“謝春秋！”

    “謝春秋你看著我！”他是真的亂了陣腳，渾然沒有平日里的從容。

    謝春秋沒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他。

    她感覺自己的時間，有那么一瞬間是停滯了流動，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靜止的灰色，唯有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的畫面是鮮活有色彩的：

    無數(shù)個病發(fā)的日日夜夜，是謝母衣帶不寬的守在自己身邊，是謝父推掉一切行程守在她身邊。

    只要她一睜開眼睛，一入眼的必定是由于cao勞少眠而充斥紅血絲的眼睛。

    謝家老宅旁被人悉心栽養(yǎng)的盆栽被人踹了個粉碎,沒人知道是謝春秋做的，或者說是沒有人敢說是謝春秋做的,但是謝家二老卻親自上門給鄰家的栽花人帶上了謝禮賠了罪。

    ……

    她病弱她頑劣她不明事理，可謝家二老卻永遠(yuǎn)會護(hù)她愛她憐她寵她。

    謝春秋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的扣住，心揪的發(fā)疼，渾身上下好像都失去了知覺，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喜怒哀樂。

    ——唯有被顧參商緊緊摁肩頭的那一部分有著些許的知覺。

    謝春秋茫然的抬頭朝著聲源望去，微微瞇了瞇眼，想要聚焦一下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何種模樣。

    可是不論她如何費力的掙扎，眼前所能看見的，全部都是謝家二老尚且還在人世時，對兒時頑劣的自己的無限疼愛，而耳中所能聽見的，只有那么一句話：

    ——是這個螻蟻，殺了你的好爹娘??！

    謝春秋仿佛是被置身于冰火兩重天的交界處，整個人渾渾噩噩，心揪肺痛，狀態(tài)比當(dāng)初落盡吳國湖中的狀態(tài)還要糟糕。

    她只是頹然想著：

    “竟然是自己一手促成了爹娘的死么？”

    如果不是她身有惡疾，爹娘不會心中疼惜，更不會遠(yuǎn)遠(yuǎn)的便奔赴吳國去求一個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用的藥；

    如果不是因為過于愛惜她，更不會選擇在一個寒冷的雨夜出發(fā)，正好撞上了這么一個喪心病狂的歹徒，喪命于秋雨之中，尸骨無存！

    顧參商只能看見謝春秋整個人的意識都處在一個瀕臨在渙散的邊緣，雙眼恍惚的望著他的方向，無助的呢喃道：

    “……是我么？”

    “什么？”顧參商聽不太清，便將彎腰俯下身，貼近了些。

    “……是我害了爹娘嗎？”

    顧參商心下一驚：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謝春秋！”他咬了咬牙，在謝春秋的耳邊喊道，“你聽我說，你爹娘的死和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然而謝春秋什么都聽不見，只覺得自己一口氣都提不上，胸腔的起伏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像一條將要枯死的小魚。

    顧參商離謝春秋最近，結(jié)實的胸膛抵著謝春秋起起伏伏的胸脯，當(dāng)然也是最明顯的能感受到謝春秋此刻狀態(tài)的人。

    他滿心滿眼的全是謝春秋，然而楚西風(fēng)看著自己這從來都沒有見過太傅的這一面，微微有些錯愕。

    在最是看重家室和地位的吳國國都之中，毫無任何身份背景只有一個太傅頭銜的顧參商，能博得乾明城中一眾高門大戶的官家小姐的喜愛的，約莫便是靠著一副俊俏的皮囊，和他無時無刻都散發(fā)著魅力的風(fēng)流氣度了。

    可此刻，向來是最注重儀表的顧太傅，便輕易的跪在了地上去貼近謝春秋的高度，發(fā)冠雖然還未松動，可是卻依然有發(fā)絲由于他匆忙而有力的動作凌亂了起來。

    如果只看背影的話，或許和輸光了一切籌碼的賭徒?jīng)]有什么區(qū)別。

    “謝春秋，謝春秋！”顧參商用力的拍了拍謝春秋的面頰，一連叫了好幾聲，然而對方依然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重復(fù)著方才的那幾句話。

    ——在自己都呼吸不上的情況下。

    “謝春秋。”

    顧參商忽然停下了動作，緊緊的捏著謝春秋的手，輕輕的喚道：“你還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謝春秋只是費力的喘.息著，沒有回答。

    顧參商知道，她沒有聽見。

    從前哪怕自己再怎么嘲諷，再怎么刺激她，她不說是會氣呼呼的回懟些什么，但至少也會用一些行動來表達(dá)她的不滿。

    可現(xiàn)在的謝春秋，儼然是已經(jīng)察覺不到周遭的任何動靜了，聽不見看不清，唯有尚在起伏的胸膛昭示著她尚且還活著，沒有徹底的失去知覺。

    但就算是如此，她現(xiàn)在這副慘白著小臉的模樣，若是沒有人能及時的將她喚醒從這樣的狀態(tài)中帶出來，恐怕過不了多久，便也會因為呼吸不上導(dǎo)致缺氧而亡。

    顧參商低垂著目光。

    只見謝春秋艱難的張著唇，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從嗓子眼中艱難的擠出來的：

    “是我的錯。”

    聲音飄渺而沙啞，字字仿佛都泣了血。

    “……都是我的……”

    “唔……?。俊?/br>
    謝春秋在一片無色無聲無息的灰色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陣溫潤的柔風(fēng)朝著自己的唇瓣上吹來。

    就此，風(fēng)過之處，這才一點一點的暈染上了顏色，漸漸的將她從那片寂靜的灰色世界之中，拉回到了……

    謝春秋的視線一點一點的聚焦……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條件反射的便反手將顧參商一直牢牢扣住自己的握的更緊了——是十指交叉的手勢。

    顧參商竟然在吻自己？

    謝春秋被顧參商親的迷迷糊糊的，整個人半坐在地上，在他的懷抱之中軟的不像話，全靠著自己背后的墻壁和對方一直緊緊攬著自己腰線的手臂才堪堪穩(wěn)住了上半身。

    她就這么一直瞪著眼，盯著顧參商微閉的雙眼，長而微翹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片剪影。

    謝春秋就這么呆呆的看入了迷，直到耳旁忽然響起了幾聲低低的輕笑，體內(nèi)感覺到有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感隨著guntang的血液流便全身的所有地方，這才回過神來。

    顧參商將下巴虛虛的擱在她的頭上，聲音略微有些沙啞的輕聲喚道：“春秋？”

    “……嗯？”謝春秋低著頭，將微微泛紅的臉買在顧參商的脖頸處。

    “你聽我說?！鳖檯⑸棠罅四笾x春秋的手，“方才你發(fā)病了你知道么？”

    “……嗯。”謝春秋胸腔悶悶的應(yīng)道，“我知道?！?/br>
    她知道自己有心疾，一旦發(fā)病便容易呼吸不上來，若是發(fā)病的時間久還沒從這樣的狀態(tài)中出來，便容易陷入昏迷。

    謝家二老那次去求藥，便是因為那時的謝春秋由于發(fā)病，已經(jīng)臥床昏迷了近半旬了。

    不論請什么神醫(yī)，用了多少天材地寶，都沒有辦法讓謝春秋再次醒來。

    萬般無奈之下，謝家二老最后才會遠(yuǎn)赴吳國神廟去求藥。

    便也是由于這樣的原因，謝春秋才會因為那匪賊頭目的一句話便自責(zé)懊惱的又發(fā)作了心疾，險些再度陷入昏迷。

    如果不是因為顧參商突如其來的一個吻，及時的將她的意識給拉了回來的話。

    顧參商見謝春秋此刻已經(jīng)完全從發(fā)病的狀態(tài)中脫離了出來，頓時心中松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定了心神，再睜眼便又恢復(fù)成了平日里的那副風(fēng)流倜儻的模樣，誘惑的說道：

    “方才想到了什么，同我說說？”

    謝春秋想要開口，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從前，特別是小的時候，似乎是真的就和那匪賊頭目說的沒什么區(qū)別，就是一個沒心沒肺沒腦子的蠢貨。

    “我……其實也沒有想什么?！敝x春秋扭捏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從前的事情在顧參商的面前確實是有些羞于啟口，“可能是最近沒有好好用那個藥膳食吧，身子又弱了些，一時情緒激動，所以才又發(fā)了病。”

    謝春秋個腦袋都深深地埋進(jìn)了顧參商的懷抱里，越說聲音越小，說到了最后，聲音便猶如蚊吶：“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大礙，你不用太擔(dān)心我啦?！?/br>
    第56章 輕輕吻

    “這話說出來……”顧參商頗為有些好笑的反問道,“你覺得我會信嗎？”

    “或者說，你覺得你自己會信嗎？如果一句話說出來，連自己都騙不過,那你也不要指望能騙得了別人,更別提能騙得過我了?！?/br>
    “春秋,有我在,你不用把所有的情緒攬在自己的身上?！鳖檯⑸掏蝗幻C色,平靜的陳述道,“我了解你的全部?！?/br>
    “啊……？”

    謝春秋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顧參商怎么突然說起了這一茬：“怎，怎么了？”

    顧參商笑而不語，只是伸出手讓謝春秋借著自己的力從地上站了起來,慢慢的引著她朝那匪賊頭目身邊走去。

    有聲響？

    謝春秋有些意外,她本以為按照顧參商這樣不留后患的性子，這匪賊頭目敢在他們兩人的面前口出狂言,那自然也沒人會施舍他一條賤命。

    但是此刻,這匪賊雖然是奄奄一息，但還仍有一息尚存。

    楚西風(fēng)見狀，連忙解釋了起來：“姑娘不要擔(dān)心，太傅方才已經(jīng)下了死令，要將這人關(guān)入黑牢之中，將他當(dāng)做是個死人便可?！?/br>
    “哦?！敝x春秋不咸不淡的應(yīng)了一聲。

    “不過……”她嫌棄的睨了眼那匪賊，“你們誰家的死人……還會說話啊？”

    楚西風(fēng)被噎住了：“……”

    顧參商：“噗嗤?！?/br>
    “這……”楚西風(fēng)還想說解釋一下諸如進(jìn)了黑牢是死是活都沒什么區(qū)別，更別說能不能說話能不能動了，但顧太傅在旁這么一笑,他便頓時想是被點了什么xue位一般，一動也不敢動,立馬便噤了聲。

    “別怕?！鳖檯⑸桃皇謱⒅x春秋發(fā)涼的手包在自己溫?zé)岬氖终浦信?，另一手鼓勵性的拍了拍謝春秋的背，“要不要去聽一聽，他說了什么？”

    “這……不用吧？”謝春秋有些遲疑的瞥了一眼顧參商，腳底板仿佛同地面粘連在了一起，分毫都沒有要動的意思，“我大概也清楚了我爹娘到底是怎么……”

    “……清楚？”

    粗礦的聲音仿佛是什么東西在粗糙地面上發(fā)出的刺耳摩擦聲。

    謝春秋頓時將顧參商的手抓的更緊了。

    那匪賊癱在地上，連抬一抬頭的力氣頭沒有，可是聽了謝春秋這一句話，聲音卻陡然被刺激的翻了好幾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清楚個屁！”

    “你要是清楚，你便不會認(rèn)賊做父做母，連我都不如！老子好歹逢年過節(jié)還給我爹娘燒把灰意思意思，你呢？你這大小姐怕是早都被養(yǎng)的樂不思蜀，在你弒父弒母的真兇膝下樂呵的不行吧？”

    聽到這話的瞬間，謝春秋的大腦微微的空白了一下。

    認(rèn)賊做父做母，弒父弒母的真兇。

    這不論哪一個字眼的信息量都大到驚人。

    謝春秋只認(rèn)過一對義父義母，那便是今早才撕破臉皮的百越城城主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