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騎馬，其實也快不了多少。畢竟距離在那里。所以，等到鐘元等人風(fēng)塵仆仆趕到京師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月。過年了。

    原本喜氣洋洋的京師，現(xiàn)在依然是壓抑得厲害。到處都在打斗，到處都在流血。

    鐘元見了以后，第一時間發(fā)出的感慨是：“誰說越是往南，就越是軟弱的？都打出狗腦子了！”

    不知道為何，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地域之爭就出現(xiàn)了。剛開始是說，南方善水，北方善騎。后來干脆說南方軟弱，從南方開始統(tǒng)治天下是不可能的事情。再然后就是，越是往南方，越是軟弱。說的男人。

    或許，是從李煜那時候的一首詩開始的？

    還有晚明的時候，認(rèn)為南方人暮氣太重等等。他們是忘了汪直，忘了義務(wù)兵，忘了泉州，忘了川兵！更是忘了滿清南下的時候，北方的城池是一個一個的不戰(zhàn)而降。

    其中，最叫中原人看不起的其實是番邦。不是說他們沒有禮儀，是蠻夷。而是認(rèn)為，他們就是一群猴子。卻不知道，后來的猴子也好，以前的猴子也好，他們都敢在自家地盤將漢人殺光，僅僅是因為漢人賺取了太多的金錢。

    一行人就站在京城外，甚至連軍營都不進(jìn)去，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一群人指指點點。這使得那些打生打死的人，以為自己做了猴戲。做猴戲給人看當(dāng)然是不開心的。所以，很快就有人來找麻煩了。

    這是一個臉上長滿了青春痘的年輕人，年紀(jì)不大，若是尋常百姓家，這個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還在上學(xué)才對。在這里，在大武的京師，這個年輕人卻已經(jīng)是提著刀子殺人了已經(jīng)。

    他努力裝出一副兇狠的樣子，實際上若是來的是一群小孩子，看著他滿臉膿瘡的模樣，還真的已經(jīng)嚇跑了。

    “喂！你們哪里的？”他捏著刀子，一臉兇殘。

    一行人看了看，弱不禁風(fēng)的文人馮世元被推舉出來。

    馮世元苦笑著看了諸位同僚一眼。抱拳道：“老夫京師馮世元，從汐州返京。這位小哥，為何京城如此之亂？”

    這年輕人愣了一愣，有些撓頭。我們不過是收人錢財，拿著刀子上就是了。我怎么知道為什么這么亂？你問我，我又去問誰？

    “哦，京城就是這么亂！老先生，你還是回去吧！”他見馮世元一副讀書人模樣，倒是有些縮回去。

    這不是因為讀書人有多高貴，而是因為窮人是沒有資格讀書的。不管是大明還是大武，都一樣。不要以為電視上好像中舉什么的很簡單的樣子，也不要以為史書上說多少人去考進(jìn)士，能夠上榜的只有幾個就覺得滿地都是讀書人。實際上，在大武來說，有錢能夠買得起書本的，起碼都是小康人家，上得起私塾的，必須要家族才有。而請得起先生的，那必然是大戶人家了。

    宗族的力量，在東南亞各國，都是絕對的權(quán)威?！竞芷婀郑鞣降募易搴苌伲挥袃苑獾馁F族才有可能形成家族。而東南亞，幾乎都是靠著種姓和血脈就可以聚集宗族。說到這一點，叫人不得不懷疑，所謂的番邦，真的只是番邦？再加上他們的膚色和服飾，就更加古怪了。大同小異！】

    做人做事呢，首先一個要有的是勇氣和自信。你退一步，別人是一定會進(jìn)一步的。中華如此，海外也是如此。

    馮世元見他縮回去，當(dāng)即上前一步?！熬╃芤?，爾等竟敢在此廝殺？知道不知道，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咱們大武原本就人丁不足，地廣人稀，非要作死，好叫家里的婆娘女子有人照顧是不是？”

    年輕人臉色漲紅起來，好似自己方才的退縮很是丟人，當(dāng)即上前道：“退后！再不退后，老子砍過來了！”

    年輕人的血氣就是如此了。換做成年人，一定會懷疑馮世元的出身，然后思慮得罪此人的后果。年輕人不同，他覺得丟了面子，就一定要找回來。甚至于，他手上的刀子，有些躍躍欲試。

    或許是因為他的刀子還是干凈的吧。他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了不同，別人身上都是臟的，手上的刀子都是血腥的，自己這樣好像有些不合群。不合群怎么可以！我也是要殺人的！我和他們是一起的，我不比他們差！

    年輕人剛說完砍過來，就真的一刀劈下！陳志兵眼疾手快，拉了馮世元一把。要不然，王道行就要再找一個幕僚咯！

    王道行大怒，這也太不給自己面子?！澳闶钦l？何方人士？家中還有誰！竟敢對我等無禮！”

    他其實想說的是對陛下無禮。偏偏鐘元沒有擺出身份，他倒是不好宣揚出來。只好抬出自己身份來。

    年輕人過了第一關(guān)，膽氣上來，對王道行根本不服氣。梗著脖子道：“你是誰？知道不知道我們在革命？知道不知道我們腳下的土地是咱們的！知道不知道現(xiàn)在土地被人搶走了？知道不知道他們吃的穿的都是搶咱們的？”

    王道行怒道：“大武之前，你們就是自由身了？就有土地了？吃的穿的就不必給那些貴人供應(yīng)了？你怎么不瞧瞧，你腳下的土地，你家里灌溉的河水，都是大武一點一點開拓建設(shè)出來的？五年前的道路你不清楚么？五年前你們出門在外還要擔(dān)驚受怕，唯恐被賊子傷了性命，你不記得了么？”

    這些，原本沒有的東西，官府剛做得時候，肯定是有人欣喜，有人稱道的?？上В笪錄]有出來收錢，所以，他們現(xiàn)在倒是覺得理所當(dāng)然了。

    “這是咱們的土地，這是咱們土地上造的道路，一切都是咱們的！只不過被所謂的大武白白拿去罷了！你這人，究竟是不是咱們自己人？為何給那些狗賊說話？”

    王道行失望至極。他完全沒有想到，原來百姓是這么的善忘。想當(dāng)年修路的時候，幾乎人人都?xì)g呼雀躍！想當(dāng)年水災(zāi)的時候，人人都感激大武。因為在大武之前，是沒有人做這些的，誰叫做這些沒有好處呢？現(xiàn)在他們享受著大武的便利，卻將大武的付出忘得一干二凈！果然是白眼狼。

    鐘元一把拉住要上去打人的王道行，低聲道：“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那年輕人耳目靈便，當(dāng)即有些聽明白，瞪著眼睛道：“你在說什么？是不是在說我們的壞話？是不是說我還是小孩子？你找死！”

    他的脾氣果然跟所有的少年一樣，總是控制不住，火氣太大了一些。單憑聽到的只言片語，就為自己拉了一片的仇人名單！

    這邊鬧哄哄的，總算驚動了這些少年的首領(lǐng)。

    那是一個穿著十分體面的年輕人，他的服飾十分的講究，他也不拿刀子，而是拿著寶劍。他的寶劍是帶鯊魚皮劍鞘的。

    “阿貴，怎么回事？為何在這里吵嚷？”

    這人果然是個做首領(lǐng)的，上來第一句就是問自己人。

    原來這個少年叫阿貴。

    這人看上去并不是很暴戾的人，偏偏這個阿貴聽到聲音就渾身發(fā)抖，臉色發(fā)白?！褒埜?，這，這幾個人不太配合?！?/br>
    龍哥漫步走過來。他跟其他人也是不同的。但是他的不同是高貴的不同，而不是阿貴的不合群。這一點他也沒有打算改。

    首先是龍哥走路是一步一步走的，絕不會像阿貴那般三步并作兩步，一點都沒有氣質(zhì)和風(fēng)度。其次是，這人說話總是含著舌頭，聲音低沉有力。顯得十分的威嚴(yán)。換做漢人的話，這個叫做官威！

    “哦，你們……人不少啊。”龍哥皺眉看了看鐘元等人的人數(shù)。

    馮世元臉色鐵青道：“出門在外，誰不會小心一些？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老夫的護(hù)衛(wèi)。這位小哥，你可是這里的首領(lǐng)？為何會在京師械斗？須知，京師械斗，不管有理無理，首先就要杖責(zé)三十。若是著實有損害大武的行為，株連九族不在話下?！?/br>
    龍哥臉色一變，再次看了看馮世元，見他一副讀書人模樣，不由暗暗叫苦！【原本我們讀書的就少，自從汪魔王，鐘魔王來以后，讀書人都?xì)⒌貌畈欢嗔恕＞壓芜@里竟然看見一個讀書人？莫不是什么貴人的下人？】

    南洋這邊和漢人幾乎一樣，窮人固然是沒有書讀的，可貴人的奴仆也是有可能識文斷字的。惹不起啊惹不起。

    龍哥再次看了看一行人，大約數(shù)出來有百來人，他這心中越發(fā)沒有底氣。叫他來的人只說京師守備空虛，叫自己等人盡管去做。為何現(xiàn)在竟然有些老兵回京？

    “老先生，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老先生若不是官吏，何必管那么多？”龍哥決定跟馮世元講道理。

    馮世元吃驚之余，倒是有些好笑?！吧倌耆耍笪洳皇腔实郾菹碌拇笪?，而是咱們所有人的大武，咱們應(yīng)該一起將大武打造成沒有亂象的首善之地才是。怎么咱們自己還要去搗亂呢？回家吧少年人。這里，做這些，都是不對的?！?/br>
    龍哥正要應(yīng)承下來，忽然看見阿貴正盯著他看，臉色不太好看。不由心中一驚。若是人心散了，咱們還當(dāng)個屁的盟主?。〗o自己數(shù)螞蟻么？

    “這位老先生，不管你來自哪里，要去京城是不成的！京城這邊有了賊子，道路上不太平。你還是回家去吧！”

    他這已經(jīng)是極為客氣了?？吹氖邱T世元可能的背景和手上的一百兵丁的份上。若是常人，早早一刀下去，請他去地下享福了。哪里來這么多廢話？

    他客氣，馮世元卻一點都不領(lǐng)情。

    “少年人，咱們大武百廢待興，百姓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你為何在這里無所事事呀！”

    龍哥頭疼，這些世家，真的什么都不懂么？“老先生，都跟你說了！咱們是在革命！咱們以前多舒服！多自在！自從什么大武來了以后，咱們干不完的活，肚子卻只能剛剛填飽！這日子沒法過了！咱們必須團(tuán)結(jié)起來，將咱們自己的地?fù)尰貋?！將這些外來人趕回去！”

    他說得極為誠懇，語氣神態(tài)極為真誠。若是一般人聽了，絕對會自慚形穢！

    比如他身后的阿貴，眼眶通紅，眼淚差一點就出來了。恨不得跳起來，將馮世元的腦殼子打開，將龍哥的真理都裝進(jìn)去！

    馮世元冷笑道：“少年人，老夫明白了。你以前想必從未餓肚子過，想必每日里也是懶懶散散，所以對于大武的存在，不是很舒服。對么？”

    他這話說得那少年人面紅耳赤。誰不是呢？原本真臘也好，占城也罷。南洋的百姓過得多舒服！盡管有時候會餓肚子。

    馮世元點了點龍哥胸口，有些難過道：“你對于現(xiàn)在每天吃飽肚子，有衣服穿，有地方住的日子膩了！你又想著住鳥窩了是不是？”

    不要懷疑，南洋許多人是住過鳥窩的。還有的是采集幾張芭蕉葉，就著幾根大樹胡亂搭一下，就是一個家。至于衣服？嘿嘿，裹著芭蕉葉過日子的人還少嗎？遠(yuǎn)的不說，天竺都還有很多人這么過的！要不然，為何女子不能拋頭露面！為的就是防止芭蕉葉下白花花的身子叫人眼饞，失去了清白！

    在華夏的春秋時期，那時候什么赤龍伏身，不過是說好聽一些，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女子不小心拋頭露面被人看了去，拉進(jìn)樹林就做了好事？

    到了大明年間，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好很多很多了。而南洋卻還是跟戰(zhàn)國時期差不多。

    大武立國以來，盡管百姓沒有什么時間可以玩耍?？墒枪茱?，甚至還管一部分衣服。這就是天大的好事！起碼馮世元就是這么說的。

    誰料，馮世元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龍哥和阿貴同時憤憤不平。

    “老先生這話說的，咱們的吃食也好，衣物也好，哪一樣不是咱們自己出力賺錢得來的，怎么就成了大武的好處了？”

    馮世元緊跟著就說了一句：“既然你那么能干，為何大武之前你要餓肚子，光著身子呢？早就可以置辦了呀！”

    兩人啞口無言。

    實際上這種人不僅南洋有，漢人中也有，古代有，現(xiàn)代也有?？傆X得給別人打工多么不劃算?？傆X得自己那么努力，那么辛苦，卻只有那么一點點工資，而老板每天衣冠楚楚，沒有付出多少力氣就可以賺很多很多錢。這很不公平。

    套用一句馮世元的話，真這么有本事，何必上班？在家辛苦辛苦就有錢了么。再牛一點，你大可以自己做老板不是？何必拿了人家的工資還罵人家呢？若是別人的是一百文一天，你只有七十或者八十，那倒是可以叫一下不公平。既然大家都差不多，哪來那么多不公平呢？

    馮世元說得很有道理?？上?，這不是太平時節(jié)，而是亂世！所以惱羞成怒的龍哥爆發(fā)了。

    “老賊！你賣國還在這里不要臉面的吹噓，可對得起養(yǎng)大你的祖國？”

    馮世元攤手：“養(yǎng)大老夫，教會老夫的是老夫的家族。和你們所謂的祖國，所謂的國王陛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這一下更是惹惱了龍哥。他也不說話，轉(zhuǎn)身就吹響了哨子。這哨子，聲音尖銳緊急。不一會，京師那邊打起來的人中就沖出來好幾十人，一個個臉色猙獰，手中刀劍都還在滴血。

    “諸位來瞧瞧了！這里有個賣國老賊！”龍哥大聲呼喊。

    他這么一喊，原本就過來的人速度快了幾分。原本不知道的人，又跟了過來。零零散散的，竟然也湊了百來人。

    “龍哥！老賊何在？”

    “龍哥！兄弟來助你了！”

    “老賊何在？來決一死戰(zhàn)！”

    ……

    興奮的人群越來越密集，他們從不擔(dān)心自己會失敗，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他們現(xiàn)在只想要做一件事，就是將賣國的老賊弄死。也算是揚名立萬了。

    等到他們來到馮世元面前的時候。老賊馮世元固然是沒有動作，可是陳志兵早就叫兵卒列陣完畢。只要這些人有個輕舉妄動，立刻就是大兵壓進(jìn)，非要絞殺了這些亂黨不可。

    實際上，陳志兵疑惑很久了。就這么一些年輕的散兵游勇，京師何至于到了今天還這么亂？

    比起汐州動不動自殺一樣的襲擊，暗殺。京師這邊的堪稱是新手級難度。汐州都穩(wěn)定下來了，京師卻一點都沒有變。真是豈有此理。

    等到人手到齊。龍哥已經(jīng)頗有底氣。他可看不出什么是軍陣。只是覺得，自己人不比人家少了，不用怕什么。

    “老賊！再將你的歪理說給老子聽聽。看看是老子兄弟們?nèi)^硬，還是你的嘴硬?！?/br>
    馮世元滿嘴苦澀。他不是自己怕了，而是知道，若是有個不對，這些人一個都活不了。真以為陳志兵只是一個護(hù)衛(wèi)，真以為在呂宋失敗的王道行一無是處？

    “少年人，聽老夫一句，收手吧！回頭是岸！”他依然想著抱全這些人。這么有血氣的同胞不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