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麗歌頓覺不好。

    身側(cè)的兩個舞姬本就是奔著公子而來，此時卻被那飽含冷意的一眼看得生了怯，猶豫著要不要更近一步，商麗歌卻比她們?nèi)魏我粋€都快，一腳踩上席面，艷色裙擺一掀便滾進了公子懷中。

    公子果然穩(wěn)穩(wěn)接住了她，袖擺一動便將她的腰際蓋得嚴嚴實實。然另一手卻環(huán)過她的脊背，落在側(cè)腰之上。

    僅隔著一層薄紗，商麗歌能清晰感受到公子掌心的溫度。

    一向溫涼的手，此時竟仿如火鉗，將她牢牢錮住。熱意guntang，叫她這坨冰疙瘩一點點化成了春日池水。

    商麗歌被燙得嚶嚀一聲，抬袖一勾，環(huán)住了公子的脖頸。

    第九十二章 晉江獨發(fā)

    掌下的肌膚忽而繃緊,錮在她腰際的手愈發(fā)灼燙幾分。

    商麗歌眨了眨眼，一手勾在公子頸后，自那冷冽的下頜往上看去,紫玉面具后的那雙深眸定定瞧著她,方才里頭還是一片霜雪冬意，眼下又如驕陽炙火，要將她燃盡一般。

    商麗歌受不住,索性將臉埋進公子頸間,面上的紅紗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拂動,貼在頸側(cè),有一股令人躁動的癢意。

    聞玉磨了磨牙,低聲道：“回去再同你算賬。”

    那每一個字仿佛都在唇齒間研磨過,商麗歌縮了縮脖子，稍稍坐起些，目光掠過另外兩位仍在躊躇的舞姬，忍不住輕哼一聲,膽子又壯了些許,兩條手臂都掛在公子頸側(cè)。

    商麗歌瞇了瞇眼,掐著嗓子道：“她們跳得都沒我好看,是不是嘛,公子？”

    又嬌又軟的嗓音似能掐出水來,聞玉眸中一頓，驀而輕笑一聲,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歌兒這是在呷醋？”

    商麗歌神色一滯,一手卻不怕死地點在公子胸口，繼續(xù)用那膩死人不償命的聲音道：“醋死了醋死了，公子不準瞧她們?！?/br>
    聞玉捉住她,忍不住清咳一聲，胸腔間微微顫動。

    商麗歌被自己膩得起了身雞皮，頰上也飛上兩朵紅云，一時又慶幸有紅紗遮擋，未被公子瞧見。殊不知她此時雙眸之中水色盈盈，眼角眉梢的羞意媚色滿得都要溢出來。

    聞玉將她往懷中一按，此等人間姝色，他只想藏之于懷。

    另兩個舞姬見狀，一個舞步一點轉(zhuǎn)投了康友漣的懷抱，另一個卻是悄悄瞥了眼座上的康為明，心一橫跟著朝聞玉身側(cè)撲來。

    這樣一位皎若明月的公子，原本以為根本遙不可及，可此時見旁人已然攬月入懷，叫她如何還站得住？

    然那位公子卻是先一步動了，廣袖一拂將人隔絕在外，舞姬身子一歪，同案幾撞在一處，康友漣親自斟的那杯酒“鐺”的一聲傾覆，酒水淅淅瀝瀝，潑了聞玉滿袖。

    舞姬神色一變，忙俯身告罪。

    康為明似是循聲看來，蹙眉道：“怎么回事？”

    “無妨，濕了衣袖而已?！?/br>
    聞玉攬著商麗歌起身，另一手的寬袖依舊擋在她腰間，朝康為明道：“失禮了，請大人容我先行告退?！?/br>
    康為明目中一沉，卻是笑道：“時辰尚早，公子何必急著離開？府上有干凈的衣袍，公子若不嫌棄，便先將濕衣?lián)Q下吧?！?/br>
    言罷，立時命丫鬟上前帶路，又對那舞姬道：“既是你闖的禍，你便親自去服侍，若敢怠慢，我唯你是問?！?/br>
    舞姬一縮，忙迭聲應(yīng)是。

    “那倒不必。”聞玉淡淡抬眸，不曾看那舞姬一眼。

    康為明眸中愈沉，目光一轉(zhuǎn)落在公子身側(cè)的商麗歌身上，驀而笑道：“也是，那丫頭瞧著便笨手笨腳，定然伺候不好，我看公子身邊的那位倒是個膽大伶俐的，不若讓她一道?！?/br>
    康為明的意圖著實明顯，其他學(xué)子看在眼中，也只是紅了臉輕笑幾聲。

    不曾聽聞公子身邊有過哪個女眷，康為明想送個姬妾過去，倒也不失為一樁風(fēng)流韻事。

    且看公子的態(tài)度，對那個舞姬也似有幾分不同，說不定還是成人之美呢。

    果然，未再聽公子拒絕?？禐槊髂恐幸婚W，笑著將酒飲盡。

    丫鬟在前頭帶路，商麗歌走在公子身側(cè)，悄悄瞥了公子一眼。公子面上并無異樣，那嶺南紅粉星究竟有沒有被催發(fā)了毒素？

    丫鬟將兩人帶到更衣室，替公子拿了件新的衣袍后便退了出去。商麗歌被沈望一劫提起了戒心，率先檢查了一圈屋中有無熏香后方上前，仔仔細細地瞧了瞧聞玉。

    “公子可覺得有哪處不適？可聽得清我說話？覺得頭暈嗎？”

    聞玉輕笑，看著她道：“是有些不適?！?/br>
    商麗歌聞言，心頭頓時一緊：“我這就去通知叢云，那康為明非要將你留下，又召了些風(fēng)塵女子，定是要讓你在眾人跟前出丑壞你聲名，此地不宜久留了，大不了我們就沖出去。”

    商麗歌埋頭便要往外，手腕卻被公子攥住，不得不頓了腳步。

    聞玉眸色深濃，看她眉心緊蹙，雖愛極她這副緊張他的模樣，然終是不忍再叫她憂心，只抬手將她眉間的那點折痕輕輕撫平：“放心，我無礙?！?/br>
    知道商麗歌在擔憂什么，聞玉道：“嶺南紅粉星要在澧朝的土地上存活極為不易，這樣成片的栽植定然花費了不少心思，能想出這么個法子，那位刺史大人，著實是看得起我?！?/br>
    自開席起，康為明和康友漣便一個勁地勸酒，若是他不識紅粉星，定然會對酒水心生警惕。然酒水反而無事，康為明真正想讓他用的，是那盅加了藥引的菌菇湯。

    那時丫鬟上前擱置湯盅，聞玉是故意簡短結(jié)束話題，叫康友漣撞上丫鬟，他伸手虛扶了一把，卻是利用二人遮擋視線，將湯盅對調(diào)。

    那催發(fā)毒素之物，他并未喝下。

    “那你方才——”

    聞玉朝她抖了抖衣袖：“衣擺盡濕又一身酒味，我自然不適?！?/br>
    商麗歌：……

    聞玉張開雙手：“歌兒不替我更衣么？”

    商麗歌抄起衣袍便朝公子兜頭罩去，一臉高貴冷艷：“自己換?！?/br>
    聞玉瞇了瞇眼，將衣袍一展搭在腕間，又瞧了商麗歌一眼。

    “公子快些更衣吧，那康友漣喝了公子的那盅，還不知會在席上怎生丟臉?！鄙帖惛韬吡寺暎说群檬?，自不能錯過。

    聞玉淡淡揚眉，勾唇道：“好?！?/br>
    說著便去解了銀繡腰帶，商麗歌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張臉迅速漲得通紅，忙回過身去：“唐、唐突了……”

    口中如實說，然心里竟是莫名生了幾分期待，公子瞧著文弱，可那雙臂之間卻是著實有力，抱起她來輕輕松松，也不知那寬大的衣袖之下，是否也生了一身的腱子rou？

    商麗歌垂著頭，光是想想便覺得鼻尖發(fā)熱，身后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窸窣聲響，愈發(fā)叫人浮想聯(lián)翩，只覺頭頂都要冒煙了。

    “好了，走吧?！?/br>
    公子的聲音隱帶笑意，商麗歌隔著面紗撫了撫鼻子，一時沒敢回頭。還是公子走上前來，從她身后環(huán)手而過，將門拉開。

    一瞬的錯覺，好似公子從背后將她擁住，他們共享一個懷抱，接住了屋外爭先恐后的陽光。

    驀然一聲尖利驚叫劃破天際，驚得樹梢鳥雀騰飛，將這一瞬的溫情盡數(shù)打破。

    外頭的康為明正領(lǐng)著眾學(xué)子在院中散步消食，興致甚好地吟詩作對，陡然聽見這一聲，叫眾人齊齊一怔。雖不甚清晰，可那聲音里包含的驚惶恐懼直入心底，叫人心頭一顫。

    “出什么事了？”

    康為明面色沉沉，很快就有家仆驚慌失措地來報：“殺、殺人了……”

    宛若一石激起千層浪，康為明立時疾步而去，剩下的學(xué)子呼啦啦跟在他身后，俱是面色沉凝。

    竟敢在刺史大人的府邸行兇，此等狂徒，絕不能叫他逃了！

    相比學(xué)子的義憤填膺，康為明面色沉冷，眸中卻是寒光乍閃。他親眼瞧著聞玉將那盅湯喝下，算算時間，此時毒素也該發(fā)作了。

    中此毒者，不但神志不清，還會產(chǎn)生臆想，性情大變。

    他倒要看看，世人眼中的如玉公子若變成了一個兇狠殘暴的狂徒，還有誰會信他敬他，將他高高捧起？

    康為明的唇角溢出一絲冷笑，腳步愈疾。

    然家仆卻沒往更衣處去，而是朝著暖閣的方向。康為明眉間一蹙，轉(zhuǎn)過廊角，卻見迎面行來的二人，一個若芝蘭玉樹，一個娉婷似牡丹。

    康為明的瞳仁猛然一縮，似是不敢置信一般，死死盯著眼前之人。

    那人穿廊而來，面具后露出的半張臉毫無異常，身形亦不見遲滯。

    可若公子無恙，那殺人的又是誰？

    康為明再繃不住神色，幾乎是沖進了暖閣，卻見鋪著印花絨毯的地面上，躺了個穿著鮮艷舞衣的年輕姑娘，她的面紗已被扯下，雙目圓睜，似要將人瞪出個窟窿來。

    在她身側(cè)還跪了個身著錦衣的年輕郎君，此時，年輕郎君的一雙手還死死掐在女子脖頸，任憑身邊的家仆如何拉拽，也半點不松。

    那人，是康友漣。

    康為明一時只覺天旋地轉(zhuǎn)，險些站立不穩(wěn)。

    可無論是命人將康友漣拖開，還是阻住后頭那群學(xué)子的腳步，都已然遲了。

    見到暖閣中的這幕，不少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有膽小的甚至軟倒在地。商麗歌只瞧了一眼便面色青白，下一瞬寬袍抬起，遮在了商麗歌眼前。

    聞玉的眸中是一片雪寂般的冷意，然臂上一沉，卻是商麗歌按在他臂彎，露出眉眼。

    她不怕，她只是覺著冷意滲骨。

    就在方才，她還想著要看康友漣的笑話，看他要如何出丑，卻沒想到，康為明想讓眾人瞧見的，是一樁命案。

    此時，眾人終于將康友漣拉開，然那女子一動不動，頸間滿是紅紫深痕，睜著眼卻已然無聲無息。

    商麗歌收攏掌心，指甲深深嵌入掌中。

    一瞬之間，怒意沸騰。

    第九十三章 晉江獨發(fā)

    不等眾人開口,康為明已箭步上前，一拳錘在康友漣面上。

    “畜生！”

    康友漣被他打得歪過頭去，鼻血涌出,然康為明猶不解氣,揪著他的衣領(lǐng)狠狠又是幾拳，還是眾人見勢不對，上前將他拉開。

    康為明胸膛起伏,看著掙扎不休的康友漣,良久才啞聲道：“將他捆了……送官。”

    府中下人皆是一怔,然康為明親自發(fā)的話,無人不敢照辦,康友漣被五花大綁,壓著送去了府衙。

    “怠慢諸位了?！笨禐槊骰剡^身，面上滿是疲憊，“友鏈患有宿疾，發(fā)病時便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這病已許久未曾發(fā)作過,不想今日……”

    康為明捶了捶門框,壓著聲道：“那位姑娘的后世我定會好生cao辦,友鏈的罪,讓我來贖,諸位……先請回吧。”

    他并未徇私，也承諾了給遇害姑娘一個交代,見他此番模樣,眾學(xué)子皆是滿心唏噓，紛紛告辭離開。

    康為明讓管家將眾人送出門去，又安排人清理了現(xiàn)場,隨即步子一轉(zhuǎn)，往書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