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轉(zhuǎn)，商麗歌只覺腳腕一陣劇痛，鈴聲亂時伴著一聲悶響，商麗歌摔在地上，琵琶樂音戛然而止。

    “哎，當(dāng)真可惜……”

    “二十三轉(zhuǎn)，也是不易了……”

    臺下多嘆息，商麗歌咬牙起身，每一步都仿若刀割斧劈，她忍痛跳完最后一轉(zhuǎn)，隨即收勢一禮。

    臺上的女子盈盈下拜，脊背筆直。額角冷汗連連，面上卻不見半分懊惱哀色。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好，紅樓之中掌聲如雷。

    商麗歌下臺后并未離開，而是聽明姑公布投選結(jié)果。

    “覃羽二百三十一票，商麗歌……”明姑頓了頓，“二百三十一票?！?/br>
    竟是平票。

    商麗歌微微蹙眉，她同覃羽恰好并列第三。

    “還有哪位不曾投票的嗎，現(xiàn)下還可再投?！?/br>
    “還有我。”

    商麗歌立時抬目望去，只見三樓雅間后的珠簾挑起，公子站在廊間，紫玉面具下的深眸沉沉望來，同商麗歌的目光撞在一處。

    商麗歌頓了頓，驀然朝著樓上的那人眨了眨眼，眼角媚色嫣然，勝卻繁花美景無數(shù)。

    第十五章 金玲

    商麗歌一瘸一拐跟在公子身后，腳腕上的鈴鐺叮鈴作響。

    月輝清淡，拖出的影子也幾分清冷，那滿天星輝似都落在了商麗歌眼中，璀璨得分外熱鬧。

    “公子慢些走。”見聞玉回身，商麗歌委屈道，“我腳疼。”

    聞玉的側(cè)臉沐浴在月光之下，五官若湖光山色，皎潔如玉。他微微揚眉：“見你笑成那般，還以為你這腳傷壓根不算什么。”

    商麗歌小聲：“開心歸開心，腳還是疼的。”

    方才結(jié)束的年考上，最后一票，公子終究是投給了她。商麗歌一時說不上是怎樣的心情，似乎并不是那么難以預(yù)料，又似乎自己當(dāng)真松了口氣。

    “我不過說是考慮，就值得這般開心？”

    商麗歌搖頭，笑道，“我開心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的名字從公子口中念出來，特別好聽?！?/br>
    聞玉的眸中微微一動。

    “花言巧語。”

    “我說的可是實話。”商麗歌嗔道，“還有現(xiàn)下腳疼，也是實話?！?/br>
    “公子可否——”

    “要我扶你？”

    ——可否叫人來抬我……

    未出口的后半句被商麗歌咽下，望著公子的眼，商麗歌果斷伸手：“要！”

    聞玉看著她不言，就當(dāng)商麗歌以為公子不過戲謔一問時，他卻當(dāng)真回走幾步，伸手而來。

    穩(wěn)健的力道托在商麗歌臂下，看著似乎沒用多少力氣，卻叫人莫名安心。

    商麗歌慢慢往小重山走，她與公子之間其實并未挨得很近，不過兩截衣袖摩挲。然月輝之下，兩人的影子卻仿若親密無間，夜色之中尤為繾綣。

    商麗歌瞧著，不知怎的心頭一跳。

    聞玉扶商麗歌回了小重山的屋舍，吩咐人打水。

    “腳伸出來，我瞧瞧?！?/br>
    商麗歌聞言一怔，下意識將雙腳往裙下藏了藏：“一點扭傷，無礙的?！?/br>
    聞玉抬眸：“是要我來？”

    “怎敢勞公子大駕。”商麗歌訕訕伸腳，倒也不是害羞扭捏，只是叫公子那般人物看她的腳丫子，商麗歌覺得折壽。

    黑色舞裙下露出一截腳腕，其色瑩白如玉，一枚金色鈴鐺墜在其上，小巧玲瓏。然關(guān)節(jié)處已是紅腫一片，對比膚色愈發(fā)顯得猙獰。

    丫鬟這時進(jìn)來，將水盆放在架上，繳了帕子要給商麗歌敷腳。

    聞玉微微蹙眉：“去請大夫過來?！?/br>
    “那倒不必?！鄙帖惛璧?，“這點小傷，我自己擦點跌打藥酒便好?！?/br>
    聞玉從丫鬟手中接過了帕子，隨后在床邊坐下，隔著裙擺抬了商麗歌的腳擱在自己膝頭，動作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

    丫鬟愣住，只匆匆瞧了一眼便低頭不敢再看。

    商麗歌一時也未反應(yīng)過來，只見公子解開金鈴鎖扣，鈴鐺從腳腕滑落，被公子接在掌中。

    隨即帕子一翻，徑直貼在了傷處。

    “嘶——”

    入夜的井水甚是寒涼，商麗歌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雙眸之間似攏了一層水霧，擰眉控訴道：“冷！”

    聞玉略略揚眉：“原你也是怕冷的?！?/br>
    商麗歌氣笑：“我又不是雪捏冰鑿的，自然怕冷?！?/br>
    聞玉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不明：“還以為你既能赤足跳舞，便不該畏冷才是?！?/br>
    “那如何能一樣？”

    紅樓的臺上都鋪了絨毯，即便赤足踩上也不會覺得冷。

    然公子仿若未聞，只道：“既是畏冷，以后還是將鞋穿上吧?！?/br>
    商麗歌微微一頓，從善如流道：“聽公子的?！?/br>
    商麗歌目送公子離開，揭了腳上的帕子，井水的涼意被余溫覆蓋，卻不知是她留下的，還是公子留下的。

    亦或都有。

    商麗歌垂了眼，指腹在帕上輕輕劃過。

    “可是帕子不涼了？奴婢為姑娘換一塊吧?！?/br>
    商麗歌抬眸，神色如常，只在唇角抿出一點弧度，媚色惑人：“有勞了。”

    丫鬟被這一眼瞧得紅了臉。

    不愧是商姑娘，這般容色神態(tài)，難怪連公子……

    丫鬟被自己的想法驚了驚，忙收斂心神。公子那般人物，可不是她能褻瀆的。

    另一廂閣樓之上，小書房軒窗半開，秋涼夜風(fēng)拂入，吹起公子月白長袍。

    案上的書頁跟著嘩啦翻動，不知何時又多了一串金色鈴鐺，不動橫臥，宛若枝頭護(hù)花鈴，守得一樹春英，風(fēng)景正好。

    ***

    新的紅袖榜已出，紅紙金字懸于大廳之中，除素湘之外，上榜者十人。

    “聽雪姑娘還是快些搬吧，若讓姑姑過來，姑娘面上怕是不太好看?！?/br>
    商麗歌養(yǎng)了好幾日的傷，從小重山出來便聽到后院喧鬧。只見一個梳著雙環(huán)髻的婢子站在聽雪門前，不卑不亢道：“姑娘若是覺得心有不甘，明年刻苦一些，上了榜再搬回來就是?！?/br>
    紅袖榜上姑娘們的待遇比一般的姑娘要更好一些，可以住在后院，也有單獨的院落，衣食皆是不凡。但若名次掉到紅袖榜之外，這些額外的優(yōu)待便也不能享了。

    近幾年來，榜上的名次并沒有太大的變動。今年加了個商麗歌，聽雪卻因棄權(quán)落榜，這后院的住所便也該騰出來。

    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聽雪不愿搬去前院，便有了眼下這出。

    商麗歌沒避著人，從小重山到紅樓后廚，這處也是必經(jīng)之地。然落到聽雪眼中，便是不懷好意。

    “你來這做什么，故意看我笑話的是不是？”

    聽雪冷笑：“若非你心思歹毒毀我舞衣，我又怎會落到這般境地！”

    商麗歌懶懶抬眸：“其一，是你先毀了我的琵琶，心思歹毒的是你非我。其二，是你自己棄的權(quán)，與人無尤?！?/br>
    “舞衣不過錦上添花，你若堅持演完未必守不住名次。落到這般境地，都是你咎由自取?！?/br>
    “你一個靠著魅惑公子爭名次的人憑何來說我？”聽雪驀然拔高了聲音，面目猙獰，“即便靠著公子踩了覃羽上位，還不是敗給了殷千千？你又得意什么！”

    “聽雪姑娘可莫要拖人下水，敗給商姑娘我心服口服，并無不滿?！?/br>
    覃羽款步而來，走在她身側(cè)的人正是殷千千，這兩人一個孤傲一個端莊，湊在一處竟也是意外地和諧好看。

    “二十四轉(zhuǎn)步生蓮非一日之功，商姑娘的舞雖未得圓滿卻是美不勝收，當(dāng)晚在座之人皆心如明鏡，公子更是。”

    商麗歌朝覃羽一禮，后者回禮后又道：“所以諸如此類的話還請聽雪姑娘以后莫要再提，若是落入姑姑或是公子耳中，只怕就不是搬院子這般簡單了?！?/br>
    聽雪被婢子半推半請地走，經(jīng)過商麗歌身旁卻仍是咬牙：“商麗歌，我等著看，等著看你被公子掃地出門，搖尾乞憐的那天——”

    “那你可要失望了?！鄙帖惛桄倘灰恍?，“只要我還在紅樓一天，此日便無望?！?/br>
    覃羽忍不住輕笑，聽雪還待折返，她身側(cè)的婢子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幾乎是拖去了前院。

    “你的腳傷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鄙帖惛栊卸Y，“還要多謝殷jiejie贈藥。”

    養(yǎng)傷期間，殷千千的丫鬟曾托人帶藥給商麗歌，同是練舞之人，有個跌打損傷是常有的事。殷千千那兒備了不少藥材，商麗歌用著果然效果極好。

    只是不曾想到，殷千千竟是這般面冷心熱之人。

    “我只是見你練舞不易?！币笄е獣陨帖惛栊闹兴?，難得多言幾句。

    “年考那夜，人人都道你天賦異稟，險些復(fù)刻了二十四轉(zhuǎn)步生蓮。我卻知你日日在庭中苦練。”殷千千神色認(rèn)真，“你下的功夫，不比紅袖榜上任何一人少?！?/br>
    商麗歌微微一愣。

    “有天賦的人只是少數(shù)，有天賦又肯下苦功夫的人更是少有?！币笄抗庾谱?，“你很好，我想看到你將二十四轉(zhuǎn)步生蓮?fù)暾堇[的那天，甚至，超越它的那一天。”

    “到時，你我再一決高下?！?/br>
    商麗歌揚唇一笑，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