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鶯兒卻記得姑娘前年天下大赦，大爺和太太 、香菱得以從流放地回到金陵。消息傳來，姑娘破天荒地喝醉了，大約壓抑得太久了，絮絮地和獨自伺候在一旁的她說了埋藏在心底的話。

    姑娘說，她自然要體貼輔佐好老爺，老爺是一家的依靠。若沒有老爺在外面掙得權(quán)勢和前程，哪里有她現(xiàn)在的身份和體面，如今自己也是誥命了。自己和薛家都要仰仗著老爺，經(jīng)商的人，對衣食父母都要周到奉承的；大小姐和大公子，我只盡到繼母的本分就好了，盡力了就問心無愧。日后，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誰能管著誰一輩子呢？安兒，我必要對他嚴(yán)格管束的，他才是我一生的指望，我的心血所在?？刹荒芊湃沃?，免得成了第二個寶玉

    那時，鶯兒聽著姑娘的真情流露，只覺著驚心動魄，趕忙警惕望去，見周圍沒人，才松了一口氣，伺候著姑娘沉沉睡去，自己守在旁邊，不敢離開，唯恐再說出什么，被人聽了去。

    第二日，姑娘就恢復(fù)了平日的溫雅大方的態(tài)度，有條不紊地安排家事，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一般，對待老爺和大小姐、大公子一如往常的慈和，讓人敬服。鶯兒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當(dāng)年的情景恍惚中出現(xiàn)在眼前：

    那一日正是寶玉的生辰，大觀園中的姑娘們歡聚一堂，快樂無比，大家都占卜花名為戲，姑娘占卜了一張牡丹花的花牌，上面是這樣一句話：任是無情也動人！

    第154章 出榮國府記55

    “鶯兒, 太太和大爺、大奶奶還好么，家中的生意還順利吧？”薛寶釵關(guān)切地問道，鶯兒的丈夫被派到金陵辦事，她就乘機讓鶯兒也跟著同行, 替自己往家中送些東西, 主要是代她看望母親和哥哥, 薛寶釵一直惦念著家中。鶯兒以前一直是在薛家伺候的, 母親若有什么話也方便和她說。

    “都好, 太太的身子骨不如從前了, 但大爺、大奶奶孝順, 她的精神頭還不錯。大爺現(xiàn)在挺安穩(wěn)的, 再不敢出去胡鬧。有老爺關(guān)照著，也無人會與他為難，只按部就班地做著生意, 雖和以前沒法比，日子也過得去。大奶奶有了身子，大夫說八成是個男胎，太太和大爺都高興得不得了，終日著緊得很, 仔細(xì)看著大奶奶將養(yǎng)身子。您送去的藥材正合用, 大奶奶要奴婢謝謝您哪！”鶯兒回答道。

    “那就好?！毖氣O聞言很是欣慰，感嘆道：“經(jīng)歷了那么多，我也看開了，平安是福啊！大爺流放時是吃了不少苦, 但好歹能保全骨rou，闔家最終團聚，便是大幸了！經(jīng)此磨難, 他也不敢再惹事，安分下來了。雖說是窮了些，但好歹一碗飯總是有的吃的！”

    說著，又為香菱高興：“嫂子她這一輩子不容易啊，但愿她一舉得男，好好地教養(yǎng)孩子。日后就算大爺再故態(tài)復(fù)萌，也不用理會他，終身有靠了。以后，我要和母親說一說，等那孩子生下來，千萬不能太嬌慣，若是養(yǎng)成大爺那樣的性子可就糟糕了，就是”

    她咽下了下面的話，隨即轉(zhuǎn)了個話題：“過幾天，賈琮賈大人要回京城，出任戶部郎中。他上京途中要經(jīng)過姑蘇，老爺已盛情相邀，要為他置酒餞行，又知道他和薛家有舊，道我應(yīng)該略知道他的喜好，吩咐要打點一份合心的禮物出來。我正在琢磨呢，鶯兒你回來得正好，也幫著我想想?！?。

    “是，姑娘?！柄L兒答應(yīng)著，不禁嘆道：“琮大爺是回去當(dāng)京官了，以后不回來了么，儒太爺和儒太奶奶也跟著回去吧？他的仕途也是挺順利的。”

    “是啊。他是二甲的進士，開始的起點就比旁人高。老爺舉人出身，做了那么些年官，現(xiàn)在的官職還比不上他呢！他在政事治理和經(jīng)濟上也是有本事的，再加上有師門的幫助，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過幾日，他闔家要來姑蘇，老爺早吩咐須得好好招待呢！”薛寶釵微微一笑，自己丈夫?qū)Z琮很是殷勤，自己也是想著能借此與賈琮打好關(guān)系的。她心中明白，自己丈夫勝在為人勤謹(jǐn)小心，能按部就班地升遷，但受出身功名和資質(zhì)所限，日后也就這樣的，想升到四品以上，那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而賈琮，卻是前程光明，極有潛力的！

    “姑娘，太太還讓我給您帶回了四兩燕窩，都是上好的血燕，說讓您好好補補身子。”鶯兒忙打開身邊的包裹，準(zhǔn)備拿出來給薛寶釵看。

    薛寶釵看了一眼：“不用拿了，快包起來吧?，F(xiàn)在這血燕難得，就送給儒太奶奶吧?！?/br>
    “是，姑娘?！柄L兒一邊麻利地包著手上包裹，一邊和薛寶釵閑話道：“那儒太爺、儒太奶奶也是命好！當(dāng)年，瑞大爺死的時候，誰不說他們這下要絕后，沒指望了，日后墳前連個燒紙的都沒有，誰能料到忽然柳暗花明，琮大爺能出繼到他家呢？現(xiàn)如今，有個有出息的做官孫子，人人都要尊稱一聲‘老太爺’、‘老太太’，那裝扮一看著就是富貴有福人，膝下更是連曾孫都有了，琮大爺夫妻對他們也孝順。聽說，琮大爺?shù)墓僖窃偻仙患?，就能給儒太奶奶請封四品宜人的誥命了。儒太奶奶怕再想不到，她這輩子還有鳳冠霞帔上身的一天呢！”

    “這就是世事無常，機緣難料??！也是儒太爺平素善待了琮大爺?shù)母?！”薛寶釵輕輕嘆道。她心中忽然想起了賈母，一輩子榮華如意，最后卻是在悲苦落寂中死去，人生的離合悲歡，真是難料啊！

    “姑娘，在我和當(dāng)家的回姑蘇的路上，我看見一個緇衣粗服的游方僧人，那模樣，依稀是，像賈寶玉！”鶯兒想了又想，終不敢隱瞞，吞吞吐吐地對薛寶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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