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等待中，它飛了起來。

    “是要飛升了嗎？”碎片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問。

    杜青光忽然覺得這碎片比那只狗還蠢。

    夾縫空間的天罰已經(jīng)耗盡，道源卻遲遲沒有回歸，巨大的天地之力牽引，將他們拉往虛無之處。天道碎片驚恐地拼命掙扎∶“不，不！”

    它不甘心，它不要去補(bǔ)天。

    碎片拼命感應(yīng)著道源，然而一絲都沒有等到。

    驚恐讓它失去了戒備，直到劇痛傳來，天道碎片突然發(fā)現(xiàn)更近的危險(xiǎn)就在身邊，它的力量在不斷被杜青光吞噬。

    “干你祖宗！沒有道源，又失去了天道之力，大家都要去補(bǔ)天?！彼槠辉匐[瞞失敗的代價(jià)，破口大罵∶“再有力量有個屁用！”

    杜青光不知道杜圣蘭是怎么扛過天道之力，但他已經(jīng)和碎片融合，僅靠一人之力根本無法脫困。當(dāng)下唯有保住識海，縱使補(bǔ)天來日也未必沒有脫身的可能，天道如果是銅墻鐵壁，就不會出現(xiàn)碎片殘缺。

    遠(yuǎn)處一道流光正在靠近，小天雷坐在銀龍的腦袋上，靠著龍角似笑非笑望著他們。

    “還真是躲在這里?！?/br>
    顧崖木渡劫成功后，傀儡說感覺到了天道碎片的氣息，但一直找不到，杜圣蘭立刻想到了梵門。梵門衰落，流落在外的弟子生怕和師門扯上關(guān)系，以至于這里格外冷清，適合藏身。

    不過在杜青光和天道碎片被迫起飛后，藏得再好也無用。

    銀龍控制著速度，和他們一起上升。

    村圣蘭就像送死刑犯進(jìn)刑場，在做最后的家屬陪同，畫面感人但家屬卻是微笑的∶“父親。記得你教過我，走對捷徑比走捷徑更難?！?/br>
    上次他這樣稱呼時，還是第一次取得突破來找杜青光。

    那時的幼童負(fù)劍吃力前行，目光看著的是大廳里高高在上的家主，后來他依舊在負(fù)劍吃力前行，只不過不需要再看著誰。

    沒有理會他話中帶刺，杜青光右手抬起，抓住天道碎片的靈識，不顧它的慘叫聲，汲取著其中能郵。

    “大道無情，道途上走的皆是殉道者?！?/br>
    他的瞳孔好像跟著虛空一樣扭曲∶“區(qū)別不過是殉眾生，還是殉自己?！?/br>
    親眼看著他在吸收天道碎片，杜圣蘭冷笑一聲∶“都要去補(bǔ)天了，何必苦苦掙扎？有沒有自我意識，最后都會成為天道的一部分?！?/br>
    當(dāng)初正是仗著這一點(diǎn)，四大家族強(qiáng)勢地想推他去補(bǔ)天。

    上到千丈，虛空中有一股超凡的力量繚繞，謹(jǐn)慎起見，銀龍沒有再跟著。

    蒼彎中出現(xiàn)一個如巨型島嶼的漩渦，杜青光的身體幾乎就要融入其中，滔天的壓力哪怕在下方都能感受到，死死盯著這一幕，杜圣蘭忽然揚(yáng)聲問∶“你可知敗在哪里？”

    天空中一片白暈，虛無的白光中，無法看清杜青光的表情，他的身影也在消散。

    杜圣蘭又道∶“不妨想想我的名字?！?/br>
    一段久遠(yuǎn)的記憶，橫跨了二十年的光景而來。

    杜圣蘭剛出生時，天生蘭花怒放的異象，一向避世的天機(jī)道人親自來道賀。

    “恭喜杜家主得償所愿。蘭有花中君子的美譽(yù)，這孩子必定前途無量?！?/br>
    “花中君子……”杜青光負(fù)手而立，久久凝視異象，末了說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br>
    他這一脈剛好走到“圣”字輩，杜圣蘭的名字便就這么定了下來。

    剛出生的孩子身上寄予了四大家主飛升的希望，他們希望的自強(qiáng)不息，是杜圣蘭能在規(guī)劃下成長，磨練出堅(jiān)韌的心性去補(bǔ)天。天道碎片在尋找幽蘭尊者轉(zhuǎn)世的時候，杜青光正是想到那年的異象，才壓下最后一絲不確定。

    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那時異象的真假。

    杜青光的身體在這一刻直接潰散，蒼穹中看不見的無底洞時隔近萬年，終于再次補(bǔ)全。

    最后的一瞬，他的思緒還沒有從當(dāng)年的回憶中掙脫，同裴九星清空附近看到異象修士記憶的時候，天機(jī)道人站在厚厚的磚墻外，一直站到日落黃昏，方才轉(zhuǎn)身離開。

    他留下了一顆親手打磨的，晶瑩剔透的棋子，放在門口石階上。

    這么多年，杜青光一直以為那顆棋子指得是杜圣蘭，現(xiàn)在想來，天機(jī)道人諷刺得是自己，從他知道了天生道體一說，就成了對方手中的一顆棋子。

    杜圣蘭根本不是什么幽蘭尊者轉(zhuǎn)世。

    “天機(jī)…哈哈哈……好一個天機(jī)……”

    補(bǔ)天時，都能異常平靜的杜青光，卻在消散時爆發(fā)出了略帶不甘的笑聲。

    杜圣蘭也笑了，但那笑容格外復(fù)雜，最后嘴角幾乎沒有弧度。

    如此精于算計(jì)的一個人，不知杜青光回望這二十年時，會不會覺得諷刺。

    笑聲消散，天地間重新歸于平靜。

    杜圣蘭閉著眼，明顯感覺到了靈氣要更加濃郁。當(dāng)他再睜開眼時，遠(yuǎn)處一道身影失魂落魄走來。

    笑笑沒有習(xí)慣性穿梭空間，終于停下腳步時，肩膀微微顫抖。

    黑布下，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

    一直到羅剎道君和飛雪道君出現(xiàn)，笑笑猛地跪在地上，凄厲地哭喊著∶“二師兄，二師兄他……”

    羅剎道君和飛雪道君同時一怔，好像知道未說完的話代表著什么，后方喜氣洋洋抱著一堆妖獸的靈青道君呆愣道∶“你說什么？”

    “太遲了……”笑笑低吼著∶“我找到他的時候太遲了?！?/br>
    他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杜圣蘭垂下眼，不是遲了一刻，已經(jīng)遲了二十年。

    羅剎道君腦海中似乎有微微的嗡鳴聲，半晌他痛苦地闔上眼。

    除了笑笑，從天罰降臨的一刻，其他人隱約猜到了對方在算計(jì)什么。劍心鏡空間，杜圣蘭搶先一步去拔劍，雁劫劍不會易主，如果杜圣蘭不是幽蘭尊者轉(zhuǎn)世，那便是它受到蒙蔽。

    顧崖木看向杜圣蘭，后者沉默了一下，取出雁劫劍。

    顧崖木的指尖觸及劍柄，雁劫劍正要震開，突然收斂住劍氣，去感知他的靈魂。

    “唉？??！”

    雁劫劍嚇得掉到地上。

    怎么會有兩個主人？

    雁劫劍的反應(yīng)足以說明一切，羅剎道君等人的目光頓時變得十分復(fù)雜，靈青道君喃喃∶“明明一點(diǎn)都不像?！?/br>
    幽蘭尊者為人溫和，偶爾喜歡搞一下惡作劇，比如將機(jī)緣留在最顯眼的位置，甚至直接塞進(jìn)石頭里。更多時候，他睿智沉穩(wěn)，那種風(fēng)采縱使忽略修為丟進(jìn)人群中也無法忽視。

    杜圣蘭忽然道∶“前世今生，本就不同?！?/br>
    他不愿意踏入那條河流轉(zhuǎn)世，也是因?yàn)檫@一點(diǎn)。

    不過再給顧崖木一千年，不是沒可能變?yōu)橐粋€有耐心的長者，至少教雪花獅子時，他還是挺耐心的。

    頓了一下，杜圣蘭開口道∶“天機(jī)道人還有一個徒孫在下界。”

    笑笑卻是直接搖頭∶“二師兄不可能有子嗣的?！?/br>
    走這一道的，幾乎是子嗣斷絕。

    “或許是認(rèn)養(yǎng)的一個徒孫?！绷_剎道君看了一眼靈青，靈青道君拿出一本秘籍和丹藥給杜圣蘭∶“幫師兄一個忙，把這些帶給他?！?/br>
    上界有靈壓，直接帶人過來是不可能了。

    杜圣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這就去。”

    “等等?！膘`青道君叫住他，突然伸出手，像是對待一個小孩子輕輕摸了下他的腦袋，嘆息道∶“二師兄的事，你受委屈了?！?/br>
    杜圣蘭并未回答。

    坐在銀龍身上趕往下界的時候，一道聲音飄向后方∶“最后的選擇，是我心之所愿?！?/br>
    靈青道君一怔，不由失笑搖頭。

    一路上，顧崖木并未責(zé)怪杜圣蘭主動替他擋災(zāi)，杜圣蘭也沒有再提斷角墮蛟一事。一起經(jīng)歷了這么多，他們知道有些事情無需多言。

    是心之所愿，是心之所向。

    也是心上人。

    界壁。

    杜圣蘭沖著五蘊(yùn)大師和牧童等人揮手∶“回頭成仙宴上見，記得來?！?/br>
    穿過界壁，一路飛越百萬大山，路過斬月山時，龍尾輕輕一擺，斬月山上空頓時黑浪滾滾。

    副掌門李道子連忙率一眾長老出來，嚴(yán)陣以待。

    然而那兩道身影早已走遠(yuǎn)，刑堂長老緊張道∶“要不要通知宗主回來？”

    李道子想了想∶“就算報(bào)仇，牽連斬月山的可能不大?！?/br>
    他們只會去對付宗主。

    人走遠(yuǎn)了，李道子還站在原地。

    以為他是在防止杜圣蘭和顧崖木去而復(fù)返，長老們跟著守在周圍。熟不知李道子只是想到惡龍掙脫封印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漫天濁浪和火焰。

    良久，他目露奇光∶“世間緣分，當(dāng)真神奇?！?/br>
    時過境遷，這一人一龍竟還糾纏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打下最后的一個字的時候，心中感慨萬分。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是真君子，能不能在弱rou強(qiáng)食的修真界活下去，后來又覺得這個想法過干淺薄，好人不代表迂腐，他們更加能堅(jiān)守本性，隨機(jī)應(yīng)變……感謝一路陪伴，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