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發(fā)聲，晃動的燭光下，空氣好像是有形的，外側凝固出半透明的屏障。

    九奴笑道：“若不是為了布置這道結界，憑你也能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

    屋內斜后方，無可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角落，更刺目的是一旁淡淡的金色佛光。

    “五蘊?！蹦n一愣，目光瞬間變得沉冷，先前他已經(jīng)感覺到九奴身上散發(fā)的死氣，怒道：“你竟然勾結冥都?！?/br>
    五蘊和尚手中的佛珠頭一次沒有轉動，面上看不出善惡，也看不出喜怒：“墨家主抓我金禪寺弟子壓制劍靈時，就該想到有今天?！?/br>
    倘若杜圣蘭來信是為了對付天圣學宮或者盤家等勢力，五蘊和尚不會插手，唯獨墨家例外。當日在青臺山為顧全大局，他任由墨蒼離開，如今也該好好算一算這筆賬。

    墨家是銅墻鐵壁，可惜對渡劫期無用，無可為雖不是渡劫，發(fā)瘋時也有極限一換一的可能。此刻還有一條倒影映照在地面，銀龍盤旋在橫梁上。

    數(shù)位強敵來犯，墨蒼握劍的手微微一緊。

    他徹底明白了這些人想干什么，墨家和天圣學宮是明確表態(tài)要進攻冥都的，而冥都明顯不吃那套先攻擊合歡宗還是他們的猜猜看游戲，以弱勢狀態(tài)先發(fā)制人。

    墨蒼眼神一寒，稍后交手時產生的余波足以震碎結界，哪怕今日不止一位渡劫期，所有家族長老客卿齊上，也能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持劍沖身游走，墨蒼瘋狂催動體內真氣，欲要一舉破局。

    幾大高手真氣碰撞，狂暴的力量透過結界，震得屋頂瓦片嗡嗡作響，正在園中修煉的一位長老感覺到一絲寒意，眼皮猛地一顫：“敵襲?！?/br>
    與長老同時飛出的，還有另外幾道身影，全部朝著主屋的方向而去。

    墨家族內燈火大明，藏身在山間的杜圣蘭看到火光，握了下拳頭，如今尚愿意留在仁義堂的修士同時拉弓，在他拳頭張開的瞬間，萬劍齊發(fā)。破弩箭乃是地階上品的武器，其威力在暗襲狀態(tài)下，足以秒殺一位金丹修士。

    內外同亂，墨家長老緊急用傳訊符聯(lián)系族內外出弟子趕回支援，同時立刻做好部署，將人員分為三批，一批留在族內，一批與外賊血戰(zhàn)，剩下的則是看情況靈活調動。

    兩位大乘期客卿率人出來，杜圣蘭早已恭候多時，鴻蒙源寶變?yōu)榫眠`的銀霜彎弓，拉弓，弦動，箭出，微光劃過暗夜。升級后的源寶繼承了九奴隱匿的能力，悄無聲息的詛咒之力加持下，連‘嗖’地破空聲都消失不見。

    “隨我——”

    領頭的客卿沒有防備，頭顱被電流凝聚的箭矢貫穿碎裂，喉嚨里的話化作重重的倒地聲。

    一箭，殺大乘。

    這一箭也差不多榨干了杜圣蘭的體力，他強咬著牙，厲聲道：“殺?！?/br>
    先前大乘期的隕落振奮了士氣，隨著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殺’，血腥的夜晚徹底拉開帷幕。

    遍地是破碎的尸體，刀劍刺破血rou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杜圣蘭涌出強烈的反胃感，不是因為腥臭的味道，而是那種形容不出的惡心。但他始終沒有眨眼，也沒有后退，源源不斷的墨家子弟加入廝殺，杜圣蘭面無表情地戰(zhàn)斗著，他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裂開，同樣散發(fā)著血腥味。

    冥都那位喜歡養(yǎng)著毒蛇的陰柔男子隨他一起在外圍戰(zhàn)斗，似乎看到了夜色下杜圣蘭深埋眼底的厭惡，嘴角咧開笑容：“今日不戰(zhàn)，主戰(zhàn)場就會變成冥都或者合歡宗，那時候還是一地爛碎血rou，只不過更多的換成了我們自己人的血。”

    杜圣蘭自然也知道，出其不意下，他們獲得了主動權，所以處在有利局面，一旦被動防守，下場將會無比慘烈。

    他一言不發(fā)地參與圍殺。清楚要等到顧崖木他們取下墨蒼首級，這場殺戮才能暫時劃上句點。

    不知第幾次揮出長劍，里面?zhèn)鱽硪宦曀盒牧逊蔚睾鸾小?/br>
    “家主！”

    天邊的月亮覆蓋著一層血色，杜圣蘭擦去臉上飛濺到的血跡，重新看到了皎潔的月光。

    顧崖木不知何時出現(xiàn)，站在他面前：“撤?！?/br>
    千年世家，不是一夜之間能徹底瓦解。今日來，是為重創(chuàng)墨家，讓他們失去參與接下來圍攻冥都的權利，更是敲山震虎，迫使舉棋不定的盤家等勢力再三思量。

    杜圣蘭回過神：“墨蒼死了？”

    顧崖木點頭：“死了，和尚殺的?！?/br>
    幾大渡劫期圍攻，為了抓劍修特意遷址此處，周圍勢力一時趕不來支援，不死才是奇跡。

    杜圣蘭望著腳下的土地，這里沾染過金禪寺弟子和無數(shù)無辜劍修的鮮血，今夜，換成了他們自己的。

    九奴為劍氣所傷，出來時咳得更嚴重了，說是要修養(yǎng)一段時日，五蘊和尚左臂斷裂，險些要徹底斷開。

    眾人朝十萬大山內退去，墨家有長老追出，用真氣不斷震落山石，杜圣蘭等人率領隊伍有條不紊撤退，途中低聲對裴螢道：“回去后清點一下傷亡，先前許諾給他們的條件依舊作數(shù)，已故者按照生前指定的名單，送去賠償?！?/br>
    裴螢頷首：“我會安排好?！?/br>
    杜圣蘭想了想：“仁義堂暫時不要回了，去北域同合歡宗匯合?！?/br>
    墨家族中大亂，他們猶有追擊的余力，但又不敢全力追兇，唯恐有其他勢力趁虛而入，存活下來的長老選擇優(yōu)先守住族中寶庫。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時，杜圣蘭幾乎脫力，今夜一行倒是讓他更加清楚了自己真氣能做到的極限，如今哪怕使用鴻蒙源寶全力一擊，自己還能勉強戰(zhàn)斗大幾個回合。

    隊伍尚在撤退當中，山中烈風的呼嘯聲不斷，墨家遭遇突襲的消息卻已經(jīng)瘋狂傳到到每一個勢力耳邊。

    正如他所料，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第一個收到消息的便是天機樓。

    天機樓樓主撿起聽到消息后掉到地上的橘子，回憶了一下自己去冥都的時間，確定還不足三日。三天前的晚上，她還在和杜圣蘭陳述，墨家要來打你了，天圣學宮要來打你了，大家都要來打你了的故事，沒想到杜圣蘭先打過去了。

    管事站在一旁，突然覺得無比頭疼，事情鬧得越大，他們需要打聽的消息就越多，每次杜圣蘭一有動作，天機樓都要連夜開始運作。

    “接下來我們要重點探查哪股勢力？”

    天機樓樓主咽下橘子：“等著吧，看明天上界的那些人如何反應?！?/br>
    ……

    翌日是個好天氣，太陽升起前，義度城已經(jīng)陸續(xù)來了好幾撥勢力，探查情況。

    確定墨蒼是真的身死，其中還有五蘊和尚的手筆時，不少人大為費解。金禪寺對于所有詢問，只回應了兩個字：私怨。

    不止天機樓，很多勢力都在關注上界人對待此事的反應，尤其是梵門弟子。是他們先游說墨家攻打冥都，如今墨家出事，梵門究竟是管還是不管。

    各方動作下，第一個發(fā)聲的不是梵門，而是名散修。這名修士在梵海尊者的秘境中得到機緣，距離大乘只有一線之差，因感念梵海尊者恩德對杜圣蘭連下戰(zhàn)帖。放言如果杜圣蘭不應戰(zhàn)，將去挑戰(zhàn)合歡宗。

    隨后蝕魂道君親自來了一趟冥都，帶來梵海尊者的意思。梵海尊者認為此戰(zhàn)有失公平，愿意單獨為杜圣蘭開啟一個秘境，待他潛修突破再行挑戰(zhàn)。

    蝕魂道君也言明秘境確有不凡機緣。

    杜圣蘭知道機緣為真，這是梵海尊者打著惜才的名聲拋來的橄欖枝。只要愿意接，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變態(tài)?！?/br>
    蝕魂道君眉梢一動。

    杜圣蘭：“不是說你。”

    蝕魂道君：“我知道?！?/br>
    他只是不知道對方為何要用這個詞，這種語氣不帶慍怒，更像是在純粹陳述某個事實。

    杜圣蘭冷笑一聲，梵?？胺Q極致的心理變態(tài)。明知道自己是祁子期的傳人，還要故意再給出一份傳承，仿佛想通過他和某個已經(jīng)死去的靈魂進行較量，甚至是一種對亡者另類的侮辱。

    你選定的傳人，最終投入我門下，這種結局似乎能給梵海尊者帶來某種扭曲的快感。

    “烏鴉是黑的，就妄想把鳳凰染黑?！倍攀ヌm說著突然皺眉，自言自語：“我干什么要侮辱烏鴉？”

    蝕魂道君話已帶到，沒有任何勸說的意思，飛身離開。

    顧崖木看向他手中戰(zhàn)帖，緩緩道：“合體后期，到底不是大乘，你有贏面，但一旦應戰(zhàn)，后續(xù)的挑戰(zhàn)會源源不斷得來?！?/br>
    在秘境中得到好處的修士不少，愿意為梵門效力的更是大有人在。

    杜圣蘭笑了：“我比較喜歡殺一儆百?！?/br>
    就像昨夜一樣。

    他應下了約戰(zhàn)，地點放在合歡宗被迫遷宗前的舊址。

    那片大勢力廢力氣得到的地方如今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魔礦的神秘晶體被第一批下去的人吸收完，之后幾大勢力輪番派弟子過去潛修，但不久前魔淵被毀，失去從地脈流經(jīng)稀釋的魔氣，魔礦的作用越來越小。

    ……

    杜圣蘭接戰(zhàn)帖的事情不到半天就開始發(fā)酵，從消息傳出去后，原合歡宗外就開始不斷有人到來，其中還包括不少仙人。約戰(zhàn)時間定在酉時，但自申時起，整片地界已經(jīng)是被里三層外三層圍著，連很遠處的山川都圍滿了人。

    眼看太陽的角度一點點偏移，杜圣蘭還未出現(xiàn)，有人不禁嘀咕：“這么多仙人，不會不敢來了吧？”

    “不可能，沒看有冥都的人早早守在這里。”

    各種揣測間，空氣迎來了一陣波動，四周突然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向這里，空間被簡單粗暴地撕裂出一條豁口，杜圣蘭和顧崖木從中走出。

    今日挑戰(zhàn)的修士使刀，一直抱臂閉目等著，察覺到動靜，睜開眼。他并未像一般約戰(zhàn)，首先自報家門，開口先說了句：“天生圣人，仁義堂主，二位可真是將修真界耍得團團轉?！?/br>
    沒有人愿意做傻子，更沒有人愿意被當成傻子，連續(xù)多次被牽著鼻子走，在場不少人面色也不由變得難看起來。

    修士繼續(xù)諷刺道：“就因你胡作非為去上界偷雷，才引發(fā)了如今混亂的巨面?！?/br>
    杜圣蘭挑了下眉，局勢混亂難道不是因為界壁破了？他似笑非笑：“閣下是要替‘天’行道？”

    修士：“我在秘境有所得，受人恩惠自然要知恩圖報。”

    自挑戰(zhàn)杜圣蘭的消息傳出，立刻有不少梵門弟子聯(lián)系他。事實上他開始下戰(zhàn)帖只為圖名，并不認為杜圣蘭敢接。

    沒想到這人居然真的來了。

    修士嘴角噙著一抹冷笑，他當散修多年，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己如今有樹靠，對方?jīng)]有。無論今日成敗，杜圣蘭都將結局凄慘。

    萬眾矚目下，他的刀出鞘。

    不斷有人往這邊趕來，這一場戰(zhàn)斗看得點很多。

    合體初期戰(zhàn)合體后期，杜圣蘭再天才，未必能敵。再者便是戰(zhàn)斗途中仙人會不會出手捉人，杜圣蘭敢來想必也不是全無防備，會爆發(fā)怎樣的沖突尚不可知。

    修士喝道：“出招吧。”

    杜圣蘭來之前已經(jīng)做過充足的撤退準備，余光瞥見不遠處幾名梵門弟子面上意味深長的笑容，跟著唇邊泛起冷笑。

    玉面刀和蝕魂道君向來著便裝，反倒是這些平日沒什么身份的弟子，來到下界日日穿著梵門的服飾。

    幾名梵門弟子中，話語權歸屬于站在中間的一人。身側人問：“我們不趁機出手？”

    那人搖頭：“這里也有他的人，打起來最后不一定有結果，門主要在下界獲得信仰之力，凡事顯得大氣些。”

    和顧崖木估計的一樣，從秘境中得到好處的人越多，來挑戰(zhàn)的也會越多。另類的‘車輪戰(zhàn)’下，不但能拖垮人的修行速度，同時施加無形的壓力。

    杜圣蘭的面上始終帶有淡淡的笑意，弓適合暗襲，稍后先以劍壓人，再用錘子好了。當初他是怎么把鬼修錘到痛哭流涕，今天他就怎么來錘這對梵海尊者感恩戴德的挑戰(zhàn)者。

    對戰(zhàn)一觸即發(fā)，眾人屏息間，天邊突然爆發(fā)出奪目的光亮，亮芒消失，足足有二十位星君出現(xiàn)。

    滔天的氣勢鋪天蓋地壓來，這既不在杜圣蘭的計劃中，也不在梵門的預料中。來人不久前杜圣蘭才見過，萬獸山外笑瞇瞇地稱呼他為狗道友。

    能參與圍攻梵海尊者，必定實力高深，不可能通過界壁，也不至于為了自己獻祭法身。杜圣蘭尚在猜測對方如何下界時，男子已至面前。

    梵門的人見到他，各個如臨大敵。男子誰也沒有為難，盯著杜圣蘭看了片刻，話卻是對挑戰(zhàn)者說得：“你且等上一個時辰?！?/br>
    對方正想要張口，被無形的威壓壓彎了脊梁，最后選擇閉嘴。

    男子在看杜圣蘭的時候，杜圣蘭也在打量他，在對方身上，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種同源的氣息。

    “小師弟。”男子終于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