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說話，嗓子是啞的，我忍不住咳了幾聲。

    下一瞬，一杯水停在了我面前。

    治君向我伸出手：“能起來嗎？”

    我試了試，老實搖頭。他于是探手過來扶起我，一邊撐著我的身體一邊將玻璃杯湊到我嘴邊。

    我小口小口抿掉半杯水，別開臉示意不要了。

    治君把被子放回床頭柜，托著脊背的手梳過我凌亂的長發(fā)，將糾纏在一起的部分一點點理順。半靠在他懷里的我看向之前他倚著的那扇窗，月光濾過紗簾又被燈光兌入，僅有微薄的光彩籠在簾幕四周，恰好映出窗前桌上的書籍。

    《夫婦善哉》靜靜躺在月光下，滿身歲月的痕跡。

    “那是……”我喃喃。

    治君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是光小姐送來的小說?！?/br>
    說起來，以前在監(jiān)控里也見過治君手不釋卷的模樣……真的那么吸引人嗎？我可能不太適合這種作品，看完就很快就拋之腦后了……

    “不全是故事的原因，”不需要“讀心術”也能立刻看穿我心思，治君勾起嘴角，淡淡解釋，“因為是有關‘朋友’的作品，才多看了幾遍?！?/br>
    那笑容不像高興，倒有些哀傷的影子。

    我不想氣氛變沉重，轉開話題：“治君前些日子在忙什么事呢？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陷入某種思緒的治君過了會才回答我，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隨意。

    “為了帶光小姐離開這座島，做了些準備工作。”

    “嗯……嗯？”我慢半拍反應過來，“離島？”

    雖然島上生活不算糟糕，但我完全沒有繼續(xù)為西海普賣命的打算，離島擺脫控制當然是首要任務?？墒?，怎么說呢，在島上如魚得水的治君竟然早在我提出這想法前就開始默默籌劃了——

    一時語塞的我片刻后才找回聲音：“……離島之后，治君想去做什么呢？”

    我和治君沒有談過未來的安排。

    即便正式成為戀人已經(jīng)三個月了，但是其中真正見面相處的時間過于短暫，以至于根本想不起來該討論討論以后的事。此刻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我不免緊張起來。

    “那個、我的話，有機會想回橫濱看看。啊，我有跟治君你說過嗎？我是橫濱人哦！后來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離開了家鄉(xiāng)來到島上……”總覺得不需要和治君說明這些，而且也不知道如何講述那亂糟糟的過往，我糾結著簡單提了兩句，詢問到，“治君呢？”

    沒有被我沒頭沒尾的話迷惑，治君溫和點頭。

    “我都知道，”他說，“我也是橫濱人?！?/br>
    我抬眼看他，腦海深處電光火石閃過一幅畫面。橫尸遍地的安布雷拉大廈，落地窗外的橫濱夜景，站在窗前的治君……是那次異能沖突一同跌入回憶的時候。

    終于想起進入了哪段記憶的我先是一僵，然后沮喪地卸了力。

    ——為什么會是這么糟糕的畫面被治君看到啊！

    現(xiàn)在自己在治君心里到底是個怎樣的形象，我已經(jīng)不敢想象了，臉頰比高燒時還燙，只好急急忙忙揚高聲調：“橫、橫濱？我不記得有見過治君！”

    不客氣地說，橫濱最大的黑手黨就是安布雷拉，已經(jīng)被我親手搞倒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勢力首領，我就算沒親眼見過，至少也看過資料……如果其中有治君的話，一定不會忘記的。

    “是異世界的橫濱哦。”治君淡定地補充到。

    ……驚訝太多次了，不知為何有點麻木。

    我干巴巴地應和。

    “原來是異世界啊?！?/br>
    忍俊不禁的治君輕輕拍了拍我的頭，自然而然地提起剛剛沒聊下去的《夫婦善哉》：“有關那本書，想聽個故事嗎？”

    我悄悄將臉埋進他肩膀，微微點頭。

    治君似乎低了低頭，纏著繃帶的脖頸貼上我發(fā)旋，緩緩開口。

    意外拿到的世界根源“書”、從“書”外世界的“自己”那繼承的記憶、已經(jīng)失去又還沒擁有的友人……為了保護這唯一一個織田作之助還生存著、寫著小說的世界，當上黑手黨首領、來到計劃最終階段的太宰治，從本部大樓頂端一躍而下。

    他用語簡潔且冷漠，仿佛在說別人的悲歡，寥寥幾段話就概括完自己的人生。

    無謂的羞怯完全停止了，我不知不覺攥住治君衣擺，沉默片刻，松手緊緊抱住了他。

    憐惜和愛慕交織，在我胸中沸騰。

    淚水滿溢出眼眶，我一聲不吭地撐起身體，仰臉挨近靜靜垂眸出神的治君——越過最后的距離，唇瓣貼在了一起。

    我的指尖溫柔停駐于他發(fā)梢，下一秒，兩人一齊倒進床褥。

    苦澀的眼淚在我們舌尖綻開。

    第27章 來年夏（完）

    那沓舊報紙還擺在床頭。

    心境已完全不同的我拿起它隨意翻了翻，忽然失笑，在經(jīng)過書桌時將它順手放下。

    窗戶大開著，燦燦爛爛的陽光洶涌而入，將報紙上的鉛字都融化模糊，只剩一層明亮輝光泛起。

    我撐著窗臺遠眺，微瀾的蔚海環(huán)抱著孤島，一直延伸到天盡頭，白云仿佛躍出海面的巨鯨，定格在薄荷色天際。

    熏風撲面，吹起了發(fā)絲，我深深呼吸，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都準備好了，這就出發(fā)吧！”

    松手輕快地返回室內，我撈起書桌椅背上的針織外套披上，拉開抽屜握住沉甸甸的金屬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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