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冰淇淋的是和藹的中年阿姨，小心地幫他把三種顏色的冰淇淋球裝進蛋卷皮里端上來：

    這時候來吃冰淇淋的人不多喔。

    這種冰淇淋車大多做的是學校門口上下學的生意，價格便宜花樣不多，下午路口人流少，阿姨一邊從大桶里挖冰淇淋，一邊很有興致地和他閑聊。

    等沈榭接過去之后又比了個手勢：這么多，不冷哦？

    阿姨的動作有些夸張，沈榭忍不住也笑了，小心接住那個滿到高高堆起的冰淇淋筒，有些好玩地回話：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他難得像個小孩子一樣跟阿姨耍賴，用塑料小勺從最上面挖了一口，舌尖伸出來一點點，仔仔細細地舔干凈。

    一時間又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變成和班里的學生一樣年紀的小孩，一到夏天就算著手里的零花錢思考買哪一種口味。

    和葉沉在一起就不會這樣。其實葉沉很大方，留在家里的那張卡上錢也管夠，但沈榭就是提不起精神出來街邊買這種類似的小零食。

    好吃也不能貪多喔。 阿姨很認真地講道理，看沈榭吃得差不多，又很殷勤地遞來紙巾，哎呀小伙子長得真好看，以后多來啊。

    嗯。 沈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輕輕地應了，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好像又呼出一口氣。

    天邊是顏色很淺的紫色晚霞，十字路口的兩個方向通往完全不同的終點，卻能在這里如洪流交匯。

    街上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對此一無所覺，只是無論如何，他好像還是更能親近背后的那一種生活。

    然而快到家的時候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沉寂已久的對話框居然跳出葉沉的信息：

    明天下午在家等我。

    第17章

    為了葉沉的這一條信息，沈榭又有些克制不住的忐忑。

    這種情緒很難形容，其實葉沉像從前那樣不管他的時候也沒什么，但一旦隔在他們中間的那一汪水平面有了一點點漣漪，反而就好像擰著什么勁一樣在意。

    晚上早早上了床，第二天一早起來先看鏡子里有沒有黑眼圈，到一半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也開始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其實剛和葉沉在一起的時候他懵懵懂懂，只是 Omega 原本就長得好看一些，沈榭又是其中格外出挑的那一類，有時氛圍到了，葉沉也隨口夸過兩句。

    當時只是單純的開心，反而是意識到自己對葉沉有些出格的心思之后才開始有意識地提醒自己，不要太把 Alpha 的這種話放在心上。

    都是名利場里來往的人，沈榭自問和對方不是一個段位，葉沉真的哄他他也聽不出來，最后總要等某個時刻醒悟才徒增傷心。

    然而大概是最近和 Alpha 之間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結果連這種細節(jié)也開始變得鮮明起來。

    上午余青冉發(fā)來了消息，問起沈榭換工作的事。畢竟畫室里來來去去一共也就那幾個老師，有什么變化一下子所有人都會知道。

    沈榭倒也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好隱瞞，見對方問起就照實說了，反而反過來安慰對面說自己一切都好，有學生喜歡自己也值得開心。

    接著干脆又順勢加上了新學生家長的微信。其實名片早就推送過來，但昨天有些心不在焉的就放著沒有動，這時剛好提起，于是重新翻出來，簡單聊了兩句定下了家教課程的時間地點。

    意外的是對面似乎也是一個 Omega，很好說話的那種女性，對課時和薪酬的協(xié)定也都表現(xiàn)得很寬容。很快關于這份家教的細節(jié)都敲定落實，沈榭心里多少還掛著葉沉先前有些捉摸不定的態(tài)度，這時問題解決，也就下意識顧忌著沒有多聊。

    關掉對話框的時候還不到中午，過后就沒有新的消息再進來。

    沈榭一個人吃了午飯，又慢吞吞收拾了餐廳和廚房。結果等到下午快要過去，葉沉的車才出現(xiàn)在門外。

    換身衣服，一會兒跟我出門。

    Alpha 進門的時候還看不出什么端倪，一開口的內(nèi)容卻讓人有些意外。

    沈榭看了葉沉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很隨意地站在門口，目光也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最近天氣熱起來，沈榭在家的時候就那幾件寬松的 T 恤換著穿，雖然也算干凈整潔，但這時葉沉換了個標準來審視，就覺得好像確實有點帶不出去。

    明明也長得不錯，怎么就不知道打扮一下。

    而沈榭也確實有些驚訝。

    葉沉過去對他基本算單方面不管不問的狀態(tài)，只有 Alpha 有需要的時候會來這里，他卻從來沒有更多地參與過對方的生活。

    也可能曾經(jīng)是想要參與的，后來發(fā)現(xiàn)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妄想。

    想到這里也沒有再多問，聽話地轉(zhuǎn)身上樓去衣帽間里翻衣服。

    做到一半的晚餐是用不上了，沈榭想著一會兒要記得去廚房關火，一邊推門到臥室隔壁，這個衣帽間他其實很少進來，因為從門口到最內(nèi)側都打了衣柜和抽屜的關系，房間里比別墅的很多其他地方都要暗一些。

    占掉半面墻的穿衣鏡映著地板上流動的木質(zhì)紋理，踩上去都好像不會有聲音。

    葉沉改完這個衣帽間之后就催著他把自己的衣服都轉(zhuǎn)移來了這里，然而三年過去，也就只堪堪填滿了大半個柜子，其實里面反而是葉沉的衣服多一點。

    當時衣帽間剛改完的時候 Alpha 也讓助理送了好幾趟衣服過來，連領針袖扣這樣的小物件都全部配齊，滿滿裝了好幾個抽屜。

    沈榭沒有去動那些衣柜，只走到最里側拉開屬于自己的那扇柜門。

    吃不準葉沉要帶自己去哪里，也沒有很多衣服可以挑，到最后也只是按照自己平時出門的穿法搭了一身。

    順著樓梯走下去的時候明顯感覺到 Alpha 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葉沉看起來不是很滿意，不過最后也沒說什么，只是重新上樓，從自己的抽屜里翻出一枚寶石胸針遞給沈榭。

    是金絲嵌紅寶石的材質(zhì)，順著結晶礦石的切面細致地雕琢成流光玫瑰的式樣。換一般人可能壓不住這種色彩，但這時別到沈榭身上反而意外合適。

    襯得 Omega 清爽又貴氣，好像純白雪緞上點了一抹紅。

    沈榭也是直到跟著葉沉上了車，才知道今天是要去一處晚宴。

    輝騰一路開到酒店的地下停車場，Alpha 下車的時候停了一下，繞到另一邊抓住他的手腕。沈榭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要抽手，動作進行到一半感覺到手腕上加大的力量才生生止住，由著 Alpha 把自己往宴會廳里帶。

    他從前沒有來過這種場合，真的被葉沉領到里面才覺得目眩神迷。

    偌大場地里來來去去的人他都不認識，只是光看衣著也知道都是不便宜的款式。他自己不穿那種大牌，但葉沉日常的的衣料都很高檔，時間長了眼界總歸養(yǎng)得足夠高級。

    途中葉沉遇見相熟的人也會停下來打招呼，沈榭沒有其他人可以交集，只好亦步亦趨跟在 Alpha 身邊，多見過幾個之后也看出一點眉目。

    這晚大概也不是什么很正式的場合，不少到場的 Alpha 都帶了各式各樣的 Omega 作伴，其中有一些妝化得很妖艷，等到宴會流程過半，各自借著挽手的動作變成曖昧的肢體接觸也不是沒有。

    只是沈榭真的有些困惑，葉沉過去從來沒有帶自己來過這種地方，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如果說在兩人最開始認識的那年，葉沉愿意帶他出門見朋友，他大概都會受寵若驚。

    然而此刻看著那些在宴會廳里與各自的 Alpha 出雙入對娉娉裊裊的 Omega，他卻不能不覺得眩目。

    前一日和自己鬧了不愉快，于是轉(zhuǎn)天就帶人消費玩樂，好像小說都寫濫的套路，這么想來自己大概確實與那些 Omega 沒有區(qū)別。

    葉沉從前沒有這樣明白地在他面前炫耀過財勢，于是總讓沈榭有種自己可以單方面與他做對尋常伴侶的錯覺。

    只是既然是 單方面，就總有兩邊一核對發(fā)現(xiàn)錯漏的時候。

    沈榭想，或者再換個角度，是因為這里別人都帶了伴，所以他葉沉當然也不能落于人后嗎。

    以他對 Alpha 的認識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第18章

    葉沉這晚倒真的只是來帶沈榭混個臉熟的。

    之前和周寧聊過之后他想了想，沈榭看起來其實不像那種會得寸進尺的 Omega。

    大概是因為小朋友實在比自己年輕很多，給他更多的感覺反而是一種很舒心的乖巧。

    很多時候沈榭也不會主動提什么要求，反而總是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就適時地出現(xiàn)在身邊，不用說就能把很多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甚至在情事上也總是溫順的。

    所以那天沈榭跟他說想出去工作，他其實也沒覺得有多大問題。Omega 在家里待煩了，他甚至可以隨手給他安排個位置讓他玩。

    只要對方還在自己一伸手就能觸到的地方，他就能繼續(xù)安享那種沒有來由的安心。

    但這時被別人一點，回想自己標記對方這幾年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好像是平淡了點。

    如果換到過去，有人跟葉沉扯什么 情感需求，他大概都會不屑一顧。葉家父母自己的婚姻就是典型商業(yè)聯(lián)姻的產(chǎn)物，葉母是那種標準的世家 Omega，端莊溫婉沒有什么張揚的聲息，平日里只安居在內(nèi)宅，因為上面還有老爺子和老夫人，甚至連家事也不太管。

    然而這么多年來兩個家族彼此倚靠各取所需，也不見有什么不妥。

    葉沉是從小到大都被當做接班人培養(yǎng)的，在待人接物為人處世上當然無可挑剔，很早就懂得怎樣按照社會要求的那一套準則行事。

    只是 Omega 和 Alpha 到底不同，這個性別似乎總是要更加敏感脆弱一點。

    周寧的話適時在耳邊回響：人家不跟你開口，你還真當他不想要嗎？

    剛好助理遞上來過目的日程安排里有這么個晚宴，其實就是頂著個 宴會 的名頭供家世地位相當?shù)墓有〗慊ハ嗾J識的場合，不會太正式，但也有些門檻。

    葉沉過去不怎么看得上這種拉皮條的聚會，身邊倒是有不少朋友熱衷于參加。他們這幫人很多不像葉沉早早接手家族生意，上面有老子娘壓著，偏偏又有些富家子弟的習氣，看不上社會地位低的，到頭來還是和差不多的人一起玩得來。

    葉沉這次本來也想照例拒絕，一轉(zhuǎn)念想到沈榭，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他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夠重視這個 Omega，只是如果沈榭真的有需求葉沉自己對情情愛愛一類的東西向來沒有分給多少精力，這么一想對方心里有怨好像也順理成章。

    這種宴會雖然不太正式，不過以沈榭原本的階層，肯定也是參與不進來的。

    如果借此機會讓他認識點地位相當?shù)呐笥眩挂膊皇遣恍小?/br>
    他還記著那晚和沈榭走在一起的 Alpha，沈榭后來說是 同事，但那種在外面隨便認識的人，當然比不上一個圈子里的人互相知根知底。

    周寧那天還嘲諷他 人家 Omega 無名無分跟了你那么久，作一作不是正常，葉沉聽著心里有點不舒服，下意識想反駁沈榭不是這樣的人。

    但如果 Omega 真的需要一個 地位 或者 名分 呢？他忽然又有些不確定。

    如果周寧說的是真的他想，他當然也可以把沈榭介紹給自己的朋友。

    這時帶著 Omega 在會場里轉(zhuǎn)了一圈，有不少相熟的朋友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身邊多出的人，一時間紛紛湊過來探頭探腦。

    廢話，從來沒什么花邊新聞的葉家大少居然也有帶人出鏡的一天，簡直可以算得上小圈子里的爆炸八卦。

    葉沉對這種無意義的閑聊一向是能精簡就精簡，一路走過來隨口寒暄時臉色都不帶變，反而是沈榭作為目光焦點，免不了也受到不少關照。

    Omega 好像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矚目，下意識就跟得更緊一些，再抬頭看過來時的目光都有些不自知的求助意味，好像一種盲目的依賴。

    偏偏葉沉注意到這一點，還覺得頗為受用，和那些相熟不相熟的人回話時也不自覺帶上點炫耀的意味。有人借機湊近了來看沈榭的臉，末了有模有樣地跟葉沉感嘆：真是個小美人兒，虧你藏得了那么久。

    沈榭有些受不了這種直白的品評，正微微偏一點頭錯開對方過于直接的目光，耳邊卻聽到葉沉帶著笑意的聲音：哪里，這不還是第一次帶出來。

    哦，哪里。

    沈榭不由自主地想到出門前 Alpha 審視的目光，一時覺得對方給的那個胸針都變得有些發(fā)燙。

    因為實在配不上 Alpha 的地位，所以今天才 第一次帶出來，自己現(xiàn)在跟在葉沉后面手足無措，大概確實應上了這個評價。

    然而葉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這時正在和幾個對沈榭充滿好奇的紈绔彼此交換一些場面話。

    放在從前他是不屑于這種交際的，但今天沈榭被這群人換著花樣吹捧一番，他也不免有些得意。

    Alpha 嗓音偏低，但愉悅的時候自然會帶上一點點舒展的尾音，沈榭分辨得出那種細微的區(qū)別，說明葉沉這時正興致高漲。

    可是他在高興什么呢，因為自己被朋友夸贊，所以作為所有者理所當然地覺得驕傲嗎。

    帶出來，認識一下，哪里哪里。

    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好像談論一件物品。

    沈榭知道這個想法可能有些過頭，但看一眼身邊來來去去的各種鶯鶯燕燕，還是很難壓住心里那點小小的不忿。

    和葉沉在一起三年，據(jù)他所知葉沉也沒有其他的 Omega，時間久了，總會懷疑自己對 Alpha 來說還是有些不同的。

    葉沉除了在情事上強勢，其他時候并不太干涉沈榭的生活，來蓮水灣居時一應起居也都是自己動手。他雖然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有些懼怕這個身居高位的 Alpha，但平心而論，也知道葉沉對自己可以算是寬容。

    然而最近的一樁樁一件件，卻又好像都在提醒著他，葉沉確實只是把他看成是自己的所有物。

    所以要自覺不在生活中和別人走得太近，和過去朋友的關系也受到理所當然的質(zhì)疑。

    他愿意在找工作的時候還考慮到葉沉，愿意盡早回家等著對方，但這和真的發(fā)現(xiàn) Alpha 會為了一次晚歸那樣和自己生氣，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落差。

    甚至那些他以為的 不干涉 和寬容，是不是其實也只是漠不關心的意思呢。

    沈榭克制不住自己去這么想。

    哪怕條分縷析的理智可以把所有的條件拿出來樁樁件件地對比分析，知道自己面對這個 Alpha 根本沒有提出更多要求的余地，可是喜歡是藏不住的。

    因為喜歡，所以會想要得隴望蜀，會卑微地期待著，自己是不是也有一點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