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一個好妻子，一個讓所有人都點頭認可的家人，最幸運的那部分，則還能擁有一段琴瑟和鳴又長長久久的婚姻。

    抑制劑的生產(chǎn)一直被把控在幾大家族手里，昂貴的價格就能勸退大部分普通的群眾。Omega 天然的體質(zhì)已經(jīng)把他們排除在這個社會的大多數(shù)行業(yè)之外，相比之下相夫教子才是被認可的正當和主流。

    他們需要早早被標記，成為某個誰的附屬物，才能在此后漫長的人生中免受信息素帶來的諸多苦楚。

    流通在黑市的劣質(zhì)藥物已經(jīng)因為強烈的不良反應(yīng)被譴責多次，可裝在潔凈玻璃柜里的抑制試劑還是如此遙不可及。

    所以大多數(shù)的 O 會在剛剛出現(xiàn)分化預(yù)兆時就開始尋覓一個過得去的伴侶，疼愛孩子的家庭更是一定會早早把相親這件事提上日程。

    只要在第一次發(fā)情之前得到標記，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

    所以 Omega 總是依附于 Alpha 而活。

    沈榭有些惴惴地等了一個上午，葉沉那里沒有轉(zhuǎn)來只言片語。

    可能是在忙吧。他也沒有著急，踩著軟底拖鞋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把抱在懷里的一大束白玫瑰插到花瓶里。

    夏天就要到了，最近連續(xù)一周都是晴天，之前裝飾房間用的小雛菊已經(jīng)有些打蔫，替換掉枯敗的花枝時還掉了幾朵到茶幾上。

    他仔細地把那幾片花瓣連同換下來的花束一起收好，用報紙包起來放到門外。這家鮮花外送是幾個路口之外的花店提供的，此刻新鮮植物的香氣開始很淡地在空氣里沉浮。

    沈榭抱著膝蓋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距離午飯還有一些時間，金色的陽光從背后的落地窗涌進客廳，很溫柔地包裹住這具清瘦的骨骼。

    其實他也能做一個很合格的 Omega 的。

    可是一個月前看到的那則招聘啟事還是擱在心里，好像一個時不時撩撥一下的秘密。

    沈榭是意外發(fā)情被葉沉標記的。

    藝術(shù)學院畢業(yè)展的場地向來人聲嘈雜，走來走去的人群在五月的熱浪里掀起細微錯雜的渦流。

    當時他踩在凳子上幫同學掛一個相框，來回調(diào)整了好幾次，一次回過頭詢問對方意見的工夫，就忽然感覺到一陣異樣昏沉的潮熱從身體深處席卷過來。

    當天葉沉給了他這間別墅的鑰匙。

    沈榭對自己的身世沒有什么不能說的避諱，從一開始就大大方方對葉沉承認了自己是從福利院出身的事實。從社區(qū)到學校，Omega 的人生履歷簡單到幾乎蒼白。

    或者可能就是這種干凈的身世背景，才符合葉沉這樣的人對情人的要求呢？有時候他會這樣想，然后又忍不住感覺到一陣隱秘而荒謬的不安。

    葉沉標記了他，但也沒有再關(guān)于他們的關(guān)系多說過一個字。

    或許一個有分寸感的 Omega 也不應(yīng)該再問那么多。

    這世界上有大把和他相同性別的人，因為一朝行差踏錯就從此失去對自己人生的控制權(quán)，有的決定哪怕僅僅是相差幾天也可能面臨完全不一樣的結(jié)局。

    在這社會最低賤的那一群人里面，也從來沒有缺少 Omega 的存在。

    而葉沉給了他優(yōu)渥的生活，來自 Alpha 的庇護，以及最直接的，身體和信息素的安撫。

    大多數(shù) Omega 會在分化之后的幾天到幾個月內(nèi)迎來第一次發(fā)情，而在那之后無論是找工作、社交，甚至房屋租賃條款都會對他們另眼相待。

    是葉沉給了他一個容身之所，讓他至少不用流落街頭、遇到隨便一個更差的對象，或者在每一個發(fā)情期飽受那種刻進基因和骨髓的折磨。

    他應(yīng)該感到滿足和感恩。

    事到如今沈榭已經(jīng)很少再想起自己的親生父母，反而是在他們分開之后他有過一段在各種親戚中間輾轉(zhuǎn)的日子，人情冷暖利益交換這種道理，跨過一道坎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盡管如此他也沒有長歪成充滿戾氣的樣子。

    沈榭對家庭的印象很淡薄，有記憶以來的大多數(shù)童年生活反而是在社區(qū)度過的，十幾個孩子住在同一個大院里的日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因為年紀大一些的關(guān)系，他后來反倒經(jīng)常是照顧別人的那一個。

    社區(qū)福利院的宿舍窗外有大叢的芭蕉樹，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深夜里雨水落在上面的聲音，好像托著一段醒不來的夢，或者一場無止無盡的漫長旅途。

    當他表現(xiàn)出一些分化成 Omega 的前兆時，倒是有過一些目的各異的人來詢問過領(lǐng)養(yǎng)的事宜，不過當時他已經(jīng)考進了本市的一所藝術(shù)學院。

    我已經(jīng)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離開福利院的那天他這樣對照顧自己長大的 Beta 阿姨說。

    可以自己照顧自己，這應(yīng)該算是他長久以來一個隱秘的愿望。雖然不知道未來會面臨什么樣的道路和生活，不知道那顆分化的種子究竟什么時候就會破裂發(fā)芽，但至少在當時他已經(jīng)能夠用自己的作品換來一些稿費，支付學業(yè)的代價也因為幾項獎學金的覆蓋而變得不那么困難。

    而那之后幾年的生活幾乎平靜到不可思議，那場尚未開始的青春期好像被隔空按下了暫停鍵，直到畢業(yè)前夕，他的身體上本該成熟一個腺體的地方都再也沒有過額外的動靜。

    或許自己不會分化成一個 Omega 呢，有時候他也會這樣想。

    當時他已經(jīng)在學校里交到了一些新的朋友，也因為成績出色而頗受專業(yè)課教授的喜愛。如果可以的話沈榭希望自己能夠在一家插畫雜志找到工作，或者去學校里教小朋友們畫畫。教師行業(yè)總是格外青睞 Beta，他也一定能夠勝任其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沒有父母的關(guān)照，沒有伴侶的庇護，似乎也都不太要緊。

    差不多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沈榭終于忍不住給葉沉發(fā)了一條消息。

    他現(xiàn)在用的手機是葉沉標記他之后給他買的，比起之前幾年里用的那只老舊的二手機要好用很多，不過沈榭平時沒有很多人要聯(lián)系，最多只是偶爾有一些約稿會找上門來。

    他現(xiàn)在還是會接一些畫插畫的委托，幫出版社或是游戲公司設(shè)計插頁和圖標，大多是大學時就攢下的客戶人脈。不過 Omega 的工時受到身體因素的影響太大，所以現(xiàn)在像這樣的活也不會很多。

    沈榭把手指移到對話列表的最上面，那里葉沉的上一條消息還停在一個月前，問他是不是發(fā)情期快到了。

    葉先生今晚還會過來嗎？

    他把這行字發(fā)出去，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您談。

    第4章

    作者有話說：很長的一更 關(guān)于 ABO 搞了很多私設(shè)，大家隨便看看好啦

    意外的是葉沉的回復來得很快。

    Alpha 大概是剛剛結(jié)束工作，只簡短地回復說自己今晚有應(yīng)酬來不了，讓沈榭自己吃飯。

    哦。沈榭慢吞吞地站起身。自己吃飯，這個形容好像是在敷衍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去冰箱里撥拉昨晚剩下的蝦。如果葉沉要來的話這種剩菜當然是不能吃的，為此他還專門花了半個下午燉了一鍋蓮藕排骨湯。

    他很難得這樣期待葉沉的到來，一整個下午守在廚房的時候也曾有過希望，但最終還是像這樣，石子丟進小潭里，連個水花都看不到。

    沈榭昨晚沒有動那些蝦，現(xiàn)在拿出來還有一半是完好的，包在保鮮膜下面色澤艷紅。他對這一類的食材沒有什么特別偏好，葉沉倒是喜歡，但總是嫌麻煩。

    他看出這一點，所以如果有類似的菜都會主動幫對方剝開剔好。

    不過既然今晚 Alpha 不來，那就無所謂了。

    直接把玻璃餐盒放到微波爐里轉(zhuǎn)了兩圈，端著飯菜走到桌邊的時候還有些漫無目的的空虛，思維好像突然被懸到空中，蜘蛛絲蕩悠悠地晃。

    結(jié)果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居然又閃了兩下，下一秒葉沉的消息跳出來：你在家不是也會畫畫嗎？

    沈榭愣了一下，然后反應(yīng)過來葉沉的意思。

    他在家做什么并不是秘密，二樓有一個房間就是專門為了他畫畫開辟的工作間，大面落地窗包裹住半個空間，從上午到黃昏都有很好的采光。

    他是喜歡這個房間的，好像蓮水灣居這個大繭里又精巧地套進一個小繭，推門進去有各色各樣的畫筆顏料，成疊不同品種的紙，松節(jié)油牛膽汁大小刮刀，一切沈榭熟悉的工具都分門別類收在墻邊的架子上。甚至為了怕弄臟房間，他當初還特意給整個畫室都鋪上了新的墻紙。

    讓他驚訝的是葉沉居然還記得他昨晚說過的話。

    沈榭想了想，打字回復：在家里太久了，想出去接觸一下人群。

    這當然只是一個理由。實際上沈榭這些年接單的數(shù)量漸漸變少，如果單靠自己畫畫，是絕對過不上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的。

    他現(xiàn)在做的那些，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只是小寵物無聊的樂子。主人知道金絲雀被管束太嚴也會抑郁生病，于是在自己不在的時間里允許他給自己找點事做。

    他的一切都是葉沉給的這種念頭有時候會讓沈榭陷入一種說不清來由的焦慮?？墒侨绻?jīng)出門找一份工作，這對一個像他這樣的 Omega 來說似乎又有點太出格了。

    他在分化之后去過一次民政中心修改身份信息，當時在場的 Omega 不少，也有一些 Alpha 陪著伴侶一起前來。并不是所有 O 都會在性別確定之后立刻發(fā)情，所以像他那樣一個人辦手續(xù)倒也不算突兀。

    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領(lǐng)到新的身份證之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小冊子。

    聯(lián)盟保護 AO 之間的標記關(guān)系。

    小冊子的扉頁上用很古板的隸書體印著這么一句話，封底的小字是 AO 關(guān)系調(diào)解協(xié)會的援助電話，一行八位數(shù)字，很規(guī)整又確鑿地存在著。

    但是真的成為一個 Omega 之后，你就會知道這世界上的 AO 關(guān)系有千百種，每一種都如人飲水，只是命運在特定生命中折射的某個形狀。

    沈榭握著手機，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補充：我問過了，一星期只要去一次，每次才一個半小時，不會很忙的。

    那是個離他現(xiàn)在的住處不遠的小畫室，開了兒童繪畫課程，正在招募老師。

    沈榭仔細地斟酌過，覺得這個工作的內(nèi)容和強度應(yīng)該都可以接受，也不至于讓葉沉感到太強烈的冒犯他不想讓 Alpha 覺得自己是在想要脫離掌控，或者干脆讓對方產(chǎn)生一些諸如 這個 Omega 在質(zhì)疑自己的供養(yǎng)能力 之類的錯覺。

    況且除了每周一個半小時的課，余下的準備工作都可以在家里完成，也不至于因此怠慢到葉沉，他還可以和從前一樣地陪著他。

    這次葉沉的回復過了一會兒才發(fā)過來，沈榭猜想他可能是到了今晚應(yīng)酬的地點，一時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xù)打擾。

    不過跳到屏幕上的回復里只有四個字：注意安全。

    應(yīng)該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沈榭松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下意識用湯勺攪了攪碗里的排骨。

    藕湯已經(jīng)被燉出發(fā)白的顏色，一整個下午香氣都從廚房里飄出來。雖然葉沉不來的日子才是多數(shù)，但是大概因為今天特意做好了迎接的準備，所以現(xiàn)在落空就還是會有一點點無所適從。

    他今天穿了一件袖子掩到手背的薄毛衣，吃飯的時候袖口滑下來好幾次，最后喝湯的時候終于把袖口折了幾折卷起來，就露出一截手腕。

    沈榭想了想，吃完飯之后回房間，把葉沉之前送自己的一個骨鐲找了出來。

    是鑲銀的款式，在兩端嵌合的地方另掐了一根牛皮繩串兩顆綠松石。其實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是葉沉一次出差帶回來的，當時只說在街邊看見覺得他會喜歡，就順手捎過來了。

    Alpha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緒，隨口一提就推著他往樓上走，他們那時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彼此對對方的身體都有一些渴求。

    但沈榭確實很喜歡這個禮物。

    透綠的寶石很襯他的膚色，平時一個人在家做事的時候擔心磕碰，總是沒有什么機會戴，這時想到第二天要去面試新工作，才又小心從柜子里翻出來。

    雖然這種心情的來源也沒有什么根據(jù)，但好像如果戴著和對方有關(guān)的標記物，就又得到另一重安心的確認。

    第二天沈榭早早起床洗了個澡，又換了一套清爽的衣服才準備出門。

    Omega 本來就顯年輕，他才畢業(yè)兩年，又沒有受過什么摧折，這時打理好了之后簡直像個出門兼職的大學生。沈榭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有些不滿意，又用手指沾水壓了壓劉海，然后順著下眼瞼抹了一把。

    昨晚他重新翻出了之前大學時做過的作品集，又修修改改添補上這些年來畫過的新圖，不知不覺弄到很晚，仔細在頁邊貼上最后一張標簽才發(fā)覺時鐘指針已經(jīng)劃過十一點。

    平時如果 Alpha 不來，這個點已經(jīng)是他洗漱上床的時間了。

    葉沉后來就一直沒有再發(fā)信息過來，也不知道今晚有沒有喝酒。

    沈榭皺了一下眉。葉沉從很年輕的時候就一心撲在公司事務(wù)上，飲食不規(guī)律的關(guān)系腸胃也一直算不上太好，他跟對方在一起這些年，家里也被助理叮囑著備齊一份各色藥片和醒酒茶配方。

    然而等到想要發(fā)條消息過去，手指觸到屏幕的一刻又頓了一下。

    他在很久以前就意識到這一點：一次兩次的越界是可以被欣賞的可愛，次數(shù)多了就只會是逾矩不聽話的麻煩了。

    這種生活上的細枝末節(jié)對于理應(yīng)只有rou體關(guān)系的兩個人來說總是顯得過于親昵，無論如何，被豢養(yǎng)的小寵物總該認清自己的地位。

    何況只要自己不主動去觸動那條界線，他與葉沉自然可以繼續(xù)相安無事。

    沈榭大學念的那所藝術(shù)學院名不見經(jīng)傳，唯一的優(yōu)點大概就是坐落于本市，又有一筆豐厚的助學基金解決他當時的燃眉之急。

    畢業(yè)之后當時的同學四散天涯，沈榭自己也沒有再繼續(xù)深造，在蓮水灣居一住幾年，關(guān)于那段時光的記憶已經(jīng)不知不覺模糊很多。

    但如果此時再回首往事，他還是會承認自己是在那里度過了人生中最為無拘和快樂的三年。

    夏天到來的時候林蔭道下會灑滿碎金一樣流動的陽光，通往畫室的道路上總是有群鳥鳴囀呼應(yīng)，隱入枝葉間的飛翼都是靈動自由的形狀。

    他們理應(yīng)從那里奔赴天涯各地，在未來的人生里兌現(xiàn)更多的靈感和夢想。

    然而實際上如今同學之間偶有聯(lián)系，也或多或少有人流露過對他的羨慕。

    畢竟底層美術(shù)生事實上并不是很容易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相比輝煌的展廳和高級畫廊，廉價勞動和無效反復才是很多相關(guān)專業(yè)畢業(yè)生的日常。

    而相比之下能夠得到一個足夠強勢的 Alpha 的庇護，這對一個年輕的 Omega 來說似乎是一個再圓滿不過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