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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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鬼織娘(二一) 空的,這里也是空的。 是程崗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但又怕引得不好的誤會,緊接著解釋道:但素犀當年,只喜歡姚繼灃, 另一位究竟是誰,她連名字都不曾與我說過。 汪巒垂眸細細地想著,按之前云薇姊妹所言,姚繼廣生性風流,對坊中的織娘很是不尊重, 若那時他也瞧上了素犀,也不是不可能的。 后來有一日,素犀忽然托人給我?guī)ⅲ?nbsp;說是自己在坊中實在做不下去了,要離開云川了。 那時我就猜到了,肯定又是姚老夫人的手段,但素犀讓我不必擔心, 說姚家大爺寬厚,要給她歸鄉(xiāng)錢。 姚繼匯?汪巒與祁沉笙對視一眼,就憑姚繼匯那儒迂的樣子, 若真的是姚老夫人要趕走的人, 他還敢私下賞錢財嗎? 是, 說到這里,程崗也是悔恨得緊:我當時也想到不對勁了, 但無奈那些日子,臨近云水紙車紙馬祭盧家鋪子里的事都壓在了我身上,實在沒心去論了,只是也那人給素犀帶了些東西,勸她小心。 可不想, 后面出了那樣的事! 提到紙車紙馬的事,汪巒卻又想起了周五錢的話,如果程崗當真與素犀的死無關,紙車紙馬入云水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要避讓的,他怎么會恰好也看到了素犀的死? 那祭祀那晚,你又為何要去云水?祁沉笙知汪巒所想,接過了話柄,灰色的殘目看似無神地對上了程崗。 也就是從這時起,程崗的目光開始有些飄忽:我并不知道那晚素犀會在那里只是來云川也有幾年了,壯著膽子想去看看。 是這樣?汪巒也瞧出了程崗的轉變,帶著絳紅戒指的手指,淺淺地劃著茶盞杯,聲音低低地又重復了一句:是這樣嗎? 華麗的衣衫下,露出點點翅尖兒上的碎羽,說出口的言語好似一如既往地溫柔,但程崗卻忽而覺得像是被什么東西牽動了。 他極力地克制著心神,大口喝干了杯中涼透的茶水:我,我去云水確實與素犀無關,那都是因為盧家的事。 盧家,還有什么不能見光的事嗎?汪巒輕輕地咳了兩聲,感覺到祁沉笙握住了他的手,近來幾日傷心傷神之下,又斷續(xù)地使用金絲雀,確實讓他覺得有些吃力。 但汪巒卻覺得,趙瞎子犯下的冤孽,周五錢不肯說的過往,與此刻程崗含糊的盧家事,分明是如藤蔓般糾纏在一起了,他想要問出來。 不,不是程崗還想要繼續(xù)抵抗,可祁沉笙此刻半分耐性都不肯奢與他了。桌上的杯盞被看似無意地碰到地上,發(fā)出清脆刺耳的碎裂聲,而后又被細長的手杖碾壓?。?/br> 這下程崗驟然清醒了,可是更為令他恐懼的壓迫,卻毫無間隙地籠罩上來。他再不敢去看祁沉笙的眼眸,可那只灰色的殘目卻好似深深地烙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仿若揮之不去的陰霾。 這么堆陳年爛事,九哥不值當地再耗神了。祁沉笙將汪巒的身體攬在懷中,隔著衣襟撫上他鎖骨之下的紋畫,點吻之下便化去了金絲雀的殘光。 汪巒無聲地嘆息著,但卻十分順從地靠在了祁沉笙的肩上。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已經越界了。祁沉笙默許他可以用金絲雀,但一切都必須在他身體承受范圍內。 說,還是不說?祁沉笙似是愜心于汪巒的依靠,轉眸對上程崗時也越發(fā)冷厲,不待他回答便繼續(xù)道:其實不說也沒什么妨礙。 窗外的雨幕之中,恰逢一驚雷炸響,可祁沉笙的聲音,卻好似能夠穿透那驚雷般,繼續(xù)回蕩在程崗的耳邊。 你們在這水邊街下藏了鬼,我便遣百十個人來,將此處掀個底朝天--憑他是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也要被日頭瞧上一瞧。 如何? 這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說來,程崗多半只當那是威脅妄言,可偏偏面前的人是祁二少,整個云川都知曉他瘋名的祁沉笙-- 祁二少您,您就別逼我了,程崗的聲音都在打顫,他最后求饒道:這件事,莫說與素犀無關,便是與我也無關??! 我當年,當年就是為了偷看到底是什么,才摸去了那云水邊的。 更為嘈雜的雨聲紛紛而落,隨著又一聲仿若轟頂的雷聲響起,祁沉笙只是看著他,吐出了一個字。 說。 盛夏的驟雨多半來得緊,去得也快,但是這一次,卻始終如扯不禁的碎玉銀珠,自烏幕之中滾滾而落,沒入那云水之中。 汪巒隨著祁沉笙從云水畔起行,看著他一手撐傘,一手執(zhí)著紳士杖,幾乎緊貼著墻根,走在那條長長地街巷中。 幾乎每行數步,他抬眼深深地望著所至店鋪的匾額,而后用手杖重重地地敲擊著地面。 盡管夾雜著雨聲,但手杖之下傳來的聲音,卻令兩人聽得那樣分明。 興富雜貨,空的 張家酒鋪,空的 盧記綢緞莊,空的 回春藥堂,實的 汪巒始終都跟在祁沉笙的身后,一言不發(fā),也一言未勸,酒樓之上的程崗,最終還是抵不過威逼,將十多年前的舊事,說了出來。 素犀來時,我已經在盧家做了幾年的伙計,那是盧老掌柜還不是我的岳父,但他對我已經很是信任,漸漸地開始將鋪子里的一些事交給我做。 特別是每年的云水祭祀前后,他和店中其他老伙計似乎總是在忙些什么,常常整日里都見不著身影。鋪子中的事,便都積壓到了我的身上,那時我便很是好奇,他既然連鋪子都肯交給我管了,那究竟還有什么事,是比鋪子還重要的,連我都要防著? 于是我便日日留意那些老伙計的動向,直到有一天我終于尋到機會,偷偷地跟了上去,卻發(fā)現他們根本沒有離開鋪子,而是從后院中去了地下。 汪巒繼續(xù)跟著祁沉笙向前走著,聽著那手杖之下,隨著敲擊而傳來的聲音。 咚,咚,咚-- 其實這臨河的街道地面有空洞的回聲,并不是沒人察覺的。但大多數便只當作是地下河道延伸,從未放在心上過。 而程崗也是自那起,疑心才越來越重,他也發(fā)覺到后院更多不對勁的地方。 我雖然沒能尋到機會下去,但暗中盯上了他們我感覺他們似乎在地下做著什么東西,有時候還會傳出異樣的味道。 終于,就在祭祀的最后幾日里,那些伙計們忽而又都出現了,他們從后院中推出了幾輛板車,上面擺著好些不大的壇子。 碰到人便說是,送給趙瞎子的祭酒。 那條本就不長的街巷,很快便走到了盡頭,祁沉笙卻繼續(xù)撐著傘,又沿著對面一側的鋪子,敲打著向云水走去。 我從未見過趙瞎子用過什么祭酒??! 可是幾乎沒有一個人,提出過異議,他們只是笑著,仿若了然地點點頭。 這樣的發(fā)現,令程崗心中生出了種莫名的恐慌,周圍的人,好似都在心照不宣地做著一件事,一件將他隔離在外的事。 盡管他知道,事實上真正參與這件事的人,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多,但程崗還是覺得自己眼前這安寧平靜的小街巷,仿佛連每一塊磚石都是虛假的。 正如如今,汪巒與祁沉笙所聽到的杖下回音般。 空洞,空洞得讓人不由猜想,那空洞之中究竟藏了什么可怕的妖魔。 祁沉笙的步子頓了一下,眼前所至乃是處祁家的老店面,汪巒也微微抬頭,看向那右下角刻著祁字的匾額。 悶雷滾滾而響,閃電撕裂了雨幕,而祁沉笙終究還是舉起了手杖,敲到了店前的地面上。 空的,這里也是空的。 我后來終于想明白了,這街巷之中,不與趙瞎子送東西的,不過七八家,他們分明是都知道的而最后的秘密,定是藏在那紙車紙馬入云水中。 所以那一晚,我才會偷偷跑到了河邊,想要趁著沒人注意,看個究竟。 沒想到,沒想到卻看到了素犀,我著急之下才跑到了河邊,卻還是沒能救下她! 隨著手杖之下,最后的聲響,汪巒與祁沉笙也終于又來到了云水之畔。 程崗對于云水的探尋,隨著那夜素犀的死,就那么無聲而無果的結束了。 直到那年他終于娶了盧家的小姐,徹徹底底地與盧家綁在一起后,那些程崗本打算深埋入心底的疑惑,卻意外有了答案。 趙瞎子突然瘋了,第二年云水祭祀無人主持,我說不過是幾個紙人罷了,再尋人去做便是,可岳父卻惋惜地搖搖頭,說他們做的都不行。 怎么會不行呢?不過是些紙車紙馬,終究是都要隨水漂走,最后沉了散了的,又有什么區(qū)別? 可盧老掌柜卻搖著頭,滿是深意地看著他說,趙瞎子的紙車紙馬,可是能載著貨物而去,載著金銀而歸的,沉了散了不要緊,關鍵是要它們何時沉便何時沉,要它們何時散便何時散。 祁二少載著貨物而去,您說究竟是什么貨,必要用這紙車紙馬一路沿河道送出云川去? 那金銀,當真是閻王爺給的嗎? 第49章 鬼織娘(二二) 云薇不見了! 究竟是什么貨? 汪巒沉默地站在祁沉笙的身邊, 沿著云水向南望去,依稀能夠望見那雨幕中的城墻。 零碎的時間串聯(lián)在一起,已然有了答案。 若只暗地買賣大|煙葫蘆, 便是價錢再高,利益也終究有限。但若經簡單炮制后,制成煙膏,便可得十倍百倍之暴利。 他們鑿空了地下,再借由祭祀之名, 由趙瞎子扎制紙車紙馬,承載著封好的煙膏,隨云水而下, 秘密漂出城外買賣。 眼前這清澈而平靜的河水,終究為人心的貪婪所染,經此流出的煙膏,不知又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妻離子散。 這件事確實與素犀無關,但它卻是整條街巷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出, 因為一旦說出便是對所有人的背叛, 也必將受到所有人的報復。 因此即便事隔多年,程崗與周五錢也不敢將事情透露。 可隨著一切地漸漸清晰, 無力感卻漫上汪巒的心頭。素犀為人所害,尚能化為執(zhí)妖,去尋當年的舊仇亡恨。 可那些被這街巷之下大大煙膏所害之人呢?即便貪歡吸食的人并不無辜,但多少人為著那點子煙膏,便偷竊搶掠, 賣妻賣子 如此諸般冤孽,又該如何去尋呢? 還有什么辦法嗎?汪巒聲音低的幾乎被雨聲所擊碎,他輕輕地靠到了祁沉笙的肩上。 祁沉笙收起了紳士杖,攬住了他的身子,目光依舊沉沉地望著漣漪不斷的云水。他雖為人肆意輕狂,卻也深知當年因這煙膏而生的國難家仇,痛恨他們借此斂財發(fā)財的行徑。 可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就連那片曾經絢麗而劇毒的花田,也早被后來的新政府鏟除了。即便如今這條街巷中,就算還能查出蛛絲馬跡,但想來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將剩余煙膏處置干凈。 如此只要他們咬死不認,就算報了官,又能有什么用呢? 許久之后,祁沉笙也慢慢地嘆了口氣,握住了汪巒微涼的手,還是說出了三個字:會有的。 汪巒沒有說話,沒有繼續(xù)追問,忍著喉間泛起的絲絲疼痛,將臉埋入了祁沉笙胸前。既然他說了,那他只需信下去便是。 大雨仍未停歇,雷聲依舊回蕩在陰云之間,而就在這時,卻有一個打著傘的身影,匆匆地打云水對岸過了橋,向著河邊的兩人跑來。 祁二少,祁二少-- 遠遠地,汪巒與祁沉笙便聽到了他的吆喝聲,祁沉笙皺眉而看,應是天錦坊姚家的伙計,正一臉焦急地邊跑邊喊。 這是怎么了,天錦坊又出事了?汪巒輕輕咳嗽兩聲,也跟著望過去。是了,云水紙車紙馬的事雖還未完,但只能暫放,可素犀與天錦坊的事卻仍在眼前。 這么思索著,那人也終于跑到了他們的面前,幾乎連氣都顧不得喘了:祁,祁二少,大掌柜正讓我們去找您呢。 找我?什么事?祁沉笙轉眸看著他,聲音頗為冷淡地問道。 那伙計的臉都愁得變了樣,急著對祁沉笙說道:我們二掌柜,找不著了! 什么叫找不著了?汪巒回想著姚繼灃,著實不像是會輕易被算計的樣子會不會是素犀想起來什么,向他報復了? 盡管心中多有猜測,祁沉笙和汪巒還是跟著那伙計向天錦坊趕去,聽他繼續(xù)解釋道:我們大掌柜向來管事不多,三掌柜去后,事情就基本是二掌柜在管。 剛剛染廠那邊要絲料,需得二掌柜親自簽了條子才行,可坊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就是沒尋到二掌柜。 去問看門的,也都說未見二掌柜出門大掌柜著實是嚇怕了,生怕二掌柜也出了事,所以就遣我們來請您。 說話間,三人已經坐上了車子,沒多久就來到了天錦坊門前。 祁沉笙還是扶著汪巒下車,可手中卻也又出現了那根紳士杖。汪巒抬眸看了他一眼,祁沉笙沒有多言,只是攬著汪巒走到了天錦坊的匾額之下。 耳邊的雨聲依舊紛雜,伙計趕眼色地為兩人撐起了傘,而祁沉笙的手杖,也再次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咚,咚,咚-- 當那空洞的聲音響起時,汪巒并不覺得意外。想來對岸那陰私勾當做得火熱,一水之隔的天錦坊,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曉,毫不動心呢? 祁二少,怎么了?打著傘的伙計并不知其中的關竅,只是見著祁沉笙與汪巒在門前不走了,不由得又心急起來。 沒什么。祁沉笙收回了手杖,目光如含冷刃般涼薄,但終究只是短短地應了聲,便攬著汪巒邁入了天錦坊的門檻中。 即便這樣的雨天,坊里的織娘們也是要做工的,汪巒隨祁沉笙自廊下走過,耳畔的雨聲雷聲之中,又夾雜上了第三種聲,那織機勞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