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不太懂解臨為什么要重復(fù)觀看一條不相干的新聞。

    而且他對華南孤兒院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上網(wǎng)一搜才發(fā)現(xiàn)華南孤兒院因為十年前的丑聞已經(jīng)更名為紅太陽兒童福利院，連地址都更換過了。

    解臨平時想東西的時候喜歡捏指環(huán)，但是現(xiàn)在有池青在邊上，他就哪兒順手摸哪兒，指腹攀上池青的耳廓一點點摩挲著：如果當(dāng)時兇手第一個下手的不是檔案里記載的001，而是其他人，并且能夠做到不留痕跡，至今都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那么不留痕跡反而是一條線索。

    假設(shè)真的存在第三名不被記錄在案的幸存者，那么這個線索反而就在考題里：什么人能夠不被記錄在案。

    而且大部分兇手犯案，都幾乎不可能像當(dāng)年的兇手一樣第一次就敢鬧這么大。很多兇手在真正作案之前都有一個模擬犯罪的過程，剛開始泛上來的犯罪欲望使他們小心且謹(jǐn)慎，會嘗試一些低風(fēng)險的犯罪，或是找一些便于下手的弱勢群體。

    說到這里，解臨的手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如果當(dāng)年第一個報案的人并不是第一個，那么z很可能是真正的第一個被綁的孩子。

    就算帶走，也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的、風(fēng)險較低的，有很多孩子的地方，是哪里呢？

    電視上，新聞又重復(fù)播放了一遍。

    兩個人想的答案和電視里女主持人說的三個字完美重疊在一起：孤兒院。

    次日，天剛亮。

    紅太陽兒童福利院最先忙碌起來的是食堂。

    食堂阿姨正在準(zhǔn)備一天的伙食，孩子們早上起來跑完cao之后就會按班級順序進(jìn)食堂吃飯。

    這里看起來和一些普通學(xué)校沒有什么區(qū)別，有寢室，有上課用的課室，也有類似cao場的活動區(qū)域，活動區(qū)域角落還有一小片游樂設(shè)施，有孩子最喜歡的紅黃配色的滑滑梯和簡易秋千。

    有孩子結(jié)伴在游樂區(qū)玩游戲。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子捂住眼睛，靠墻站著，嘴里念叨：一二三，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隨著幾秒鐘的靜止，她身后的孩子指著其中一名孩子嚷嚷著：你動了！

    對，我也看到你動了！

    那名孩子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我剛才只是沒有站穩(wěn)而已。

    解臨和池青走進(jìn)福利院，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池青看著福利院的一草一木，以及這群在玩游戲的孩子，想起一段過往經(jīng)歷：我以前來過一次福利院。

    解臨挑眉，表示難以想象：這不像你會來的地方。

    當(dāng)時是聽第一位心理醫(yī)生的話，那名心理醫(yī)生認(rèn)為多和天真的孩童接觸或許有利于我的病情，第二天我就找了家孤兒院，池青說到這里，難得有些不太愿意繼續(xù)往下分享，算了，案子重要。

    解臨把他拉回來：怎么就算了，說完，哪有人說話說一半的。

    池青抿了抿嘴角，半晌開了口：那幫孩子見了我就哭，最后院長把我請出去了。

    也算情理之中。

    兩人往游樂區(qū)走的時候，那幫孩子三分鐘熱度，已經(jīng)換了一個游戲玩，只有剛才玩木頭人站不穩(wěn)的那個可能是覺得委屈，還悶不做聲站在原地。

    解臨走過去，蹲下身看他：小孩，你怎么不過去跟他們一起玩？

    解臨說這話時是笑著的，那孩子飛速抬頭看了解臨一眼，沒有當(dāng)沒聽見，而是好面子地回答說：因為我不喜歡玩他們那個游戲。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邊上一位看起來陰沉沉的漂亮哥哥嘴里吐出冰冷的幾個字：是因為玩游戲輸了吧。

    陰沉沉的漂亮哥哥繼續(xù)說：給自己找原因是沒有用的，弱者才會逃避。

    那孩子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能當(dāng)場表演一個嚎啕大哭。

    但是他的眼淚還沒來得及飆出來，就見那位哥哥又?jǐn)Q起眉：你不會還要哭吧。

    解臨無奈，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雖然你說什么我都不會介意，我也很希望我能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多聽你說點話，但是你對別人還是少說點話吧。

    池青：

    最后這小孩強(qiáng)忍著眼淚給他們指了院長室在哪個方向：前面那棟樓，院長mama在三樓。

    他們會管院長叫院長mama。

    對這些孩子來說，他們大部分從出生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平日里最關(guān)心他們的院長就是mama。

    院長辦公室里。

    那都是這些孩子們想mama了，才把我當(dāng)成mama，劉院長今年四十多歲，黑色卷發(fā)在腦后扎起，身形微胖，整個人看起來很祥和，你們這次找我來，是需要我配合什么嗎？

    我們想要華南孤兒院十年前在院里的孩子的資料，以及，想問問在那個時間段有沒有兒童走失的情況。

    院長乍聽到華南孤兒院五個字的時候愣了愣，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太過久遠(yuǎn)，她剛來福利院的時候這里就叫紅太陽，對于紅太陽的前身了解不是很多。

    以前的資料？我想想，應(yīng)該是有的，但是你們也知道咱們這福利院搬過地方、也換了名字，檔案室里的資料完不完整我也不能確定。

    說著，劉院長帶他們上了樓，樓上有一間檔案室。

    都在這了，十年前的可能得找找。

    按照規(guī)定，每一個孩子入園之后都要建一份個人檔案，很多孩子即使日后被領(lǐng)養(yǎng)，這些檔案也依舊會被裝在黃色檔案袋里留存起來。這里平時無人出入，窗戶也是封死的，基本沒有什么采光可言，數(shù)排昏暗泛黃的檔案靜靜地陳列著。

    第155章 編碼

    在解臨和池青走訪孤兒院的時候，派出所里和往常一樣，大家在各自工位上處理市民問題，只是有個人一直閑不下來。

    季鳴銳時不時就去武志斌辦公室：斌哥，總局那案子怎么樣了？

    斌哥，我能做點什么呢。

    哎，斌哥，我今天閑著，我是不是該干點啥。

    武志斌走到哪兒都被季鳴銳纏著。

    他捧著保溫杯，感覺身邊跟著某只看到骨頭死活不肯走的大型犬，一開始他還試圖跟季鳴銳講點道理：這個案子總局有專門的人在辦，咱們派出所之前負(fù)責(zé)協(xié)助排查，現(xiàn)在協(xié)助任務(wù)結(jié)束，你就回到自己崗位上就行，不用cao心了。

    但是季鳴銳不依不饒，最后他煩不勝煩，隨便給他指派了個任務(wù)，只要他別再圍著他轉(zhuǎn)悠：那你去天馨小區(qū)接著排查吧，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人物進(jìn)出。

    季鳴銳立正敬了個禮：收到！

    季鳴銳駕車來到天馨小區(qū)門口，這個老小區(qū)停車位都在地面上，人車交雜。他停下車之后搖下車窗，沖外面看了很久。其實天馨小區(qū)作為Z出沒過的地方，應(yīng)該是一個重點區(qū)域，但是上一輪排查什么都沒有查到。

    這其實不太合理。

    Z為什么要來這里呢？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從這里上車，又在那天出現(xiàn)在這個小區(qū)里。

    可如果他在這個小區(qū)里沒有任何生活痕跡，也沒有認(rèn)識的人，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

    季鳴銳一靠近天馨小區(qū)就回想起那天，被人從身后扼住喉嚨的感覺歷歷在目，他抬手摸了摸脖子，現(xiàn)在都能感受到一絲略帶冰涼的體溫。

    季鳴銳想了一通，最后想：

    也不知道他起死回生的好兄弟現(xiàn)在在干什么。

    他給池青發(fā)了幾條消息，沒收到回復(fù)，下車在小區(qū)里轉(zhuǎn)悠，走了沒幾步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女人手里拎著大袋小袋、走路時低著頭看不見臉，也正因為低著頭走路兩人才會撞個滿懷。

    嘩啦。

    東西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季鳴銳下意識蹲下身幫忙撿東西，等他再抬起頭發(fā)現(xiàn)女人長了一張很熟悉的臉，楊女士？

    楊燕和那天在警局時的裝扮差不多，依舊穿著老舊的衣服，只不過外套換了一件，換成了灰色毛衣，整個人都看起來灰撲撲的。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很雜，大多都是日常用品，但季鳴銳注意到里面混著一件男款羊毛衫，還有一把新買的剃須刀。

    這是男人用的東西。

    楊燕急急忙忙把東西都塞回袋子里，然后準(zhǔn)備回家。

    季鳴銳忽然摁住了她的手：東西那么多，我送你回去吧。

    你在干嘛呢？

    案子怎么樣了？

    能不能回回我，你之前裝死的時候不回我也就算了，現(xiàn)在活過來了還是不回我？？

    池青看到這幾條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小時，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里他和解臨翻閱了一堆檔案，現(xiàn)在看到漢字都頭疼。

    華南孤兒院十年前的資料保存得還算完善，但是因為搬過一次地址，所以沒有完全按照正確的時間順序排列，東零西落的，等他們把十年前的檔案全都翻找出來已經(jīng)過去大半天時間。

    走失記錄里是有幾個孩子，池青把和走失有關(guān)的檔案挑出來，這三個，其中兩個年紀(jì)太小，兇手應(yīng)該不會挑五歲以下的孩子下手，排除掉不符合年齡的，那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最后兩人面前只剩下一份孤零零的檔案。

    薄薄的檔案袋擺在桌上。

    封面上黑色水筆字跡來自十年前，潦草地寫著一串編號：101709262。

    這些孩子大多都沒有屬于自己的姓名，尤其是一出生就被拋棄的棄嬰，沒有姓氏，也沒有人為他們?nèi)∶?，屬于他們的只有一串編號?/br>
    拆開檔案的一瞬間，池青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離Z最近的一次。

    翻開檔案，第一頁左上角貼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子看著十二三歲的樣子，輪廓相當(dāng)銳利，薄唇，眼角耷拉著，不知道是不是眼白過多的原因，直直地看過來時有一種很明顯的陰鷙感。這是一張攻擊感很強(qiáng)的臉。

    應(yīng)該是他。池青說。

    解臨問：直覺？

    除了直覺，池青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落在那串編碼上，最后這個2，似乎不是一個數(shù)字，和前面的2字跡不太一樣，這應(yīng)該是個Z。

    而且他的走失時間不太對。

    池青手指緩緩下滑，又落在一串?dāng)?shù)字上：這個時間，距離第一起綁架案發(fā)生，整整提前了三個多月。

    第一個受害者遇害前三個月，他就遇上了兇手。

    也就是說，十年前的Z很可能和反派朝夕相處過三個月。

    就是解臨這種擅長模擬心理的人也很難想象，這三個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十年前在華南孤兒院待過的人如今都散落在各地，只有少數(shù)幾個仍留在市內(nèi)。

    尋找他們的過程比想象中更為漫長。

    解臨開著車在市內(nèi)繞了整整兩大圈，走訪了還留在市內(nèi)的幾人。

    其中有人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公司老板，有人是小學(xué)老師，也有人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

    我們很多人都沒有名字，平時老師會叫我們阿力，阿華，小強(qiáng)，小剛這些名字對我們來說都不算真正的名字。

    他們對我們并不好，或者說，怎么對我們要看我們夠不夠聽話，孤兒院的老師都沒什么耐心，沒空理會孩子的叛逆和小情緒。老實說，那段時間是我人生里最灰暗的時候，被人拋棄，每天睜開眼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里，會不會忽然有人把我?guī)ё摺?/br>
    被帶走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誰都不知道新的家人會不會喜歡你，會不會又把你扔回來。

    那個時候每天就想趕快長大，長大之后就可以自己打工掙錢。

    解臨聽完他們的話，把從檔案上復(fù)印下來的照片遞過去，問他們：還記得這個人嗎？

    有人搖搖頭，有人對著照片上的臉看了很久，說：有些印象。

    十年了。

    人的記憶存儲的信息會更替，很多以前認(rèn)為一定不會忘記的事情也變得模糊不清。

    那個依稀有點印象的人如今是一名廚師，他圍著白色圍裙，一身油煙味，解臨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后廚炒菜，男人放下手里的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才接過照片。

    他對著照片看了一會兒，才從記憶深處捕捉到一些影像。

    他男人張張嘴，想給照片上的孩子一個稱呼，到嘴邊卻什么也喊不出來，他好像沒有名字，哦，對，他沒有名字，不是我記不清了，是他真的沒有名字。

    解臨眉尾微挑，沒想過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沒有名字？

    他們找到這個人已經(jīng)接近傍晚，飯店里人來人往，點菜聲不斷。

    油煙味和飯店里的那么多人都讓池青感到無法呼吸，他抬手，用袖口遮著口鼻站在一旁。

    池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對面墻上的時鐘。

    滴答。

    墻上的時鐘轉(zhuǎn)動著。

    這已經(jīng)是第一輪游戲開始的第五天了。

    他是我們里面最不聽話的那個，他不喜歡這種像是隨便在路邊給阿貓阿狗取名字的方式，因為不肯應(yīng)名字還被關(guān)過懲罰室。

    那你們平時都怎么叫他？

    喂，男人說，我們平時就叫他喂。

    他經(jīng)常進(jìn)懲罰室，所有人都怕那地方，很黑，里面什么都沒有，跟小黑屋似的，只有他不怕，他最長的一次在里面關(guān)了整整七天，老師都差點忘了他還在里面，人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昏迷狀態(tài)了。

    解臨手里拿著本記錄本，他按了按筆帽：還能想到什么關(guān)于他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