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黃昏時刻。

    太宰治漫無目的的在河川，街道，橫濱城市的隨便一處閑逛。

    當(dāng)然他最常去的還是某些大橋，和仿佛城市血管一樣，貫穿所有地區(qū)的河川。

    不過這一次他有目的的轉(zhuǎn)移路線，最后踏上一棟大樓的天臺。

    樓頂即使是白天也回旋著強(qiáng)風(fēng)，他在大風(fēng)中鎖緊肩膀，攏起大衣，但是沒一會兒他就放棄了這么做，兩手伸入口袋里，悠然的轉(zhuǎn)過身，朝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人打聲招呼。

    呀，青瑛君，你是來接我的嗎？

    夢鳩神色嚴(yán)肅的沒有回答，頗為忌憚的看了眼距離太宰治不遠(yuǎn)的樓層邊緣，然后說道：嗯，我來接你了。江戶川君通知我一件事，我覺得很在意就來找你了。

    太宰治收起笑容淡淡道：是關(guān)于黑手黨的事情嗎？

    夢鳩坦然的迎上他的視線，也可以這么說。

    太宰治反問：你是來阻止我的？

    夢鳩點頭。

    太宰治轉(zhuǎn)過身，駝色的大衣衣角掀起一個帥氣的弧度，然后在狂風(fēng)獵獵中飛揚而起。

    那么容我反問一句，我為什么不可以呢？

    夢鳩頓了頓，忽然不知道怎么反駁，說自己是有點兒怕嗎？那么為什么害怕？

    某個人從港口mafia總部大樓樓頂一躍而下的畫面自腦海中閃過，夢鳩臉上的血色褪去

    太宰治當(dāng)然也發(fā)現(xiàn)他的神情不對，然而他必須要這么做。

    青瑛君，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名，我記得真名對妖怪而言是束縛但也有另外一重意義

    到現(xiàn)在你都不曾告訴我，是因為我不值得你信任嗎？

    這么長時間，仿佛戰(zhàn)爭化身一樣的攻防守備，太宰怎么可能不在弄清夢鳩的真身后去搜集有關(guān)妖怪的情報？

    而這個世界又是有除妖師的！

    除妖人的存在一定程度上讓夢鳩在太宰面前沒有秘密。

    如此一來，簡直是杰作。

    太宰治露出笑容。

    正因如此，才知道一開始就沒有希望。

    沒有希望就沒有絕望。

    確實是杰作。

    太宰治一邊高調(diào)發(fā)聲，一邊來到天臺邊緣，俯視著在視野中變得渺小的行人，遠(yuǎn)眺著城市彼端那化為蔚藍(lán)一線的天空與大海。

    風(fēng)吹過他的發(fā)梢，一雙幽深冰涼的眼眸好似靜謐的夜晚，此時還是黃昏，卻已經(jīng)閃爍星芒。

    夢鳩無言以對。

    太宰治不緊不慢的開口，我沒有強(qiáng)迫你的意思，青瑛這個名字挺好的，因為他跨上邊緣位置的那段凸起，轉(zhuǎn)過身，背后就是無盡天空，黑夜與白晝交匯，臉上的笑容落到妖怪眼中溫柔又唯美，沒有一絲遺憾，盡是釋然，因為這一刻，他終于可以對他說：因為這是我給你起的名字。

    然后他的身體毫不猶豫的向后倒去，如同折翼的鳥兒，一往無前的飛墜向大地。

    夢鳩瞳孔收縮，巨大的驚懼迫使他在腦海認(rèn)知到太宰治跳樓這個信息之前就迅猛的沖了上去，細(xì)細(xì)的手臂爆發(fā)出強(qiáng)大的力量，千鈞一發(fā)之際拽住太宰治的手，將他險險的吊在半空中。

    太宰治睜大眼睛看著神色變化極大，已經(jīng)露出神鳥面貌的夢鳩，充滿愉快的低笑出口。

    看到你為我變成這個樣子，還蠻有趣的。

    太宰！

    我不想活了。

    平靜的吐出這句話，太宰治深沉的眼神泛起令夢鳩顫抖的死氣與空洞，然而他還在笑，還在露出那種讓夢鳩渾身顫抖的笑容。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即使是你，也沒辦法把我強(qiáng)留下來。

    頓了頓，太宰治忽然問：感受到痛苦了嗎？

    夢鳩低低應(yīng)聲：嗯。

    抱歉，我沒有欺負(fù)你的意思。太宰治不禁露出無措的表情，然后垂下眼簾，后悔的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關(guān)系的，如果報復(fù)我能讓你敞開心扉那你大可以這么做。

    夢鳩突然的發(fā)言令太宰治的神情痛苦起來，仔細(xì)看，其實那更像是一種無法訴說，無法描述的悲傷。

    青瑛，你這樣不公平。太宰治艱難的道，身體一點兒求生的意志都沒有，沉重的吊在夢鳩的手上，越是感受到這股重量，夢鳩越能理解太宰治離開人世的信念有多么沉重。

    現(xiàn)在太宰治終于不打算繼續(xù)勉強(qiáng)自己下去，然而大妖卻一反常態(tài)的無法尊重他的選擇。

    對他而言，太宰治是一朵花，一朵綻放的瞬間就已凋零，讓他滿懷遺憾的花。

    而這個太宰，也是一朵花。

    一朵變了模樣但依舊驚艷，馬上就要消逝的花。

    求求你

    夢鳩在大腦理解了這個狀態(tài)之前，心靈先讓他張口挽留。

    求求你，就算不盛放也無所謂，活下去，活過明年，活過四季，活到你不得不凋零的時刻

    太宰治怔怔的看著他，奇妙的領(lǐng)悟了他的想法，嘴角的笑意越發(fā)苦澀，你這樣真的很不公平。

    夢鳩低下頭，大妖怪不得不在自己珍惜的人類面前暴露出全無保留的軟弱姿態(tài)。

    請活下去。

    太宰治喃喃：太不公平了，為什么他可以，我卻不行？

    夢鳩咬牙，用力將他拽上來，然后兩個人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強(qiáng)風(fēng)呼嘯，冷意攀上指尖。

    青瑛剛才的懸吊讓太宰身體冰冷的難以移動，但他還是用力起身，叫出另一個人的名字。

    不過夢鳩用力打斷了他。

    因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很美麗。

    太宰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懵懂的看著他。

    夢鳩大聲喊道：如果如果我最先遇到的是你，我會很高興你能一直盛放下去，這不是因為已經(jīng)看過凋零的美態(tài)產(chǎn)生的移情，而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他深深的看著太宰治，目光中的情緒滿溢，guntang而炙熱，差點兒燙傷了膽小鬼的心臟。

    我希望看見各種各樣的你，一朵花不是只有盛放的時候才算美麗你只要活著，你就能長大，你就能擁有千百種的姿態(tài)

    續(xù)起長發(fā)的你，剪短頭發(fā)的你，穿上西裝的你，穿上休閑服的你，決定去旅游的你，決定去做個老師的你時光在漫漫流逝，你在慢慢改變，我只需要轉(zhuǎn)瞬就能看見你逐漸蒼老卻擁有不同未來的模樣。哪怕這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感動，但卻能讓我銘記一生。

    我想看看蒼老模樣的你，自然凋零之時

    那時的你，一定一定會是最美的

    有什么guntang的東西從眼眶中流下來了，夢鳩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思考那是什么，但是對面的太宰卻是捂住臉，用力深吸了好幾口氣。

    太宰他驚恐的喚道。

    太宰治張張嘴，有嘶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

    哈哈哈

    情緒在爆發(fā)過后，夢鳩的聲線極為顫抖，他疑惑的看著干巴巴笑著的太宰治，想要拉開他捂住臉的手，卻被他用力甩開。

    行吧，讓我安靜會兒，讓我自己安靜會

    太宰治避開他的靠近，竭力冷靜的發(fā)出聲音。

    只不過青瑛起身時，他卻突然用冷靜的過頭的聲音宣布，冰冷的仿佛在施加一個詛咒。

    只有這一次下一次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

    夢鳩回頭，看見太宰治的時候，他不可遏制的定住了。

    該怎么形容呢？

    那仿佛被洗過的雙眼，幽深冰冷卻像是無光的海底，吞沒了光與影。

    即使是大妖怪，這一刻也在他的注視下喪失了活著的實感。

    這一刻的太宰如同死亡？

    夢鳩：你想殺了我？他幾乎是下意識問道。

    太宰治沒有回答，光影滑落，他的目光平靜深邃，再也無法叫人看透他的某些情緒，一切的喜怒悲歡，好似徹底離他遠(yuǎn)去。

    夢鳩望著這副模樣的他，突然懂了自己該怎么做。

    第24章

    二十五

    離開并不是一個難做的決定, 尤其是收留他的人已經(jīng)明確表達(dá)出請他離開的意思。

    夢鳩在沉默后，轉(zhuǎn)身離去，沒有再打算回去那個他和太宰治一同休息的房子。

    不久前經(jīng)歷的一切還那么歷歷在目, 但是當(dāng)他展翅而飛，天空將所有的陰霾清爽洗去。

    飛鳥從不為煩惱而停下遨游的腳步

    穿梭夢境, 抵達(dá)另一個時空。

    夢鳩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chuàng)！

    的部分能量被拿去維持人類的生命體征，剩下的力量還被用在跨越世界上面, 本就衰弱不已的的妖在抵達(dá)另一個時空的一瞬間就身不由己的往地面上墜落

    這時，一名正在橫濱這座流淌著黑色血液的城市中游蕩的少年突然看見天邊有一道流星飛快劃過夜幕。

    這名少年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閉眼許愿，而是興致勃勃的朝流星墜落的方向跑去。

    天空中的流星就仿佛是按照他的想法一般，往城市之中最混亂，最骯臟的街道上滑落。

    太宰治氣喘吁吁的趕到星辰隕落的地點, 他在哪里什么都沒有找到, 然而就在他失望的轉(zhuǎn)身離去時，他看見一名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在看著自己。

    第一眼，簡單的沒法嘸虻サ陌咨上衣與同色的褲子, □□著腳踩在地上, 腳背上的皮膚白的能看見青色血管。

    第二眼，發(fā)梢灰白, 生命力的量枯竭后的狀態(tài)，透過過長的劉海凝視著自己的淡紅色眼眸, 同樣不算健康。

    第三眼，結(jié)合以上觀察, 他得出結(jié)論。

    這個人的身體不好。

    這個人認(rèn)識他。

    他看人的眼神如果不都是這個樣子, 那他肯定會想辦法跟著自己，因為我對他是特殊的。

    少年時期的太宰治聰明到會讓旁人覺得見鬼的程度，所以一瞬間就理解狀況, 并將情報梳理到這個地步是極為合理的。

    然后他感興趣的對剛抵達(dá)這個世界并體型因為能量不足急速縮小，變成少年模樣的的妖發(fā)出邀請。

    要不要跟我走？雖然我住在一個變態(tài)的蘿莉控的叔家里，但我想，如果是我?guī)Щ厝サ娜?，他是不會拒絕的。

    夢鳩沒有錯過太宰治發(fā)出邀請時眼中閃過的興味的光芒，幽暗的眸子沒有反應(yīng)，在太宰治又一次詢問后，輕且沉重的點了下頭。

    他啞著嗓子道：我跟你走。

    太宰治剛想笑起來，卻突然捕捉到他語氣中的顫抖。

    即使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見過太多殘酷場面的太宰治，在這一刻仍不由產(chǎn)生一個疑問。

    和我說話是需要這么高興的事情嗎？

    太宰治很容易分辨出這個顫抖不是畏懼，不是憤怒，而是混雜著一絲悲傷的喜悅，然而正是他得出的這個結(jié)論觸動了太宰治纖細(xì)的神經(jīng)。

    他朝對方走去，來到夢鳩身邊時，神情飛快閃過一絲復(fù)雜。

    無他，夢鳩此刻的狀態(tài)說是隨時會死去也不奇怪。

    想到這里，覺得自己沒弄清他的目的之前就讓他死在這里簡直是對好奇心的最的折磨！

    太宰治有意無意的忽略自己在聽見對方充滿情感的語氣時，內(nèi)心深處泛起的顫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把人拽上，朝森醫(yī)生的診所跑去。

    只有奔跑起來，他才不會因為對方的聲音生出恐懼。

    像是從未見過火的人，在被燙傷之后對這不知名的光芒生出的畏懼。

    太宰治從未被人這么呼喚過，也從未有人對他懷抱過這么深沉的感情。

    要是他能不那么敏銳，或許他也不會為此感到困擾，然而他在人心方面一直不像個孩子，所以當(dāng)夢鳩沒有控制住翻涌的情感，太宰就被這股沉重且悲傷的感情一股腦的拍倒在地，不禁心悸。

    比起驚喜，或者懷疑，太宰治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逃避，而且還是心有余悸的逃避。

    后來，森鷗外對此的評價是太宰治成長的過程中從未遇到過如夢鳩一樣的人，他敏銳的意識到自己的渴望能從他身上得到滿足，但是多年來的經(jīng)歷，與他過于悲觀的性格，導(dǎo)致他無法敞開心扉，所以最初相遇的時候，他不會放任他這樣死去，但是想就這樣信任他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時的森鷗外眼中的學(xué)生，太宰治還是一個迷茫且聰明的孩子。

    他躲避人心的猛獸，自身卻有馴服野獸的荊棘，這荊棘鎖住野獸的喉嚨cao縱它，馴服它，但他自己也被荊棘扎的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森鷗外想，這就是聰明人的宿命吧？尤其是像太宰這樣的

    然而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太宰治帶回了一個人。

    一個就算是他也懷疑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少年。

    通過現(xiàn)有的醫(yī)學(xué)手段，森鷗外在說明夢鳩的身體狀況時只用了一句話就讓太宰明白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他為什么還沒有死？

    不管怎么看，報告中的內(nèi)容都代表了一個含義。

    這名少年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維持活著這一需求，看似還能睜開眼睛，其實隨時可以和尸體一樣失去呼吸，逐漸冷卻。

    但是他在太宰治眼中卻還活著，在所有人眼中這是個奇跡！

    不可思議。年輕時期的森鷗外對這種醫(yī)學(xué)奇跡充滿了興趣，并禮貌的向夢鳩尋求研究許可。

    夢鳩沒有反應(yīng)，但是太宰治拒絕了。

    他說：這是我的東西，被森先生玩壞了就不好了。

    森鷗外微笑道：怎么會

    不過太宰治在這方面不甘示弱，森先生也只能退后一步，不過除了治療與藥物方面的幫助，日常需求森鷗外除了提供一張床，其他方面是絕對不管的。

    誰讓他只撿了一個學(xué)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