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緋最終還是找了一個理由拒絕了尹薇的提議。

    臨別時, 黎緋向尹勛表達了感謝。

    “為什么？”

    男人注視著她, 墨藍色的眼瞳映出少女。

    ——因為煙火很美。

    黎緋在紙上寫道。

    但一切也到此為止了。她想。

    尹勛盯著她的眼睛, 想從那雙美麗卻冰冷的眼眸中讀出一些什么。

    可是什么都沒有。

    這個女孩說著感謝的話語, 說著煙火很美, 但神色卻是毫不動容的。

    她似乎一點兒也不為所動。

    但是明明……那天晚上，兩個人坐在星空之下, 尹勛清楚地感知到，彼此心跳的重疊。

    尹勛確信那并不是他一廂情愿的錯覺。

    但是少女如今在他面前戴上了盔甲。

    看起來強勢而不容拒絕的男人并沒有強求答案，而是順從她的心意離開，將這獨處的空間留給她。

    尹薇隨著尹勛一同離開。

    這間空蕩蕩的練習房，重新變得安靜，只剩下了黎緋一個人。

    所有人都將離去。

    不管是親朋好友，還是競爭對手，抑或是舞臺下如潮水的觀眾。

    正如同潮水終將退去，人們也會離開。

    少女在這里靜靜坐了很久。

    她沒有練琴，但一直抱著海德格爾。

    對她來說，不需要拉動琴弦，只是依偎著海德格爾，她就能感受到安撫與無聲的支持。

    所有人都會離開。

    只有海德格爾一直在這里，陪伴她。

    曾經黎緋以為在海德格爾的身邊，還會有另一個人，以及他的鋼琴。

    但命運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這并不幽默。

    黎緋用手指輕輕撫摸著琴弦。

    海德格爾失而復得，或許已是命運對她最大的優(yōu)待。

    她不能再奢求更多，畢竟失而復得這樣的驚喜禮物，她只接得住一次。

    她已經沒有更多的籌碼來換了。她想。

    不知不覺，在黎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形下，她的手拿起了琴弓，拉響海德格爾。

    第一聲，濃重的悲愴撕裂了安靜的空氣。

    琴弓和琴弦?guī)缀醭尸F(xiàn)出一種撕咬的姿態(tài)。

    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xié)奏曲。

    這是作曲家在暮年，傾盡畢生心力，為已不在人世的妻子創(chuàng)作出的挽歌，亦是作曲家本人的“天鵝之歌”——這也成了埃爾加一生之中最后的大型管弦樂作品。

    這部作品問世一開始并沒有如今那么負有盛名，直至杜普雷的演奏賦予其靈魂，世人矚目。

    大提琴的琴弓切割琴弦，而演奏者也在切割她自己。

    音樂流淌，情緒的海水淹沒過頭頂，以至于產生無法呼吸的幻覺。

    在幾近窒息的痛苦與激昂之中，黎緋收尾了第一樂章。

    直到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淚流滿襟。

    大腦一片空白，而心臟隱隱作痛。

    她開始有意識地去呼吸，調節(jié)情緒，但是收效甚微。

    這時，一墻之隔，響起了鋼琴的樂聲。

    黎緋放下了琴弓。

    系統(tǒng)突然開口：

    【其實，宿主之前拒絕，是不想讓海德格爾和其他人的鋼琴合奏吧？】

    雖然李昂消失那么多年，黎緋遇到了許許多多優(yōu)秀的鋼琴演奏家，他們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有的技藝更在李昂之上。

    但是作為從小陪伴少女的系統(tǒng)，可以說是看著黎緋長大的，即使不懂人類情感，它也能感知到黎緋對他們，和對李昂的不同。

    突然多愁善感的系統(tǒng)，并沒有注意到此時宿主劇烈的情緒變化。

    鋼琴聲溫柔平緩，猶如春雨連綿，落于平原山谷。

    演奏者似乎想用這樣柔和的樂聲去安撫隔壁大提琴方才異常的悲愴。

    而作為聽眾的黎緋，臉上的神情卻是猶如驚雷劈開靜夜一般，震驚愕然。

    第一一五章

    聽著隔壁的鋼琴樂聲, 完全沉入旋律其中的黎緋，不知不覺便拿起了琴弓, 加入了演奏之中。

    黎緋感覺得到，是海德格爾也想和隔壁的鋼琴一同演奏。

    她幾乎是憑借沖動和本能在拉動琴弦，而鋼琴則像浩瀚的大海一樣始終包容著她的大提琴、托舉著少女的心弦。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久久不散。

    而黎緋心中的激昂與震蕩同樣久久不散。

    有多少年，海德格爾沒有和鋼琴如此酣暢淋漓、盡情盡興地合奏過了呢。

    此前黎緋幾乎過沒有經歷過任何陌生樂手，在第一次的合奏中就能展現(xiàn)出如此投合的默契。

    不……

    少女驀地周身一顫。

    怎么會陌生人呢？

    這樣的琴聲，分明是……

    分明是——

    黎緋肩膀都在微微戰(zhàn)栗。

    剛才的合奏, 根本不像一場偶然的即興的合奏。

    就像是有一個遙遠的少年, 隔著經年的漫長歲月, 再一次用琴聲，擁抱了她的海德格爾。

    帶著珍惜、眷戀、與沉淀的萬千思緒。

    但是又擔憂太過深沉的情感會造成負重, 于是克制著, 收斂著，給予了一個很輕很淺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