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亦煙一愣。

    “你的道歉沒有那么值錢，”以為鐘亦煙看不懂手語，尹薇在一旁解釋翻譯黎緋的手語，“我們向你要個(gè)道歉，那也只是因?yàn)?，你?yīng)該道歉。而不是代表，你的道歉有多么昂貴?！?/br>
    鐘亦煙是懂得手語的，她之所以愣住，是因?yàn)樗幌蚴亲砸暽醺叩?，在她的心中，她的道歉，自然也沒有凡夫俗子的道歉那么廉價(jià)。

    而黎緋的話，卻直截了當(dāng)?shù)卮疗屏怂闹械哪欠葑园痢?/br>
    而且，尹薇還重復(fù)了一遍。

    相當(dāng)于她被打了兩遍臉。

    周圍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和嬉笑的聲音。

    這時(shí)候走廊里的選手和工作人員明顯增多，在經(jīng)過鐘亦煙時(shí)，人們明顯放慢了腳步，小聲的議論和圍觀。

    鐘亦煙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覺得耳畔傳來細(xì)碎的笑聲，都是在取笑和嘲諷她，而路過的每個(gè)人，都在暗暗看她的笑話。

    “怎么會是賠本買賣？”

    鐘亦煙深吸一口氣，面上強(qiáng)撐起一分笑意。

    “同樣地，公平起見，你也可以從我這里拿走一樣?xùn)|西?！?/br>
    “公平”兩個(gè)字尚且有幾分惱怒的咬牙切齒，但及至后來，鐘亦煙的語氣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一如既往的篤定。

    因?yàn)樗孕?，不管黎緋想要什么，沒有什么是她給不了的。

    鐘亦煙以為她會在少女的眼眸里看見熟悉的貪婪。

    沒想到，黎緋卻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身上，沒有什么是我想要的。

    少女的眼神澄澈，不帶任何惡意的嘲諷或奚落，而是純粹的困惑與茫然。

    任誰也看得出，黎緋并沒有取笑鐘亦煙的意思。

    但是這一切卻更加襯托出，神態(tài)倨傲的少女像一個(gè)笑話。

    從未考慮過自己竟會被如此拒絕的鐘亦煙，只覺得周身氣血上涌，急火攻心。

    “你！”

    年輕的女孩怒極反笑。

    “你知道我是誰嗎？小啞巴？”

    說完小啞巴三個(gè)字之后，鐘亦煙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

    “沒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鐘亦煙重復(fù)了一遍黎緋拒絕她的說辭。

    “可是我卻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br>
    鐘亦煙說這話時(shí)言辭肯定、語氣確鑿，充滿自信與傲慢地望著黎緋。

    “你不要急著否認(rèn)?！?/br>
    見黎緋拿起筆，鐘亦煙制止了她。

    鐘亦煙遠(yuǎn)遠(yuǎn)沒有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游刃有余。

    事實(shí)上她在黎緋身上受到的氣比過去十九年加起來的都多，她勉強(qiáng)壓抑的情緒快瀕臨失控，這么多人看著，鐘亦煙可不想在人前表現(xiàn)得像個(gè)瘋子。

    她怕黎緋說出什么話，她會控制不住情緒失態(tài)。

    鐘亦煙深呼吸一口氣。

    “當(dāng)你想起你最最需要的那件東西的時(shí)候……”鐘亦煙微微一笑，“你可以再來找我。”

    “最最需要”四個(gè)字鐘亦煙格外加重了讀音，口吻也從之前的激進(jìn)變得柔和，接近于誘.惑。

    “總之，我會等著，你帶著那把大提琴來找我——這是交換條件。”

    聞言，黎緋本能地感到不適。

    并非是因?yàn)殓娨酂熅谷幌胱屗煤５赂駹枔Q取那不存在的需求——沒有什么能夠讓她用海德格爾來交換，黎緋從一開始便沒有將這個(gè)賭約放在心上，她不會同意，自然也并不會為此產(chǎn)生不必要情緒波動(dòng)。

    她的不適，是因?yàn)橛洃浝?，?dāng)初鐘意誘.惑小美人魚，用她的聲音換取雙腿時(shí)，所使用的，也是這種類似誘.惑的口吻。

    ——是巧合嗎？

    黎緋心想。

    這次鐘意給定的二公選題，恰好也是“誘.惑”。

    顯然，對于鐘亦煙的發(fā)言感到不適的，不止黎緋。

    林瓏皺眉，而一旁的尹薇則拉起黎緋的手。

    “阿黎我們走，不要再在這里浪費(fèi)時(shí)間了?！?/br>
    “浪費(fèi)時(shí)間？”

    鐘亦煙拔高嗓音。

    無論多么美妙動(dòng)人的嗓音，當(dāng)音調(diào)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時(shí)，原本的美感也不復(fù)存在。

    “尹薇！你不要以為你是……”

    而這刺耳的聲音，在尹薇投來冰冷的眼神后，戛然而止。

    兩個(gè)少女就此離開。

    留下.身后走廊里氣急敗壞的鐘亦煙。

    原先隱隱圍觀的選手和工作人員作鳥雀散，唯恐避之不及。

    *

    先前與鐘意的相遇，激發(fā)了小美人魚身體里隱藏的記憶與恐懼。

    為了消除這份刻骨銘心的恐懼帶來的負(fù)面影響，黎緋對自己使用了脫敏療法，在多次反復(fù)的回憶之中，終于可以控制自己顫抖的身體。

    然而要檢驗(yàn)脫敏療法的真正效果，還要看下一次與鐘意的相遇。

    黎緋以為那會是在二公的舞臺上，沒想到，這個(gè)機(jī)會這么快就來了。

    這天下午，黎緋如同往常一樣進(jìn)行練習(xí)。

    一曲終了，空曠寂靜的舞蹈教室里響起鼓掌的聲音。

    黎緋下意識回頭，循著聲音望去，便看見了門口逆光佇立的男人。

    是鐘意。

    皮鞋踩著木地板，一步步走來。

    隨著男人一步步的靠近，少女的肩膀忍不住顫動(dòng)，這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