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緣際會。”

    幾乎是黎緋低頭寫完最后一個字的同時，她的頭頂響起了男人淡淡敘述的聲音。

    “海德格爾是有靈魂的大提琴?！?/br>
    少女的肩膀微微一顫。

    尹勛靜靜地看著她。

    “我在拍賣會上遇見它，拍下它，就一直等待著這一天?！?/br>
    “等待著……這把大提琴，回到它命中注定的主人身邊?！?/br>
    “當我聽見你拉響第一個音符時，我就知道，你是海德格爾一直等待的主人?！?/br>
    也是……他一直以來等待的女孩。

    尹勛隱藏下了這后半句話。

    起風了。

    天空之中降下微微細雨。

    黎緋抬起頭，細碎的濕意撲面而來。

    明明月亮還高懸于夜空中，與此同時卻又落了雨。

    是和太陽雨一樣罕見的，月亮雨啊。

    她心想。

    所以，這也是命運安排的一個巧合罷了。

    她在奢望什么，又在期待什么呢？

    ——如此荒謬。

    一場月亮雨，澆滅了少女心頭的灼熱。

    冷靜下來之后，黎緋才突然之間意識到了自己的荒謬程度。

    她抬起眼，眼眸映出男人深邃的五官，堅毅的線條。

    和記憶里沉默卻可靠的少年，完全不同。

    還有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場。

    盡管對方在她面前有意收斂了，但是很多東西都是藏不住的。

    黎緋的心情有些微妙。

    懸空的心驟然落地，事實的真相與她荒謬的猜想背道而馳。

    她有遺憾，有失落，卻也有……慶幸。

    少女的目光輕輕落在男人的身上。

    她看得出來，他是享受所擁有的一切以及這份掌控感的。

    但是李昂不是。

    少年是最討厭這些的。

    他會在夢想相關的命題作文里寫，他的夢想是去山坡上放羊。

    在一堆“醫(yī)生”“教授”“科學家”“宇航員”里，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即使被老師打了低分批回來，在下一次的作文里，他的夢想仍然離不開潔白的綿羊與青翠的山坡。

    老師暗示他應當要有一些遠大理想。

    可少年最多，將“理想職業(yè)”從牧羊人“升級”為農場主。

    黎緋第一次看見他的作文時，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回家之后找出了自己小學的日記。

    在日記上，她描繪了自己的夢想。

    “在藍天白云下。找一片綠油油的山坡或草原，圈出一塊地，養(yǎng)我的羊。我的羊，比白云更白?！?/br>
    ——他們不約而同地，擁有同一個夢想。

    看著少年鄭重其事寫下的“農場主”，初中生黎緋笑了。

    那時候的李昂在“中文老師”黎緋的幫助下，已經基本突破了語言障礙。

    然而在實際的人際交往中，少年仍是默默吃虧的一方。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去經營生意……大概不出一個季度便會宣告破產了吧。

    看在他們有著同一個夢想的份上，小姑娘發(fā)了善心，她告訴他：

    如果將來他的農場經營不善，那么可以來她的農場打工。

    不過……

    “我的話，放別人的羊也很開心。只要是放羊，就很開心了。你呢？”

    ——只要是能擺脫病痛，無憂無慮地在藍天白云下奔跑，就很開心了。

    當時的黎緋看著李昂，等待著這個過于沉默的少年的反應。

    “我也是?！?/br>
    終于，在黎緋期待的目光中，少年略微頷首。

    “那么，給lizzy放羊，就是我的夢想了?！?/br>
    他輕聲說道，仿佛某種年少時的誓言。

    “黎緋”兩個字的發(fā)音不算困難。

    但盡管當時的李昂中文字正腔圓，他仍然偏愛用lizzy稱呼自己的青梅竹馬。

    想到這里，黎緋突然勾了勾嘴角。

    那孩子……

    現在，或許在另一個世界，快樂地放羊吧。

    面前的少女像是陷入了一段溫暖的回憶。

    尹勛眸色微動。

    他從未看見她如此柔和的神色。

    幾次單獨面對他，少女一直是非常強硬的。

    而現在的黎緋就像是卸去了外在堅硬的保護殼，露出了柔軟的內里。

    但是，卻不是對他。

    而是因為她回憶深處的某個人。

    所以……那時候，也不是他的錯覺。

    ——她是真的，在通過他，看某個人。

    男人的眼眸微微一沉。

    先前看見少女時，心頭蔓延上來的溫熱，在這一刻驟然變得冰冷。

    黎緋在寫完問題后，便放下了尹勛的手。

    但尹勛卻并未立即收回。

    他的掌心里依然殘留著少女指尖的體溫，以及書寫字句劃過時帶來的癢意。

    但是尹勛卻感覺到冷。

    或許是因為下了雨。他想。

    身后的段寒看見少女和青年之間驀地僵硬的氛圍，猜測是不是溝通不善，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充當翻譯。

    正在這時，尹勛卻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