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是內(nèi)人病重散盡家財四處求醫(yī)。

    通過陵州境的最后一關(guān), 這輛簡樸的馬車悄悄奔往南宣小朝廷偏安的沿海一帶。小皇帝倚重的中書舍人蔡全禎已經(jīng)同意借道, 叫他們迂回地返回大漠去。

    蔡全禎極有誠意, 親自乘渡船來接應(yīng)。

    阮流珠絕口不提辭辭的身份，只說此行是為在華朝腹地布置暗樁, 為表禮尚往來, 她送出了“辛苦得來”的馮將軍墓藏圖。

    蔡全禎含笑收下，祝這精明的女子一路順風(fēng)。

    這個面白無須的權(quán)宦迎風(fēng)站在海邊, 意氣風(fēng)發(fā)地賞驚濤拍岸, 心底里生起自己的盤算。和戎國的這場仗拖垮了郁氏賊最好, 若不然, 趁著賊分身乏術(shù)的間隙, 大宣徐徐圖強也是好的。

    登船以后阮流珠便解除了對辭辭的迷惑。

    辭辭的眼前漸漸清晰, 盯著愈來愈遠的海岸看了半晌，知道這時逃走無望，便做出冷嘲熱諷的態(tài)度，數(shù)落眼前的一切事情。

    阮流珠身邊的男子被激怒嚯地拔出劍，叫這人一個眼神給阻了，滿不在乎道：“隨她去吧。如今這局面，她也只能逞逞口舌了?！?/br>
    這樣輕飄飄的言論激怒了辭辭。她趁人不注意跳下海去。掙扎過，被救到船上五花大綁，強喂了一顆保持生機的藥丸。

    海風(fēng)吹拂，夜深海浪洶涌，催動大船遠行。甲板上留少部分船工掌握方向，大多數(shù)人皆睡去了。辭辭濕漉漉地靠在船艙深處堆起的木箱上，內(nèi)心涌起無限悲涼。

    她試圖梳理眼前的處境，腦海中卻紛亂沒有頭緒，留下憂怖在凌遲內(nèi)心。她不自覺地想起了很多人，當中有娘親，有趙家伯父伯母，櫻兒簌簌沛兒……

    唯獨有一位，辭辭試圖不去想。

    怎么能不想呢。她低頭凝望腰間的雙魚佩，抱著珍貴的記憶取暖。

    家國天下原本離她甚遠。若真到了必須要做選擇的時候，若真到了那個時候……這艘船上載滿了欲望，她貪戀人世，胡思亂想。

    砰——

    這間庫房的門倏地被打開。

    辭辭在這動靜里慢慢睜開眼，阮流珠披著衣裳坐于她對面，若無其事地對著小窗里的星月飲了一口酒。此時的她收斂了白日里的陰謀與算計，放出了幾分從前相識的影子。

    這樣虛假的溫情脈脈讓辭辭感到惡心。她別過頭去，像是怕被污了眼睛：“你來做什么？”

    阮流珠不答話，將縛著她的繩子松開一些，退后一口接一口地飲酒。沉默之間，她的面上漸漸染上砣紅色。

    辭辭費力踢地上空了的酒壺，叫她滾出去。

    阮流珠面不改色地任她罵了幾句，欣賞了一會兒她刻薄的樣子，忽而又笑，言語鼓勵叫她繼續(xù)說下去。辭辭索性噤了聲，不再同這人浪費時間。

    海風(fēng)鼓鼓地吹進來，大著膽子來掀人的衣袂。

    外頭那個男人在連著喚了兩聲“郡主”。這人淡淡地應(yīng)了聲，站起身來拍拍手。

    “你就是戎國的玉霜郡主？”辭辭忽然叫住她。

    “不錯?！比盍髦榛剡^頭來，解答她的疑問，“我就是戎國攝政王的女兒，玉霜郡主?！?/br>
    她嘲諷地笑笑：“你從來沒能認識真正的阮流珠?！?/br>
    “她是我的表妹，不幸早死了。因為姨母的外族身份，阮平刻意忽略這個女兒，給了我這個機會?！?/br>
    這下辭辭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開口了。

    玉霜郡主走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回復(fù)了之前傀儡的狀態(tài)，詢問她與云水縣令葉徊之間可有信物。

    辭辭漠然指指腰間的雙魚佩，不知怎的流出了眼淚。

    一個多月后大船靠岸，玉霜郡主和仆從帶著她穿過距云水縣最遠的朝天關(guān)戰(zhàn)場，混在關(guān)外的難民里頭，暫時隨著人潮行動。

    難民們口口相傳，稱這場戰(zhàn)役又是華朝勝了。

    押著她的兩人臉色不好看，辭辭心中升起難言的暢快。

    一場險勝的戰(zhàn)事剛剛結(jié)束，士兵們正清掃戰(zhàn)場，收埋同儕的遺骨。慘烈的蒼穹下，一大片黑沉沉的烏鴉破空而來，人們憤怒地用明火和利箭驅(qū)趕。

    烏鴉哀嚎著散開，大型的禿鷲隨后趕來，它們叫囂著掠過活人的頭頂，彼此爭奪互啄，發(fā)出桀桀地恐怖叫聲。

    辭辭垂下眸，不忍看這樣的情形。

    走了小半日，一行人總算在下游找到?jīng)]有被污染的水源。辭辭蹲下來，將三個水囊分別裝滿，撩冰涼的水撲面叫自己清醒。

    此處已經(jīng)是華朝最遠的疆域了，她若想脫身，則必須要尋機行動了。

    她看了看周圍，將此前在船上匆忙藏起的曼陀羅花粉拿出來，將它撒進水囊里搖勻，洗凈手返回去。這種植物含毒性，能夠致昏迷和幻覺，希望對她有幫助吧。

    接近大漠，又是另一番凄涼景象。氣候總在變化，山丘高高低低地錯落，孤煙聳聳觸碰云天，遠方不知名的悲歌回響，駝鈴叮當。

    海東青在高空盤旋，利爪在閃光。

    那個男人咕咚咕咚灌完了水囊里的水，露出了口越來越渴的窘迫，玉霜郡主嘆口氣，解開自己的水囊遞給他：“下一處水源就快到了呢?！?/br>
    她的舉動成功取悅了這人，男人露出曖昧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喝光了兩個水囊里的水。接下來再如何的口干舌燥他也克制著不敢表露。

    辭辭攥起拳頭，在心底里默默祈禱，同時想象以她一人之力對付玉霜郡主的可能。踩著金燦燦的黃沙，她悄悄地握了握藏在袖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