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淮想起初見，想起她鼓足勇氣踏黃昏而來，想起那之后的很多回相處。多數(shù)時候，他一抬頭，總能看見她在旁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他翻出她過去常看的書籍。她愛草木狀和游記，也讀詩。樂府詩集藏在最下的大角落里，他伸手將它夠出來，隨手翻幾頁。

    書頁嘩嘩地翻動，他翻過一頁又返回來，停了手，目光凝住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一句清晰地印在紙上。白紙黑字，不能再清晰了。

    他回想那天的情形，那日她在這里向他請教問題。

    “這里有一句詩看不清了?！彼f。

    “把前面一句念給我聽?！?/br>
    “凄凄，復(fù)凄凄?！?/br>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彼?。

    回憶遠去時，他覺得纏繞心上的大網(wǎng)一下子破開，所有的禁制都在瞬間化為了齏粉，光亮涌進來，縹緲如在夢中。

    他心上的姑娘啊，時而膽大時而妥帖。他對著那張薄薄的紙坐了一下午。

    她竟是喜歡他的。

    她曾說過，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

    她不知道他的喜歡。是這樣嗎？

    一定是這樣的。想起過往的一些蛛絲馬跡，他的一顆心落到了實地。

    “小騙子，害得我這樣苦。”他低低地笑出聲。辭辭湊過來：“什么？”

    “沒什么?！彼麕ど献呃?，走回溫暖如春的室內(nèi)，“今日做了什么？”

    書房里的海清河晏燭燈燃了老高。

    辭辭興致勃勃地將陳娘子處的見聞?wù)f了：“陳大娘這樣嚴謹有學(xué)問，當(dāng)真是個妙人！”

    葉大人聽后微微吃驚：“太子蕊中年獲罪于巫蠱，他的子息受到牽連至湮滅，相關(guān)書冊多半焚毀，后世論證艱難皆因此禍。想不到，《寒香譜》居然留存于世?！?/br>
    “能保有它的家族絕不是簡單的書香世家?！彼难壑泻潎@，“得喜樓居然來了這樣的人物。”

    “獲罪于巫蠱？”辭辭一愣，“太子蕊最后沒能做皇帝嗎？”

    葉大人便同她講這一段歷史：“齊朝皇室恰巧與你同姓，沈氏江山短短五十年氣數(shù)，曇花一現(xiàn)……”

    這不過是個父親猜忌兒子的故事。辭辭聽過也就聽過了，并沒有太多的感慨，只發(fā)下大志愿，將來要和陳娘子做同樣的事。

    某人于是狀似不經(jīng)意道：“我家也有很多珍貴的藏書呢。你若要來，當(dāng)為你敞開。”

    宮中蘭臺收藏歷朝歷代的典策法書，擁書南面，浩如煙海，當(dāng)今世上怕是無出其右者。

    辭辭眼睛亮了亮，轉(zhuǎn)念想到葉大人日后總要改任別處，隨即又黯下去：“哦?！?/br>
    葉徊將她的異狀看在眼里，一心想同她逗趣兒，便又說起闕天關(guān)宴上的舞姬如何如何。專揀體態(tài)裊娜，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這樣的好詞匯說，極盡溢美之詞。

    直說得辭辭負氣要離開。

    這種程度足夠了。他及時將人拉住，據(jù)實說：“那是個混進來的刺客，我同她斗了一回，一劍刺在她的左肩上。”

    “前面所說，都是我編的?！?/br>
    “撲哧……”辭辭被逗笑了，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遭遇刺客之事。

    此次闕天關(guān)之行居然遭遇了刺殺這樣驚險的事。辭辭旋即止了笑，抿著嘴唇，瞪大眼睛一寸一寸地打量對面的人。

    葉徊搖搖頭，道這只是小插曲，不礙事。

    縣尊的身上確實不存在什么異狀。辭辭心下稍安，飛快移開眼，提起另一件事：“大人出發(fā)前說過的，回來有事情對我講?！?/br>
    “也不是什么大事?！比~大人望著她，“你那日繡好的荷包落在我這里了?！?/br>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那枚帶著體溫的荷包，攤開在掌心：“先前一直沒尋到機會還給你。喏，該物歸原主的?！?/br>
    東西遞到眼前，辭辭沒有接，只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面出神。真巧，鞋面上也繡著粉紅的合歡。

    合歡花雖好卻不應(yīng)景，夢終究要醒的。掙扎了幾下，她緩緩抬頭，若無其事地伸手來接：“難為大人還記得這件小事?！贝巴庋┕獗溆执萄邸?/br>
    見到女孩兒的反應(yīng)，后者眸色愈深，將東西重新掌握在手里：“帶它走了這些時日，我實在是喜歡?！?/br>
    “方便將它給我么？”

    “?。俊鞭o辭愣了愣，立刻又笑，“好，那便送給大人吧。”

    “給了我的東西可不許再要回去?！边@人意味深長道。

    “不會的。”辭辭好心情地保證道。你愿意收下真的是太好了。她在心里說。

    --------------------

    第67章 溺亡

    =====================

    后日轉(zhuǎn)眼就至。

    辭辭一早便往宴請的倚梅園做一應(yīng)的安排。園中冬景正濃, 湖渠始凍，亭臺樓榭頂頭兒皆附著冰雪，大片的梅花凌寒而開, 于幽冷中牽出暗香陣陣。

    葉大人也一早來了, 借了此處的外書房辦公, 陸陸續(xù)續(xù)地接見來客。

    冰湖在太陽底下閃著光亮，好些鳥兒在其上盤旋低飛, 足尖輕盈地觸碰冰面。

    廊橋曲折，沒走幾步便捕捉到熟悉的人影。辭辭快步走上前：“流珠jiejie！”

    阮流珠亦笑著趕過來, 握過她的手：“呀！meimei的手好冰呀！”她說著, 一定要將自己的暖爐塞給她。

    辭辭推著不要, 稱自己一會兒是去陪女眷們，天冷大家都愿意待在室內(nèi)，室內(nèi)燒著地龍, 委實用不著這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