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了。”方主簿有些清醒了, “那寺里的鐘樓平日里沒什么人上去，今日看守的小沙彌午睡，這位老兄就在眾目睽睽下被推下去了……”而后現(xiàn)場混亂, 搶在縣衙來人之前, 兇手怕是趁機逃了。

    “我知道了?！比~徊道, “辛苦你了, 回去吧?！?/br>
    外間的夜色濃稠的像是化不開的墨，這頑固的墨料一旦稀釋開來便是清晨了。今天的太陽像個擺設, 天空淺淡近乎慘白, 天地間還有霧。

    霜降前幾日一天比一天冷，這樣寒涼的時節(jié), 正適宜將水晶膾做出來儲著。每年這個時候, 城里幾乎家家都氽豬皮和雞rou做吃食。

    櫻兒進來的時候, 辭辭正將豬rou皮細細地切絲, 丟進鍋里拿水滾煮。

    “小廚娘, 做什么呢？”

    “豬皮凍唄?！鞭o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鍋子, 顧著拿撈勺撈血沫。

    “你瞧我今日有什么不同嗎？”櫻兒揚了揚衣袖，繞著灶臺轉(zhuǎn)了一圈兒，努力往她跟前湊。辭辭抬頭看她一眼，見她心情不錯，便道：“今天更美了?！?/br>
    “還有呢。你再仔細瞧瞧？”

    “我看見了，衣裳鞋襪都是新做的?！?/br>
    辭辭說著將豬rou皮撈到一邊，移到菜板前開始切豬肘rou和雞rou。豬肘rou要切成象眼塊，雞rou要切成核桃塊，一樣要拿水氽了再上鍋蒸。

    櫻兒隨著她動，楊妃色的衣角在她眼前晃個不停，像個纏著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兒：“還有呢？你再仔細看看呀。”

    辭辭拿手按著菜刀，端詳了她片刻，道：“臉這么紅。是遇到什么了么？”

    “我家和吳家定下了。”到了這個份上，櫻兒終于不想叫人猜來猜去了，便附過來同她說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

    “我就說嘛！”辭辭聽了恍然大悟，活兒也不干了，顧著替人高興，“原來是得償所愿，怪不得你這樣高興。恭喜恭喜！”

    “什么叫得償所愿，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櫻兒紅著臉糾正她。辭辭不住地笑：“好好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晚上有空幫我治一桌酒席么？我想請咱們院兒里頭的一頓酒?！睓褍哼^來挽她的胳膊。

    辭辭沖她一笑：“怎么可能沒空?！?/br>
    櫻兒便要拿銀子給她。

    這些日子的交情擺在這里，辭辭哪里肯要她的：“拿回去吧，算我的。別同我這樣生分?！?/br>
    櫻兒攔住她：“這怎么行！我的大日子憑什么叫你做東！”辭辭只能收了，笑著送她出門，返回來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水晶膾做好藏妥當，她便來主持縣尊的早飯。時候還早，她悠悠地蒸了兩屜豬rou餡包子，清亮亮地做出一碗丸子湯來，又搗蒜拍蔥配齊蘸料。

    天這樣陰沉，三堂的書房里還用著燈火?？h尊大人正坐著批文書，見到她來便站起身走了幾步。

    “外面冷么？”他問。

    “不冷的。”辭辭笑著搖頭，“許是因為我活動量大?！?/br>
    “近幾日天冷了，在府里便罷了，少出去耍?！?/br>
    辭辭鄭重道：“大人說的我都記得了。”

    葉大人便多說幾句：“案上那本書，拿回去抄寫。若是存了應付……”

    若是存了應付你要當心……辭辭怎會不懂這位的未盡之語，一句“不會的”的脫口而出。

    葉大人點點頭，道她孺子可教。

    辭辭至條案前，見到了前幾日抄過的那本文賦集子，它旁邊還儲著那條通體雪白的白玉戒尺。聯(lián)想到之前的事，她臉一熱，拿了書便退出去。

    葉徊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有個meimei真是件不錯的事情。他記得十二也有個妹子，十二每次提起她，眼睛里頭滿滿都是光。

    “她膽小又膽大，純良又狡黠……”十二是這樣形容他那meimei的。他過去對這類自相矛盾的說法嗤之以鼻，如今卻發(fā)現(xiàn)，人真的可以這樣復雜又簡單。

    復雜又簡單，呵。他搖搖頭，咳嗽一聲，摸了摸嘴角，企圖撫平它翹起弧度。未果。

    “算了。”他輕笑出聲，繼續(xù)閱邸報。

    ……

    天幕上堆疊的愁云慘淡沉沉地壓下來。走廊里的葡萄藤不知何時盡枯死了。池塘里的枯荷顫顫巍巍。萬物沉浸在蕭瑟陰沉的氛圍。

    轉(zhuǎn)回到西廂，辭辭果然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抄了會兒書。她從前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覺得頭暈想睡覺，如今哪里還見得到這暈癥。這全是葉大人的功勞。

    午后的天依舊陰著。

    忙完縣尊大人這邊的事，辭辭便開始準備給櫻兒慶賀的酒席。她一直記得上次在得喜樓吃到的那幾樣點心，自打兒回來一直心癢想仿著做，今次終于找到理由嘗試。

    黃昏時候下起了雨，房里生了火，小姐妹們圍在一處推杯換盞。

    席間不少女孩兒都已許下了人家，便借著酒意攛掇幾個小輩兒展望今后，規(guī)定擲色兒輸了的要說出自己想許怎樣的人家。

    辭辭今晚手氣不好，費了好大的力氣擲出兩個一點。酒席間的規(guī)則不好違逆。她捧了杯重陽節(jié)釀的菊花酒喝了，酡紅著臉色打了個酒嗝兒：“我想嫁一個愛管著我的?！?/br>
    “瞧一瞧看一看呦，這世上居然還有人喜歡被人管著，被人管著有什么好哇……”大家哈哈大笑，哄笑在一處。

    當晚回去睡下，辭辭做了一個夢：夢里葉大人端正嚴肅，正捉著她的手打她手板子，口中喃喃嚴師手下出高徒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