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人都如此說了。辭辭定了定心，道：“全憑大人吩咐！”

    回去之后，她便著手準(zhǔn)備。她左想右想，從箱底下翻出了去年生辰時做的一套衣裙。

    天青色的衣裳，下裙便用月白，外罩一件靛藍(lán)色繡竹葉紋的褙子，層層疊進(jìn)的藍(lán)賞心悅目，梳雙髻用銀紅的緞帶做結(jié)，文雅清蔚之中透著活潑自然。

    這身花費極大的行頭好容易穿出來，辭辭興奮地舉著鏡子來回驗看，直熬到亥時三刻才強(qiáng)迫自己睡下。

    晨光熹微，空氣中含隱隱的霧氣。小娘子踩著霜氣等在角門巷子里，她背著手，低頭踢路上的石子玩。

    葉知縣今日一襲青灰色聯(lián)珠圓領(lǐng)袍，腰間懸一枚樸實無華的藕荷色香藥袋，面容也刻意做過修飾。

    甫一踏出門，做如此打扮的小娘子映入眼中，這讓他有一瞬的錯愕。葉徊偏過頭去，低沉地咳了一聲。

    辭辭聽到動靜抬頭，驚喜道：“大人！”她看清他的假胡須，忍不住一笑。

    葉徊面色如常：“這樣很好。你準(zhǔn)備得不錯?！?/br>
    這些時日走過來，辭辭總算得了他一句真情實意地夸獎，感慨之余，一路上殷勤又周到。

    曇社的聚會從來設(shè)在城中萬柳園。外客若有興趣亦可入內(nèi)觀光，繳納十兩銀子便能暢行無阻，進(jìn)場后，待遇實同社中諸員。這是建社初期為了擴(kuò)大影響定下的規(guī)矩，至今仍然有用。

    時辰還早，但長街上車馬轔轔，游人如織如遇盛大的節(jié)日一般?？h尊大人兀自閉目養(yǎng)神，辭辭忍不住掀開一點側(cè)簾，眨著眼睛前后顧盼。衣冠盈路，當(dāng)真風(fēng)流。

    “你一直這樣張望，可看出什么名堂了？”葉大人倏地抬眸。辭辭忙放下簾子，伸手撫平微皺的裙角，端正坐好：“大人可還有什么要囑咐的？”

    葉徊平靜道：“這趟出來，你只管盡心地玩，不必拘著。只有一條，不能誤了我的事?！?/br>
    辭辭趕緊保證：“大人放心，我曉得。”

    這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在萬柳園前停下，引起一小撮人的側(cè)目。

    車夫搬來腳凳便退開，一位青衣的佳公子率先下來，隨后是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探出頭，公子伸出手，小娘子大大方方地扶著他的手跳下來。這樣一對妙人兒，卻瞧著眼生，也不知是哪家的哥兒姐兒。

    可惜這兩位沒有做一刻的停留。旁觀人等只得將視線投向旁的車駕。今天的熱鬧多著呢，何必拘泥于這一件。

    萬柳園本是私人宅邸，因精麗奇巧名噪一時，早些年建園子的家族沒落了，這才被人買下來做結(jié)社的用途。

    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榭中立著好些風(fēng)姿綽約手不釋卷的才子佳人。魚兒躲在假山與荷葉下，湖邊垂釣的人也是有的。

    霞色洇出了千里萬里，末了渲染出一輪紅日。畢竟是在陌生的地方，辭辭跟在葉大人身后，并不敢亂看亂逛。葉徊見狀更不好和她分開，時不時放慢腳步，同她解說場景。

    縱使身在園中，這也是一對極惹眼的存在。

    很快便有人過來搭話。

    “兄臺瞧著眼生，怎么稱呼？”這是個爽朗外向的讀書人，身后跟著位纖細(xì)貌美的婦人。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這人拱拱手，先報了家門，“在下陳洛，本地人?！?/br>
    又介紹身邊人：“這位是拙荊?！?/br>
    “在下浮陽沈懷?！比~徊回禮，指著辭辭道，“這是舍妹。”辭辭連忙上前見禮。

    “沈兄居然從浮陽來！”陳洛奇道。

    辭辭心里暗暗發(fā)笑。浮陽隸屬國朝疆域最北的明州府轄下，同辰州府實在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難怪這人會有此嘆。

    葉徊笑笑：“舍妹年幼頑劣，探親過此地，遇上貴社活動，一定央我?guī)鰜硪娮R見識。”他說著，眸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身側(cè)。

    辭辭福至心靈，即刻眉頭一蹙抓著他的胳膊嗔怪了聲“哥哥”。下一刻，她那便宜哥哥便不冷不淡地斥她：“出門在外，不許胡鬧。”

    “meimei”撇撇嘴，賭氣撒開手，一臉羞憤地去望別處。那位沒什么存在感的陳家夫人從一開始就在注意這女孩兒，見此情狀，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打量。

    “原來如此！”陳洛恍然大悟。

    又道：“沈兄遠(yuǎn)道而來即是客，你我又一見如故，不如同去洗月亭小酌一杯？”

    被稱作沈兄的人面上現(xiàn)出為難：“小妹，你看……”辭辭于是又懂了。該放胡攪蠻纏的meimei出場了。

    雖然不明白是為什么，她醞釀了一息，張開雙臂沖到葉縣尊面前，氣鼓鼓道：“哥哥你不準(zhǔn)去！我要你陪我到前面去！”

    “你不聽我的我就去告訴爹娘，就說你，就說你欺負(fù)我！叫你欺負(fù)我！混賬！”她梗著脖子低低抽噎。

    “夠了！”她的哥哥面上現(xiàn)出幾分尷尬，向主動邀約的兩人道，“家妹不懂事，讓二位見笑了?！?/br>
    想了想，用頗為遺憾的口吻：“那就只能改日再約了?！逼妓喾辏娜赵偌s就是句客套話罷了。

    這對夫婦陰沉著臉走了。

    天光大亮，蔥郁的竹影在墻壁上肆意地生長。四下再無人。辭辭偷偷摸摸地收回手，依舊參不透：“大人為何不愿與他們同去？”

    葉徊卻道：“你知道何為仙人跳嗎？”

    辭辭愣了愣：“知道。”

    “適才那兩人就是仙人跳?！比~徊看著那兩抹漸遠(yuǎn)的背影，嘲諷地似笑非笑，“這夫婦二人是慣犯，不過趁今日此處人多，專挑求告無門的外地人下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