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城外八風(fēng)山上沖下來一具男尸，摔死的，面目尚可辨認(rèn)。十二領(lǐng)著人去看過，這具尸首確確實實屬于日前生事的運水小廝。至于那名面目模糊的被害女郎，這幾日來，他帶人細(xì)細(xì)核查府中各類女眷，無所斬獲。

    這便只能去外面找了。

    然境內(nèi)每年莫名失蹤的女子不可勝數(shù)，僅憑尸首上零星的特征尋人，此舉無異于大海撈針。十一愁云慘淡地盯著那一團(tuán)從梳上薅下的亂發(fā)，嚴(yán)重懷疑自己下一刻就要禿頭了。葉知縣含笑聽進(jìn)去他的訴苦，索性分派他專管那些至今未破的民間少女失蹤案，接觸一個，介入一個。

    眼見十一倒霉，十二便沒能崩住，直接笑出聲來。

    葉知縣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縣衙的人事記載，從錦初元年至今的，逐一看過了？”

    可見人真的不能幸災(zāi)樂禍。

    十二哆哆嗦嗦地退下去，看樣子已經(jīng)做好了費眼睛的準(zhǔn)備。須臾又轉(zhuǎn)回來，隔著門通報：“大人，王主簿和曹縣尉來了?！?/br>
    門里的葉知縣隨手拿起桌案上一對硨磲鎮(zhèn)紙，指尖摩挲它光潔細(xì)膩的紋理：“請進(jìn)來?！?/br>
    兩個著靛色官袍的中年人少頃便至。溫潤文雅的那位是王主簿，瞧著孔武有力的那位是曹縣尉。這兩位是同齡，幾乎同時期進(jìn)的衙門，一文一武，配合久了，關(guān)系自然親厚。既然都有事，今次索性一起來了。

    葉知縣吩咐人進(jìn)來看坐奉茶。

    曹縣尉坐了，搶先說明來意：“下官此來，是為大人赴任之時遇襲一事?！?/br>
    “哦？王先生呢？”這人竟也不急著聽后話兒，視線經(jīng)過曹縣尉落在一旁的王主簿身上。

    王主簿便答：“已故陳縣尊的喪儀已經(jīng)過半，下官特來請教大人，何時好安排家眷扶靈回鄉(xiāng)？”

    葉徊沉吟片刻，似在權(quán)衡什么：“扶靈回鄉(xiāng)的事情，怕是還要再等等。”

    “這是為何？”王主簿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怎料堂上的葉知縣恍若未聞，居然在此時轉(zhuǎn)了話頭，向曹縣尉道：“曹先生可是查出了什么？”

    曹縣尉面上現(xiàn)出一絲尷尬，但還是緊著回話：“回大人，下官已經(jīng)查清，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宵小乃是出自，出自鳳凰山?！?/br>
    葉知縣好像并不意外，淡淡道：“鳳凰山匪患鬧了這些年，誰借他們的膽子挑釁官府，曹縣尉身負(fù)一縣治安之責(zé)，這么久了，就沒拿出個切實可行的方案？”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刂刚梢哉f是非常不留情面了。本就沒有什么情面可言。

    “剿匪一事下官已在布置，稍后便可遞上章程，請大人稍待?！辈芸h尉滿臉通紅地站起身，額上青筋爆出，也只到拱拱手的程度。

    葉知縣便不再說什么，只勉勵他：“做得好的話是美談，是政績。做不好的話那便不只是失職了。本縣初來乍到，對整頓民生之事心急了些，有些對事不對人，還請曹先生莫要放在心上?！?/br>
    曹縣尉抹了把汗，連連道：“自然，自然?！?/br>
    又向王主簿，歉意道：“本縣憂心這積年的匪患，怠慢了王先生。”不知是不是存著故意，他加重了“積年”這兩個字。在旁的曹縣尉聽的呼吸一滯。

    王主簿臉上掛著不失禮貌的笑：“大人這是哪里的話。左右都是縣里的大事，下官也一同擔(dān)著呢。”

    葉知縣微微一笑：“我們方才說到哪里了？”

    “大人說要再等等。”王主簿連忙道。

    “哦。”葉知縣這便了然，耐心地同他解釋起來，“關(guān)于陳知縣之死，還有那么幾處疑點尚不清晰，當(dāng)然，這還只是次要的。前幾日后院失火，驚擾了家眷，本官有意讓她們修養(yǎng)一陣子再動身?！?/br>
    王主簿點點頭：“原來如此，大人思慮周詳，學(xué)生慚愧?！?/br>
    葉知縣站起身，鄭重道：“剿匪一事關(guān)系重大，如此，就全仰仗王主簿和曹縣尉了?！?/br>
    “是，大人請放心?！蓖踔鞑竞筒芸h尉連忙起身，對視一眼，互相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詫異。

    這少年一介初來乍到的流官之身，做起事來半點余地都不留，對府衙之事有著驚人的掌控力，才來幾天便摸透了情況。如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也不怕他二人合謀了？

    王曹二人告退，撐傘走進(jìn)絲絲雨幕里。

    曹縣尉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之后不免要放狠話：“我觀咱們這位縣尊心思深沉，不是個好相與的。我是不服在他手底下，早知道那日去的遲些，叫他死在那群莫名其妙的土匪手下！”

    “曹兄慎言?！蓖踔鞑镜故敲嫔绯?，安慰他道，“方才你也感覺到了吧，縣尊目前最想叫落實的就是剿匪一事。把這樣的心頭大事交托出來，何嘗不是信重你我?！?/br>
    曹縣尉依然忿忿：“可這鳳凰山盤踞多年，分明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他那區(qū)區(qū)劫道之仇，要叫我們搭上多少心力！”

    “難啃也要啃吶?！蓖踔鞑緡@了口氣。

    “全怪鳳凰山上那群狗雜種拎不清，憑這群豬還想悶聲做大事，我呸！”

    “欸?！蓖踔鞑炯泵端?，“曹兄莫惱了，今晚來寒舍，我請吃酒。”

    ……

    這二人自廊道分開。雨越下越大。

    沈辭辭一手提食盒一手撐傘，同他們擦肩而過。十二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是她，搶過來替她把食盒拎了，辭辭道了聲謝，把傘收了，放在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