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他雖然在林家的出租樓里住了兩年，但真的沒有多少接觸，直到她奶奶去世之前，請求她，能娶她，代為照顧她，那才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觸，但在那之后就是忙林奶奶的身后事。

    不過說是沒有接觸，他是什么樣的人呢，只要接觸過幾次，基本都會對那個人有一個八九不離十的判斷。

    他不可能說對以前的她一點不了解。

    他心里知道她前后變化的巨大，只是下意識，甚至有意的把這個變化給壓著忽略過去了。

    ……他有想過，但只要一觸及，不可避免的就想到夏向遠(yuǎn)，想到夏向遠(yuǎn)對她的影響，他就不愿再想下去了。

    現(xiàn)在她卻自己問了他這個問題。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纖細(xì)柔嫩，軟若無骨，握在手心，都能讓人產(chǎn)生一種憐惜感。

    “沒有?！?/br>
    的確沒有絲毫的喜歡過。

    他道，“沒有感覺，當(dāng)初答應(yīng)領(lǐng)證一來是我受過你祖母的恩，二來對我來說，娶一個簡單省事的姑娘比娶別人讓我容易接受很多，雖然我不會在意別人一直跟我說婚事，但也的確是一個麻煩。”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仔細(xì)看她，看到她聽到他所說的話，并沒有露出絲毫的不高興，反而是有一種很奇怪的嬌嗲親昵。

    “怎么了？”

    他問她。

    林溪“唔”了一聲，道：“你記得嗎？我以前跟你說過，以前的事情有很多我都不太記得了?！?/br>
    “記得?！?/br>
    他道。

    “其實也不是這樣的?！?/br>
    林溪慢慢道，“其實就是在你回來的前一段時間，我大病了一場，一直到你回來的前一天，才真正地醒過來。在那之前，我像是陷入了一場又一場的夢境中。我夢到了我自己，就是林溪，像是旁觀者一樣，看了她的一生，她的一生其實很短暫，她跟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她跟夏向遠(yuǎn)青梅竹馬，然后夏家出事，她答應(yīng)奶奶跟他分手，再之后就是跟你領(lǐng)證。”

    說到這里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果然看到他有些不高興，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才繼續(xù)道，“但是她性格柔弱善良，優(yōu)柔寡斷，祖母去世之后，你又去了北城，她帶著弟弟，無依無靠，既還戀著跟夏向遠(yuǎn)的青梅竹馬之情，也沒法對看著自己長大的夏母絕情，但同時卻又不能違背對奶奶的誓言，也害怕被夏家追債的人纏上，正好那時候她生母過來了，不，只是她以為的生母，對她噓寒問暖呵護備至，她缺親情缺的厲害，根本沒有辦法抗拒，就跟他們走得越來越近，卻不知道，那些都是裹著這世上最骯臟最貪婪毒藥的蜜糖?！?/br>
    “那一家人身上有一種最世俗貪婪的惡毒，等你回來，他們用夏向遠(yuǎn)離間你跟她，說她跟夏向遠(yuǎn)糾纏不清，藕斷絲連，甚至各種茍且，你是多么驕傲強硬的人啊，她又那么信任自己的生母繼父，在夏向遠(yuǎn)的問題上又支支吾吾，所以最終就跟你分道揚鑣了。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沒有嫁給夏向遠(yuǎn)，只是陷入了她生母繼父的手中，又稍作手段，她就嫁給了她的繼兄周家量，但她并不開心，終日纏綿病榻，最終沒過多久，周家量就跟她生了嫌隙，跟別的女人好上了，也或許，”

    她側(cè)了側(cè)頭，道，“他本來就沒有喜歡她，他們所作的所有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林家的錢財房產(chǎn)，果然，她很快就病死了，我的夢就做到這里為止了。因為只是個夢，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病死的，氣死的，還是被人害死的?！?/br>
    他的面色鐵青，按在她身上的手也有些緊。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身體，感覺到他緊繃身體下的情緒，柔聲道：“你別生氣，那只是一個夢，就是我醒過來之后，就覺得夢里的那個人并不是我自己，完完全全不覺得是自己。你說，我像那個人嗎？就算我沒有做這個夢，你覺得我會害怕夏家人，會信任張秀梅周家人，任他們?yōu)樗麨?，最后還嫁給周家量，被他們活活氣死嗎？”

    他抿著唇掃了她一眼，并沒有出聲。

    她也不需要他一個答案，然后就繼續(xù)道，“其實，關(guān)于林溪的這個夢真的很簡短，就是記憶都是殘缺不全的，我完全就像是看了一遍另外一個人的一生。然后，更多的時間，在那段時間里，我還做了另外一個夢，在那個夢里，我像是真實經(jīng)歷了另外一個女孩子前面的二十年。那個女孩子，她不是叫林溪，而是叫樂溪……但不是你以為的，是當(dāng)年如果張秀梅沒有換掉孩子，是樂明思的女兒樂溪，而是，出生在，現(xiàn)在的十年后的樂溪?！?/br>
    在她看到他果然驚愕又詫異地看著她時，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道：“算起來，要比你小上快四十歲呢?！?/br>
    梁肇成：？？？

    原先的驚愕沒了，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林溪原先還有些忐忑不安和緊張，看他這樣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原先的緊張和不安也立時消散了不少。

    但這笑也很快就收住了。

    她繼續(xù)道：“但是這個樂溪跟樂家人也有關(guān)系。就是，在我的夢里，我并不是樂，樂姨的女兒。”

    梁肇成看向她。

    然后她就有些干巴巴地道，“是，是外婆，就是之前來的那個，那對夫妻的女兒，樂以蔓的女兒?！?/br>
    說完她自己也尷尬地抽了抽嘴角。

    梁肇成也怔住了。

    他一開始還以為她說的是樂劭元和孟書寧的女兒，聽完了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他們的女兒的女兒。

    他也有些懵圈。

    林溪看到他的表情，道：“反正就是一個夢，你也別太當(dāng)真，但我就在夢里真真實實地過了樂溪的二十年，夢醒來之前，我就已經(jīng)是北城美院的學(xué)生，那個，傅云良，他其實是我的老師，在我的夢里面，他已經(jīng)是獲獎無數(shù)，響譽國內(nèi)外的大師，所以我見到他才會那么意外，當(dāng)然，在我的夢里，他已經(jīng)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家了，但凡你知道他三十年后是什么樣子的，你就不會懷疑我會跟他會有什么了?！?/br>
    這話題轉(zhuǎn)的有點快。

    然后梁肇成想到什么，表情又有點不太好。

    林溪就又道：“我知道，這個有點讓人難以相信，但都是真的，不信的話，我給你看些東西吧。”

    她從他身上退了下去，站起了身，然后從柜子里找了一本畫簿出來，遞給了他。

    那是她閑暇時畫的。

    是她太想念心情不定時，或者怕自己在這里生活太久就會忘記時，畫下來的東西，多是她的親人，例如她的父親母親外婆，也有她記憶里的房子，記憶里的風(fēng)景。

    彼時她是樂溪時很獨立，總以為跟她的親人們牽絆不是太深，但到了這里之后，她竟然會那么想念他們。

    梁肇成翻了幾頁，面色已經(jīng)越來越凝重。

    林溪過去，就看到他的目光定在了一頁畫紙上，那一頁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和一個看起來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兩人赤著腳在海邊玩，風(fēng)吹起了兩人的長發(fā)，笑容燦爛的猶如海面上的磷光。

    而讓人吃驚的不是這張照片，吃驚的是，女子跟林溪六七分相似的長相，尤其是眼睛，但卻也很明顯，并不是她，因為她的臉型下巴還有嘴型跟林溪并不像，反而是那個小女孩，眉宇之間，分明就像足了她。

    林溪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伸手摸了摸畫紙，道：“這本來是一張照片，是我，是夢里的那個我小時候，跟她媽的一張照片，因為原來是書桌上的一張照片，記憶深刻，沒有了，總像缺了點什么，午夜夢回，就循著記憶畫了出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她，我是說樂以蔓，你看，我在這里，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的，你若見過她，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br>
    第102章 查出

    這些實在是超出了一個人正常的認(rèn)知。

    她身上的異常太多，他想過很多原因，可絕不包括這么一種。

    兩個夢，兩個人，那她是誰？

    這個，實在荒謬又光怪陸離，如果是別人在說這些，他肯定會覺得要不就是腦子有問題，要不這背后肯定是在謀算著什么，包括這什么畫冊，想要做上一份雖然不容易，但花些心思卻也沒什么容易不容易了。

    可現(xiàn)在說出這件事的是她。

    而發(fā)生在她身上的變化是他親眼所見，也一直是他想要明白原因卻又摁下不愿去觸及的。

    他盯著畫紙不出聲。

    林溪看到他捏著畫冊的手骨節(jié)突出，十分用力，她也知道這有多么讓人難以置信，默了一會兒，就又道，“你看，你們以前不總說我成績差，看我復(fù)讀也就是覺得讀上一年肯定考不上大學(xué)嗎？可是我稍微用功了一些，成績就能突飛猛進，還有，以前的林溪，她雖然也學(xué)過畫，她的畫也很有靈氣，但她到底學(xué)的時間短，老師的水平也有限，所以她的基本功其實并不好，也只學(xué)過素描和一些水彩，你要是懂這個的話，翻翻她以前的作品就知道了，可是我不一樣，我不僅從小學(xué)畫，而且教我的老師都是專業(yè)老師，后面甚至已經(jīng)在美院讀了一年，我的專業(yè)功底已經(jīng)很好，不僅素描水彩很好，其實油畫水墨工筆也都還不錯，這些你只要拿我的畫去問一問專業(yè)老師就知道了?！?/br>
    這些他是信她的。

    手上畫的內(nèi)容可以偽造，很多東西都可以精心設(shè)計，一個人的能力卻不可能突變。

    他看著那張畫紙出了一會兒神，然后才轉(zhuǎn)頭看向她，道：“這個，能給我保存兩天嗎？”

    林溪點頭，也抬頭看他，看他的表情和目光，想從中看出他聽完她這些話的反應(yīng)來，可惜他的表情一向收斂的好，她什么也看不出來。

    她拽了拽他的衣服，輕聲道：“你要說些什么嗎？”

    梁肇成看到她故作輕松之后的小心翼翼和忐忑。

    雖然實在震驚，一時難以接受，但看到她這樣小心翼翼和忐忑的表情，他的心還是酸軟下來，連太過嚴(yán)肅的表情都不舍得放，壓著紛雜的情緒讓自己溫和下來。

    ……她能把這些跟自己說出來，顯見得是有多信任和在意自己。

    不管自己有多震驚和意外，她這樣的信任和在意都不該被傷害。

    他心緒慢慢平靜下來，再看一眼畫冊，合上，隔了一會兒，才看向她道：“所以，你對以前，那個林溪的親人和她很在意的人，并沒有感情，對嗎？不管是林奶奶，夏向遠(yuǎn)，還是夏向遠(yuǎn)的母親，還有張秀梅，你對他們沒有感情。至于小野，你跟他之間的感情，或許也只是在你醒之后才建立的感情，是嗎？”

    “反而是另一個夢里面，你說樂溪的那個夢里面，你對那個夢里的親人，卻充滿了感情，你對那個夢里發(fā)生的事情，才更有真實感。而你現(xiàn)在所有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和能力，也都是那個夢里面，樂溪的性格和能力，是嗎？”

    他想起來剛剛雖然已經(jīng)合上，但其實已經(jīng)刻在了他腦子里揮之不去的那張畫，那上面小女孩神采飛揚的笑容，微微彎起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光，還有小小的梨渦，雖然她長大了，其實很多時候，她笑起來跟那畫上的小女孩幾乎還是一模一樣。

    那才是她。

    而不是他印象中那個靦腆優(yōu)柔寡斷的姑娘。

    林溪有些微的愣怔。

    竟然是從這個角度來看問題。

    好像比她自己敘述還要更清晰。

    她便點了點頭，然后看到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雖然有些復(fù)雜，卻仍然溫和，想到什么，拽著他的衣服手指就在他的長褲上刮了刮，有些撒嬌道：“所以我以前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夏向遠(yuǎn)，對他完全沒有什么青梅竹馬的感情，可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解釋，你以前不信我，現(xiàn)在總該信我了吧。我真的不喜歡他，我甚至根本不記得跟他以前的事?！?/br>
    梁肇成：……

    為什么討論這種嚴(yán)肅話題的時候，她也能這么輕而易舉地把話題引偏？

    他想要冷靜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林溪看他神色復(fù)雜，眼神雖然溫和但并沒有想要擁抱或者親近自己的意思。

    她也知道他這樣的人，理性總是大于感性的，這時候肯定要冷靜一下，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清楚。

    她便也不再膩歪他，想了想，轉(zhuǎn)成了認(rèn)真討論事情的態(tài)度，說了另外一件她一直有些在意的事。

    她道：“關(guān)于林溪的那個夢，雖然只是個夢，但有一件事，其實我一直耿耿于懷，就是林溪，那個林溪她嫁給了周家量，病死之后，周家占了林家的房產(chǎn)，小野會怎么樣？他性子那么暴，對他姐感情那么深，他姐那樣病死，還被周家占了房產(chǎn)，他怎么會忍得??？可是我的夢里完全沒有他，我真是很擔(dān)心他，怕他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林家的房產(chǎn)證上寫的是林溪跟他兩個人的名字，以周家人的貪婪和惡毒，真的不知道他們會對他做什么，就算林奶奶留下了書信和遺囑，我心里還是難受得很，一想到心里也還是七上八下墜得很?！?/br>
    是一想到心里就堵得慌。

    跟陳野的感情越好，兩個人的牽絆越深，這種感覺也越強烈。

    梁肇成低眼看她。

    本來他想說這只是一個夢，可是看到她緊抿了唇的樣子，那樣的一句話就說不出口了。

    他像是想了一會兒，慢慢道：“一直跟你說過，小野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對外人的防備和危險的警覺比你以為的還要高。還有，”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也不會不管他的，如果，他jiejie的死有問題，他還有遺囑在，這件事我會干預(yù)。”

    他實在說不出“林溪的死”這句話，只能像她一樣，說的時候盡力把眼前的這個“林溪”跟口中的那個“林溪”完全分開成兩個人來看。

    她瞅了他一眼，隔了一會兒，低聲道：“如果，我是說還是你去北城之前的那個林溪，她一時錯信張秀梅，你真的會跟她離婚，任由她嫁給周家量嗎？”

    這實在是個沒什么意思的問題。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么，林溪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默了一會兒，然后沒什么猶豫道：“會。小溪，如果是你說的那樣，她不是你，我跟她之間并沒有任何感情，我只是答應(yīng)你奶奶照料她，但她先破壞了自己承諾的諾言，我是不會接受的，我會出言提醒，但也救不了她，抱歉?！?/br>
    他本來就不是什么脾氣好的人，更不是什么圣人。

    如果是的話，他也不會跟自己的家庭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