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他們都沒看清楚槍是從哪兒來的……簡直像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埃德溫也嚇了一跳，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是說了嗎？克里斯不是壞人，他對誰說話都這樣尖酸刻薄……天啊，您想要懲罰他，可以跟我說，沒必要用這樣極端的手段……這畢竟是一條人命?！闭f著，他無力地捂住了臉龐，手指在顫抖。

    艾絲黛拉歪著腦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室內(nèi)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瞳孔放得很大，如同幽黑的玉石，有一種小動物似的天真的殘忍。

    “你說得對，這樣的確太極端了一些……”她低頭看向克里斯，“那就讓他活過來吧?！?/br>
    話音落下，她再次伸出一只手，往下一翻，對準克里斯的軀體。

    一道夢幻耀眼的光芒從她的手掌上滿溢了出來，籠罩在克里斯的尸體上，一切就像時光倒流般，凝固的深紅色的血重新變得濕滑鮮紅，從金絲地毯上浮了起來，順著噴濺的軌跡，飛回了青白色的軀體里。

    當(dāng)最后一滴鮮血飛回去時，克里斯猛地睜開了雙眼，如溺水的人吐出積水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很明顯，他還記得自己為什么倒在地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隊伍的后面，再不敢與艾絲黛拉對視，更不敢開口說話。

    埃德溫驚愕地看著這一幕，說不出話來。他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但再見多識廣的人，也不可能見過死而復(fù)生的場面。

    “如你們所見，我不僅被神眷顧，而且得到了無上的神力。反擊羅曼國，對我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F(xiàn)在，你們還要把我逐出至高神殿嗎？”

    沒有人說話。

    艾絲黛拉面帶慵懶的微笑，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人說話，轉(zhuǎn)頭望向埃德溫：“閣下曾答應(yīng)過我一個要求，還記得嗎？”

    “……記得?！?/br>
    “現(xiàn)在，到你答復(fù)的時候了，”她問道，“要不要效忠于我？”

    埃德溫閉上眼睛，只猶豫了一秒鐘，就單膝跪倒在地：“愿為女王效勞?！?/br>
    第76章 “——女王陛下……

    接下來三天，艾絲黛拉以極其殘酷的手段控制了騎士團和議會。

    之所以說極其殘酷，是因為她不擇手段，只要能盡快奪取權(quán)力，什么手段都用——哪怕一些手段，會讓她看上去像一個美麗而殘忍的惡魔。

    埃德溫跟在她的身后，有幸目睹了整個過程：她穿上了銀白色的鎧甲，鋒棱的盔甲尊出她冷峻的神態(tài)。

    她照舊一頭濃黑鬈發(fā)，唇不點自紅，那飽滿雙唇既顯出漿果似的豐艷，也顯出平直線條下的冷徹，宛若盛開在鋼銅鐵炮里的冷色調(diào)玫瑰。

    那是埃德溫第一次見到女人身披鎧甲。少女纖柔的曲線被隱沒在鎧甲之下，女性的特點似乎被模糊了。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艾絲黛拉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只是一個“當(dāng)權(quán)者”。

    ——當(dāng)她穿著帶馬刺的長靴，走進議會議事的殿堂時，權(quán)力的交迭與更替就開始了。

    埃德溫以為她換上這身鎧甲，只是為了與議會談判時更有氣勢，他怎么也沒想到——她居然徑直走到議會主席的身后，掏出匕首，利落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鮮血如瀑布一般涌流而出，在這一刻，冰冷的鋼鐵與她艷麗的容貌完美融合了，誕生出無數(shù)衍生概念，譬如美麗與戰(zhàn)爭，玫瑰與槍炮，榮耀與死亡……鎧甲的莊嚴，容貌的華美，刀鋒的冷峻，都在她的身上呈現(xiàn)出來。

    埃德溫忽然明白神為什么那么偏愛她了。

    因為，她的確有一種獨一無二的、豐艷華彩的美，可以成為造物主手底下最完美的造物。

    當(dāng)一股股鮮血染紅她的銀質(zhì)手套時，這種美便升華至巔峰造極的地步，美和死亡終止角力，結(jié)合在一起，如同糜爛艷麗的花瓣一般粘纏著彼此，發(fā)出熏人的醉香，再也分不開。

    一個議員猛地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向埃德溫，高聲怒吼道：“你們瘋了嗎？！這是干什么？！埃德溫騎士，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埃德溫沒有說話。

    他轉(zhuǎn)身面對艾絲黛拉，單膝跪地，等待她發(fā)話。

    艾絲黛拉隨手扔掉匕首，解開銀質(zhì)手套的鎖扣，慢條斯理地脫下了沉重的手套：“如果我說，造反的是你們呢？”

    直到這時，那個議員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鎧甲騎士是艾絲黛拉。他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滿面震驚地上下打量她：“你是……艾絲黛拉？”

    這不能怪他眼拙，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鎧甲騎士，和一個美麗柔弱的少女聯(lián)系在一起。

    想到艾絲黛拉割喉時冷漠的表情、利落的手法……議員咽了一口唾液，渾身顫抖起來。

    “看來你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犯下叛國和造反的罪行?！卑z黛拉平靜地說道，“那我只好再提醒你們一下，‘艾絲黛拉’只是我的名字，我姓德·布蘭維利耶?！?/br>
    有人馬上反應(yīng)過來：“你是……逃跑的女王？”

    “你居然還敢回到王都？”

    說話的是那個年邁的議員。他脫離社會太久，記憶還停留在艾絲黛拉因褻瀆神明、謀權(quán)篡位而被判處火刑的時候。

    “我有什么不敢回到王都的？”艾斯黛拉歪了歪腦袋，走到他的身后，將血淋淋的銀質(zhì)手套扔在了他的面前。

    手套還在滴血，一滴滴紅寶石似的血液滴落下來，在桌子上蜿蜒爬行，如同丑陋的暗紅色的蚯蚓。

    老議員很久都沒這樣近距離看過人血了，嚇得差點昏厥過去。

    “我當(dāng)初被剝奪王位的繼承權(quán)，是因為有人誣陷我褻瀆神明，事實上呢？”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是唯一被神眷顧、被神信任、被神偏愛的人。既然你們可以因為我褻瀆神明而剝奪我的王位，那我當(dāng)然也可以因為神的偏愛，而重新戴上王冠，你們說對嗎？”

    議員們漲紅了臉龐，說不出話來。

    他們總不可能直說，剝奪你的王位，并不是因為你褻瀆神明，而是因為你是一個女人吧？

    一個議員憤怒而恐懼地喊道：“你既然已經(jīng)有了正當(dāng)?shù)睦^承王位的理由……為什么還要殺人？”

    “因為只有見血，”艾絲黛拉輕描淡寫地答道，“你們才會認真聽我說話?！?/br>
    “胡說八道！你視人命如草芥，行事作風(fēng)如此殘暴……我們怎么可能讓你掌管整個國家？”

    “那怎樣才算不殘暴呢？”艾絲黛拉問。

    “人都已經(jīng)死了，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另一個議員怒道。

    “哦，忘了告訴你們，”她語氣輕柔地宣布，“我得到了神力。生與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qū)別?！彼贿呎f，一邊環(huán)顧四周，視線每落到一個人的身上，就有一個人不堪重負般低下頭去，“只要你們順服我，我就能讓他活過來?！?/br>
    話音落下，她伸出一只手，把掌心對準那只染血的銀質(zhì)手套。

    只見一道溫潤的白光從她的手中流溢了出來，籠罩在銀質(zhì)手套上。那艷麗的鮮血頓時猶如溫馴的小動物般，順著她的意志，朝它們的主人奔涌而去。

    盡管埃德溫已經(jīng)看過一次死而復(fù)生，但再次目睹全程，還是感到了難以言喻的震撼。

    為什么生命在她的手中，就像是小貓小狗一樣乖順呢？

    還是說，乖順的其實不是生命，而是創(chuàng)造生命的……神？

    這個想法太過大逆不道，埃德溫不敢深想。

    但神如此縱容艾絲黛拉濫用神力，其實已經(jīng)間接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

    幾十秒鐘后，議會的主席猛地睜開雙眼，一臉茫然地坐了起來。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艾絲黛拉闖進來的時候，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周圍人卻是親眼看見他的喉嚨被割開又被愈合，面色從紅潤變得慘白，又從慘白變得紅潤。

    “現(xiàn)在，開始表決吧?！卑z黛拉說。

    議員們面面相覷。

    沒人知道他們要表決什么，但幾乎所有人都舉起了右手。

    只有議會主席還在左右張望，試圖找人問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周圍的議員卻都轉(zhuǎn)開了頭，避免與他對視。一頭霧水的議會主席只好抬頭望向埃德溫。

    埃德溫嘆了一口氣，找了一面鏡子遞給他。

    艾絲黛拉雖然讓他活了過來，卻有意沒有消除他喉嚨上的傷疤。只要他用鏡子一看，就能看見那條丑陋的、顯眼的傷疤，如同細長的rou瘤盤踞在他的皮膚上。

    議會主席一看，嚇得直接暈了過去。

    這樣一來，剩下兩個沒有舉手的議員對視一眼，也舉起了右手。

    “很好，”艾絲黛拉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故意用少女清脆動聽的聲音說道，“看來大家都贊成我接管議會。那么，會議圓滿結(jié)束。”

    說完，她走到一個議員的身邊。

    那個議員打了個冷戰(zhàn)，下意識地護住了脖頸。

    她看也沒看他一眼，俯身拿起桌子上的銀質(zhì)手套，“咔嚓”一聲戴在了手上。

    銀質(zhì)手套上的鮮血已經(jīng)消失了，回到了自己主人的身上，但似乎所有人都還能看見那既濃且艷的血液，它飄溢著濃烈的腥膻氣，如怒濤一般漲滿了整個金碧輝煌的殿堂，甚至漲進了人們的皮膚、神經(jīng)和思想里，使他們不敢與艾絲黛拉對視，也不敢反抗艾絲黛拉的所作所為。

    戴上手套后，她轉(zhuǎn)過身，朝他們行了一個屈膝禮。

    沉重的鎧甲和輕盈的屈膝禮結(jié)合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滑稽，但沒有一個人敢露出嘲笑的表情。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恭敬而惶恐地目送她離去。

    埃德溫立刻跟了上去。

    1783年7月31日，羅曼人的軍隊穩(wěn)步前進，開始攻打光明帝國著名的交通樞紐。只要攻下這座海港城市，他們就能徹底斷絕光明人的通信和通商，從根基上控制整個國家。

    光明人也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最后反抗的機會，所以哪怕護城墻被轟出一個個豁口，哪怕那些豁口只能用rou體堵住，也絕不退縮。

    城內(nèi)的人分成了兩派，一派人主張投降，認為神已經(jīng)拋棄了他們，惟有順服強勢的羅曼人才有出路；另一派人則堅信神會來拯救他們，他們終日祈禱誦經(jīng)，親吻象征著神的秩序之光吊墜，在教堂朦朧的圣光中用鞭子抽打自己，希望能以自己的鮮血換來神的垂憫。

    然而，直到護城河被士兵的鮮血染成淡紅色，他們都沒有等到神的憐憫。

    這一天，將領(lǐng)和闊刀女人并肩站在帳篷外。

    闊刀女人用望遠鏡看了一眼護城墻，相較于第一天，上面的人勁頭兒已經(jīng)沒有那么足了，面色蒼白而萎靡，如同一捆捆枯黃的稻草，稀稀拉拉地倒在石墻上。

    “看來，我們上陣殺敵的時間到了?！遍煹杜朔畔峦h鏡，“早知道光明人都是一群孬種，我們根本沒必要準備那么久?！?/br>
    “我打了幾十年的仗，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將領(lǐng)說道，“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孬種，還是在暗中謀劃什么?！?/br>
    “管他們的，”闊刀女人說，“我只知道這是最好的進攻時機。再等下去，要是把那個什么阿摩司等來了，情況可就不妙了?！?/br>
    將領(lǐng)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去吹沖鋒號吧。”

    光明人沒想到羅曼人如此瘋狂，凌晨三點鐘才發(fā)起過進攻，這才過去了多久，他們的沖鋒號居然又響了。

    本以為羅曼人會像之前一樣在城墻下發(fā)射炮彈，光明士兵連盾牌都架好了，誰知他們只派出了一個女巫。

    只見她刻滿咒文的法杖，低聲念了一段咒語。剎那間，法杖發(fā)出可怕的紅光，如同利箭一般朝城墻射去。

    紅光一接觸城墻，立刻侵蝕出一個碗口大小的洞眼。城墻上有人發(fā)出了嬉笑聲，覺得巫術(shù)也不過如此。

    但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那個洞眼的擴散速度，比被燭焰點燃的紙張還要快，不一會兒，就蔓延成一個可供一人一騎穿行的巨洞。

    直到這時，光明人才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羅曼人這么快就攻到了這里。

    因為凡胎rou體，真的沒法阻攔魔法。

    “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一個光明士兵喃喃道，“神真的拋棄了我們……我們會死，我們都會死……”

    沉默，寂靜，絕望。沒人贊同他，也沒人反對他。

    闊刀女人翻身上馬，舉起大刀，呼喊道：“——為了羅曼帝國，沖啊，殺死這群光明孬種！”

    沖鋒號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回，光明士兵士氣大減，甚至有士兵舉起雙手，恐懼地喊道：“我投降，我投降，不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