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世神本就是無情的。

    阿摩司在最后一份公文上簽了字，剛要合上文書，一個畫面就從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

    那頭卑鄙的畜生變成了他的模樣，騙取了艾絲黛拉的親吻。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既感到嫉妒，又覺得喜悅。之前那個吻，如同一場異常兇猛的大火，把他的原則和掙扎全部燒光了。

    以前的他看見這種情形，出于對神的敬畏，還會捫心自問一下，是否該感到嫉妒；現(xiàn)在的他卻徹底服從了本能，完全承認(rèn)了對艾絲黛拉的愛慕。

    即使明知道這樣下去，他的道德會被污損，名譽(yù)會被玷污，也無法阻攔他生出一種纏住她的沖動，仿佛一條陰暗黏濕的蛇，必須纏繞著自己美麗溫暖的獵物，才能填滿心中那種如饑似渴的空虛。

    他的喜悅并沒有維持多久。

    很快，他就被激起了暴風(fēng)雨般冰冷沉戾的殺意。

    ——艾絲黛拉認(rèn)出了那條蛇。

    那頭畜生撲倒了她。她縱容地伸開了雙臂，把它攬進(jìn)了懷里。那頭畜生游動著，纏繞著，交纏在她的身上。它淤泥似的骯臟漆黑的蛇鱗一片片地擦過她的皮膚，她蒼白的皮膚很快浮現(xiàn)出一道道紅痕。不可饒恕。它卻還在糾纏她，用目光不知廉恥地舔著她。令他極度痛苦的是，無論那頭畜生怎樣糾纏她，無論它的軀體看上去是多么丑陋可怖，她都十分溫柔地?fù)肀е?/br>
    嫉妒到極點，阿摩司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他也是那條蛇。

    他再一次與洛伊爾建立起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之前是洛伊爾強(qiáng)行融入了他的身體；這一回，卻是他主動成為了那條骯臟罪惡的蛇。

    為了不驚動洛伊爾，他只是借用了它的感官，并沒有強(qiáng)行奪走它的身體控制權(quán)。

    他幾乎沒有任何不適地就適應(yīng)了蛇的身體，仿佛他合該就是一條冷冰冰的蛇。

    他每一片蛇鱗（真的是他的蛇鱗嗎？）都能感到最細(xì)微的觸感，他能感到自己正在滑過艾絲黛拉的腰身、胳膊、脊椎溝，每一根細(xì)小而輕柔的汗毛。對于他的觸碰（真的是他的觸碰嗎？），她并不是毫無感覺的，那一根根細(xì)軟的汗毛，都在隨著他的纏繞而逐漸豎起。

    但她并沒有抵觸地推開他，反而親了親他的蛇喙，回應(yīng)了他原本不可能得到回應(yīng)的感情。

    聯(lián)系到此斷開。

    神智歸位。

    阿摩司睜開雙眼，冷汗淋漓地清醒過來。

    他看著面前的文書，看著自己不久前簽下的名字，想到體內(nèi)那一絲圣潔無情的神性。

    突然間，他感到了一種強(qiáng)烈的下墜感。

    這下墜仿佛沒有盡頭。

    他不知道自己會墜落到哪里。

    第41章 【二合一】他對……

    德蒙收到黑暗神的神諭——他將在骷髏會舉行內(nèi)部會議的時候降臨。

    一時間，德蒙緊張到了極點，也期待到了極點，連即將出現(xiàn)在內(nèi)部會議的大人物都顧不得了，滿腦子都是黑暗神降臨后，骷髏會的教眾會如何激動，首領(lǐng)會如何賞賜他。

    為了讓眾人大吃一驚，德蒙沒有把黑暗神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所以，當(dāng)首領(lǐng)在會議上宣布，那位即將加入骷髏會的大人物，找到了與黑暗神溝通的方式時，德蒙還以為自己被黑暗神拋棄了。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那位大人物竟然是——帝國的尼古拉斯·德·卡萊爾侯爵。

    據(jù)說，女王被剝奪王位繼承權(quán)后，本該由這位德·卡萊爾侯爵繼位，但不知為什么，至高神殿的阿摩司至高神使一直沒有公布這個消息。

    眼看王位空懸了將近幾個月，至高神殿都沒有公布下一任國王的人選，德·卡萊爾侯爵終于按捺不住，主動聯(lián)系了骷髏會的首領(lǐng)。

    一開始，骷髏會的首領(lǐng)并不想摻和王室的糾紛，畢竟他們的教眾大多數(shù)都是平民百姓，在街頭巷尾長大，沒錢去神學(xué)院讀書，也沒有親戚推薦他們到神殿當(dāng)?shù)图壗淌?，不然也不至于加入骷髏會，信奉一個連記載都少得可憐的邪神。

    他們是被神拋棄的人。

    首領(lǐng)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直避免和王公貴族來往——在普通人的眼里，王公貴族都是被神眷顧的人。

    德·卡萊爾侯爵卻告訴他，他找到了與黑暗神溝通的辦法，愿意把這個寶貴的秘密分享給骷髏會的教眾，前提是骷髏會幫他殺死一個人。

    首領(lǐng)相當(dāng)心動，但也明白骷髏會能發(fā)展到這一步，全靠貧窮階層的支持，倘若去蹚上流社會的渾水，絕對會激起一部分教眾逆反的心理，認(rèn)為骷髏會拋棄了平民百姓。

    于是，首領(lǐng)召開了這次內(nèi)部會議，讓德·卡萊爾侯爵自己用手上的籌碼，去說服那些不愿意幫他的教眾。

    德·卡萊爾侯爵欣然同意。

    在他看來，骷髏會只是一幫烏合之眾，之所以一直沒有被神殿殲滅，并不是因為他們實力雄厚，而是神殿從頭到尾都沒有把這幫鄉(xiāng)巴佬放在眼里。

    他所謂的與黑暗神溝通的辦法，不過是高價從羅曼國女巫那兒買來的一個障眼法，除了看上去嚇唬人，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作用，但用來蒙騙這些愚蠢的賤民，應(yīng)該足夠了。

    德·卡萊爾侯爵深知，骷髏會的實力是不足以對抗神殿的，他也沒想過用骷髏會對抗神殿，或者說，他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對抗神殿。

    在他的心目中，神殿就像是無邊無際的蒼穹。凡人可以埋怨蒼天，怒斥蒼天不公，但絕對沒有可能反抗蒼天——人的力量，怎么能和天比呢？

    他只是想利用骷髏會的力量追殺艾絲黛拉。

    他長子的死，似乎和艾絲黛拉的有關(guān)，只是他追殺艾絲黛拉一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艾絲黛拉一日不死，他就一日沒辦法名正言順地繼承王位。要是能抓住艾絲黛拉，把她的尸體扔在至高神殿的殿門前，他就有把握逼迫至高神使盡快決定王位繼承人的人選了。

    這就是德·卡萊爾侯爵的全部想法。至于骷髏會有沒有可能根本抓不住艾絲黛拉，他根本沒想過。

    他可以說看著艾絲黛拉長大，知道那個天真嬌弱的小女孩身體孱弱得要命，簡直是童話故事里的豌豆公主。

    記得有一次她過生日，他隨手送了一條絲綢裙子給她。那條裙子只是在倉庫放的時間長了一些，就讓她起了一身紅疹子。

    這件事讓她委屈得要命，幾乎每次舉行晚宴的時候，都要哭哭啼啼地抱怨一遍，弄得他這個做伯父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抬不起頭。

    像她這樣嬌嬌滴滴、愛耍性子的小姑娘，離開富麗堂皇的王宮只有死路一條，但古怪的是，這幾個月來，他把帝國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找到她的蹤影。

    他不是沒有看到，一個名叫艾絲黛拉的女孩成為至高神殿唯一神女的消息，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女孩絕不可能是艾絲黛拉。

    那個艾絲黛拉在成為至高神女之前，曾經(jīng)歷了可怕的牢獄之災(zāi)，又在法庭上有條不紊地舌戰(zhàn)群雄，勇敢地捍衛(wèi)了自己的清白。

    他的小侄女盡管相貌甜美，宛如一只從蠶繭里飛出來的美麗小精靈，頭腦卻愚蠢至極，不然怎么可能在法庭上，說出“我的確是一條毒蛇，而且是一條想盤繞在光明神像上的毒蛇”這樣的蠢話。

    就算她并不愚蠢，所作所為都是一層精妙的保護(hù)色，就憑她這句毫無敬畏之心的話，也不可能成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除非至高神使瘋了，才會讓“一條想盤繞在光明神像上的毒蛇”成為唯一的神女。

    德·卡萊爾侯爵推測，艾絲黛拉應(yīng)該是逃到鄉(xiāng)下或邊境了。

    鄉(xiāng)下和邊境是骷髏會的地盤，只要他控制了骷髏會，就等于扼住了艾絲黛拉的咽喉。

    不出德·卡萊爾侯爵所料，骷髏會的教眾果然是一幫愚民。

    他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時，這幫愚民還在喊著嚷著，絕不可能幫貴族子弟做事，等他拋出黑暗神這個重量級籌碼后，這幫愚民就安靜了下來，不再胡亂起哄。

    看著這些人虔誠的模樣，德·卡萊爾侯爵忍不住在心中嗤笑，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黑暗神？

    《頌光經(jīng)》上寫得明明白白，“神創(chuàng)造光明與黑暗”，只有這群窮得讀不起書的賤民，才會認(rèn)為這個世界上有黑暗神。

    德·卡萊爾侯爵懶得和這些賤民多言，低聲念了一段咒語，使出了羅曼國女巫教給他的障眼法。

    只見一縷縷黑霧洶涌而來，如同傳說中聞一口就會身患絕癥的疫氣，極迅速染黑了煤氣燈罩、天鵝絨墻衣和鑲嵌畫的木制畫框。但這些詭異的黑霧只停留了兩三秒鐘，就消散得一干二凈。

    端坐于長桌兩端的骷髏會教眾不由面露震驚：“你……能召喚瘴霧？”

    “你真的能和黑暗神溝通？”

    “我在骷髏會待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召喚瘴霧……”

    一個年輕男子低呼道：“撒旦啊……要是我們大家都能召喚瘴霧，就不用去哪兒都怕被神殿狗捉住了！”

    一個小小的障眼法，就把這幫鄉(xiāng)巴佬哄得吱哇亂叫。

    德·卡萊爾侯爵禁不住對這些賤民愈發(fā)輕視，表面上卻溫和地說道：“我也想把這個辦法教給大家，這樣一來，我想交給大家的任務(wù)，就能很快被完成了。但遺憾的是，目前黑暗神只允許我一個人召喚瘴霧。等我再次覲見黑暗神時，絕對會把這個意愿轉(zhuǎn)達(dá)給他，讓大家都學(xué)會這個神奇的法術(shù)，怎么樣？”

    他作為帝國最尊貴的王公貴族之一，眼神是那么威嚴(yán)，儀態(tài)是那么氣派，言行舉止卻如此謙遜有禮，一些教眾不禁對他改觀不少，覺得他不像那些鼻子抬得比眼睛還高的政府官員。

    就在大家低聲討論，是否要幫德·卡萊爾侯爵辦事時，一聲不合時宜的嗤笑響了起來。

    所有人回頭一看，居然是邊境分會的德蒙。

    德蒙性格謹(jǐn)慎，從不輕易得罪人，見誰都微笑以待，因此人緣極好，誰都愿意和他來往，不然也不會在他把上一任頭目安德斯送進(jìn)裁判所的監(jiān)獄后，還有那么多人支持他接管邊境的分會。

    他不可能在這種嚴(yán)肅的場合無緣無故地發(fā)笑。

    有人皺眉問道：“德蒙，你笑什么？難道你認(rèn)為德·卡萊爾侯爵大人閣下在騙我們嗎？”

    另一個人立刻反駁道：“這么多年過去，只有德·卡萊爾侯爵大人閣下能召喚瘴霧，有膽量跟大家擔(dān)保有辦法聯(lián)系黑暗神，就算他高貴的身份令大家不喜，也不該被當(dāng)眾嘲笑。除非，那個人也有辦法聯(lián)系黑暗神。”說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德蒙一眼。

    這人的話可謂是諂媚到了極點。德·卡萊爾侯爵也對這人輕蔑到了極點，語氣卻仍然和煦：“黑暗神并沒有說過，只有我能和他溝通，假如你們早已找到與黑暗神溝通的方式，我愿意收回之前的話，不會強(qiáng)行要求大家?guī)臀肄k事?！?/br>
    有沉不住氣的人慌了：“德·卡萊爾侯爵大人閣下，您千萬不要和德蒙這種小人計較！他哪里懂什么和黑暗神溝通……黑暗神不可能和他說話，他就是個小人！您可能不知道他都干過哪些缺德事，但大伙兒都清清楚楚……”

    “夠了，都閉嘴，不要讓侯爵閣下看笑話。”首領(lǐng)看不下去了，皺眉訓(xùn)斥道。

    要是以前，德蒙為了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絕對不會違背首領(lǐng)的意愿，繼續(xù)說些吃力不討好的話，但現(xiàn)在他的背后是真正的黑暗神，侯爵算什么，首領(lǐng)又有什么好怕的？

    德蒙繼續(xù)嗤笑道：“我的確是個小人，但在座的各位誰不是小人？大家都是黑暗神的信徒，難道還是什么品德高尚的清教徒嗎？”

    德蒙語氣強(qiáng)硬地懟完骷髏會各個分會的頭目們，又毫不客氣地把矛頭指向德·卡萊爾侯爵：“侯爵閣下，恕我直言，你剛才那個咒語根本不可能聯(lián)系黑暗神，更像是一個障眼法?！?/br>
    德·卡萊爾侯爵好脾氣地解釋道：“這位先生，我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辦法可以聯(lián)系黑暗神，我只是說它可以召喚瘴霧。至于黑暗神……真的不是我等想聯(lián)系，就能聯(lián)系到的。舉個例子，閣下，你知道至高神殿的阿摩司殿下嗎？連他都沒辦法時刻和光明神保持聯(lián)系，更何況我們這些普通人。”

    德蒙差一點就脫口而出——阿摩司其實是黑暗神的臥底！

    幸好，他及時閉緊了嘴巴，沒有透露黑暗神的安排，不然破壞了黑暗神的計劃，整個骷髏會都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德蒙不得不吞下這個驚天大秘密，低調(diào)地說：“……其實，我這次來參加會議，就是為了告訴大家，私底下我已經(jīng)和黑暗神見了兩次面了，邊境的教眾可以為我作證。”

    話音落下，大家都覺得德蒙瘋了。

    為了駁德·卡萊爾侯爵的面子，他居然吹了個這么大的牛？

    他能聯(lián)系黑暗神？

    他怎么不說自己能聯(lián)系光明神呢？

    要是他一個小小的邊境頭目就能聯(lián)系到黑暗神，首領(lǐng)至于違背原則，把德·卡萊爾侯爵請到他們的秘密基地來開會嗎？

    首領(lǐng)也認(rèn)為德蒙在胡說八道，怒斥道：“德蒙，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再這樣擾亂會議的秩序，我要采取一些嚴(yán)厲的手段懲罰你了！”

    德·卡萊爾侯爵站在一邊，看著這番鬧劇，忍不住搖頭失笑。

    賤民就是賤民，就算手握強(qiáng)權(quán)，也沒有本事馴服手下。一個小小的邊境頭目，都敢三番四次地給首領(lǐng)難堪?；闹?，實在是太荒謬了。這樣的情景永遠(yuǎn)不可能出現(xiàn)在王室和神殿。

    要是他有機(jī)會接管骷髏會，絕對會把這個松散混亂、不成體統(tǒng)的組織從上到下清洗一番。

    不對，不用那么麻煩。等他們殺死艾絲黛拉后，他就以骷髏會擅自處決神殿逃犯的名義，直接把這群賤民清理了。一舉兩得。消滅了這么一個邪教，說不定還能給他增加一些民間的口碑。

    德·卡萊爾侯爵開始慢悠悠地暢想未來。

    首領(lǐng)正在沉思如何處置德蒙，沒有看見德·卡萊爾侯爵的眼神，德蒙卻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侯爵是如此輕視他們，以至于眼中的貪婪、鄙夷和狠毒都快滿溢出來了。

    在他的眼里，骷髏會就是一幫賣命的螻蟻，而他是一頭強(qiáng)悍的大象，大象面對螻蟻，根本沒必要掩飾眼中輕蔑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