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完全是沒由頭的感受。

    那一摔，雖然有做戲的成分和技巧在，但也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了一把，扶玉有些后痛，她慢吞吞地從被窩中爬起來，看向竹溪，道：“這會，你可以跟我說，你們的計(jì)劃是什么了么？好讓我心里頭有個底。”

    竹溪輕輕點(diǎn)頭，“京城是胤朝最為繁華之地，每到佳節(jié)之時(shí)，燈會煙火不斷，宵禁不會受約束，城門通宵達(dá)旦任百姓自如出入，人流量多且雜。今日是太后壽誕，當(dāng)是舉國同歡的日子，皇城里的人做樂，外頭的百姓比之更甚，我們混在人群中出去，很難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br>
    “出府也不難，我待會給你戴上一個人臉面具，你只要跟在我后頭，不要說話便成了。這府上人對我?guī)煾敢幌蚓粗?，他們是不會查師傅的馬車，我們只要出了城，從郊外醫(yī)館里頭的密道就能回到藥王谷了?！?/br>
    扶玉的小口微微張著，按照竹溪的計(jì)劃，好像一點(diǎn)都不難從這里出去。

    蕭鄴離府之時(shí)，曾命府上幾個大夫輪流來為扶玉看診，但都被竹溪以各種借口推脫掉，且?guī)客獠粫r(shí)有婢女走動，待到傍晚，婢女小廝們各忙各的，方才安靜了下來。

    趁著要入夜前稍微安靜的這會，竹溪帶著已經(jīng)帶上□□的扶玉，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廂房。從廂房到問辭閣大門的一段路上，不時(shí)有人向竹溪問好，他們偶爾也會把視線在扶玉身上停留片刻。

    雖然已經(jīng)易容了，但扶玉心里頭到底有些虛，她低垂著腦袋，看著鞋靴行走，再不敢像往日那樣昂首挺胸。

    門口的護(hù)衛(wèi)是輕絮的老相識，見她要出去，半點(diǎn)沒有阻攔的意思，扶玉跟在竹溪后頭便要出去，卻被一只手臂攔住了去路。

    “這個姑娘我沒有見過，你是那個院里的？”

    扶玉輕咬唇，神色有些慌張，她不知要不要開口。

    這時(shí)，竹溪笑著對那護(hù)衛(wèi)道：“這是藥房里新來的丫鬟?！?/br>
    她指了指嘴，“她不會說話，才來沒幾日，下午跟某個大夫來，呆呆地忘了跟著回去。人不會說話，便傻傻地在里頭呆了一下午，我這便送她回去?！?/br>
    護(hù)衛(wèi)多看了低垂著頭的扶玉幾眼，遲疑道：“可我下午沒見過她進(jìn)來?！?/br>
    “這來來往往的人多著呢，每張臉都只瞧一兩眼，哪能記得那么牢固？況且，我騙你做什么？”

    那護(hù)衛(wèi)摸了摸頭，心道，輕絮是個厲害的，左右這不知名的丫頭捅不破天，便也放了她去。

    “走吧?！?/br>
    扶玉宛如做夢一樣，和白發(fā)老頭接應(yīng)上，然后輕輕松松地便從平陽侯府出去了。

    等到出了平陽侯府有一段距離，匾額上的幾個字越來越小，扶玉這才敢掀起簾子往外瞧。

    夜幕如期而至，街道上人潮洶涌，大人莫不是抱著小兒，便是牽著小兒，每隔一兩處，不是攤子便是雜技團(tuán)，耍雜技的藝人吐出一片火舌，頓時(shí)一片稱好。

    扶玉眷戀地收回視線，將簾子拉上。

    就在這一瞬，出來與好友游玩的蘇晴好看到了那張妖冶如花的臉蛋，那不是蕭鄴藏在問辭閣的女人，聽說摔得下不了床，怎么會在侯府外頭看到人？

    蘇晴好擦了擦眼，但那輛馬車早就混雜在人群中，再也尋找不得。

    馬車內(nèi)。

    除了扶玉見過的竹溪和白發(fā)老頭，還有一個俊逸出塵的公子，那人正淺淺地對扶玉笑著。

    竹溪主動對扶玉道：“這是我們師兄，也是藥神谷的少谷主，你喚他虞雋便好?！?/br>
    這名字聽來便很是如沐春風(fēng)，看起來也是個脾氣很好之人，扶玉含笑著道：“虞公子?！?/br>
    竹溪看了虞雋道：“谷上的人幾乎都姓虞，你若是喚虞公子，到了谷上，會有許多人回頭的。”

    不知不覺，馬車順順利利地出了城門。

    還沒行多遠(yuǎn)，忽然之前，兵器、馬蹄之聲忽然洶涌而來，人群中玩樂的百姓忽然變作手持利刃的兵士，天空中原先還盛放著燦爛煙火，這會忽然都變成了一速速紅色的長煙，直竄入天際許久后才消失。

    扶玉心一緊，她曾在蕭鄴的書中看過這種長煙的內(nèi)涵，這一般都是殺戮之時(shí)，為了召喚同伴才會發(fā)出的信號。

    方才行駛過的城門口變作一片火光，化作一片殺戮。

    虞雋放下簾子，看著白發(fā)老頭，道：“淮陽王果然在今日……”

    白發(fā)老頭睜開眼眸，打斷虞雋的話，道：“他們蕭家人自己殺自己的，與我們無干?！?/br>
    從來寬厚仁心的醫(yī)者難得說出這般殘酷的話，虞雋深知不便再多言，于是咽下自己的心里話，他想說，綏遠(yuǎn)候還在宮里呢。

    第45章 “我愛她也恨她。”……

    太后的六旬大壽,辦得自然隆重而盛大，但她的心里頭一直郁郁不樂。

    無他，只因她的兒子,是曾經(jīng)光芒萬丈的淮陽王,如今卻成了人人喊打的丁峽悍匪。

    她原本以為此生此世,除非黃泉碧落，否則再難見小兒一面，卻不想在自己的壽宴上，見到了心念已久的小兒，但這一面還不若不見。

    一場宮變尚未開啟，就被早已做好萬全準(zhǔn)備的那一方強(qiáng)硬地按了下來。

    皇帝坐在高臺之上,眼風(fēng)掃過一條長長的長廊,在數(shù)十個御林軍的押解之下,一個臉上帶著傷疤的男子踉蹌著腳步而來，此人正是廢淮陽王。

    時(shí)隔將近二十年，淮陽王又回到了這座皇城。

    隨著一步步腳印,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還有那些舊人。

    從來粗獷的男人，此時(shí)心中卻酸澀異常。

    他對皇位本就沒有什么想頭,和蘇堯明達(dá)成交易的原因也簡單,蘇家想要蕭家的江山，而他想要皇帝的命。

    到如今，淮陽王才發(fā)現(xiàn),他們精心布置了許久的變亂，反倒成了皇帝的另一份布置，他們完全是按著皇帝的想法走了一步又一步。

    皇帝也想要淮陽王和蘇堯明一門的性命，但若是大刀闊斧下來,定是耗錢耗人耗力，還不一定成功，且會給后世留下殺弟殺臣的罵名。而自己這番舉動，完全給了皇帝一個好由頭。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為榮盛報(bào)仇的夙愿更是無法達(dá)成，于是便起了別的念頭。

    他想拿出多年的辛秘戳傷皇帝和綏遠(yuǎn)候，他不好過了這么許多年，那么接下來，更要讓皇帝和綏遠(yuǎn)候?qū)嬍畴y安才能寬慰他心。

    高朋滿座的殿堂之上，忽然響起不絕于耳的癲狂笑聲。

    是淮陽王在笑。

    絲毫不慌的淮陽王，令蕭鄴不免多看了他幾眼。

    淮陽王是一個奇人，身為大胤朝的皇子，在胤朝攻打禹國之時(shí)，卻轉(zhuǎn)換陣地，帶領(lǐng)先皇給他的兵將投了禹國，并為了禹國沖鋒陷陣，對抗胤朝。

    即便是至今，也無人知淮陽王為何要這么做。

    皇帝冷冷看著淮陽王，沒有令人阻止他犯上無禮的舉動。

    好一會，等淮陽王自己停了聲，皇帝方才陰沉沉地道：“皇弟是笑夠了嗎？”

    淮陽王臉上再沒有方才的笑意，語氣冷然，“我已被逐出蕭氏族譜，你不必這么稱呼我。從前私底下時(shí)，她一直喚我子慎，你便這么叫我好了?！?/br>
    說后一句時(shí)，淮陽王的語氣溫柔異常，和先前的冷酷完全不同。

    子慎。

    蕭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這個稱謂，這難道不是扶玉當(dāng)日在夢里頭呢喃的名字？難道淮陽王和扶玉曾經(jīng)認(rèn)識？但多年來淮陽王一直沒有出過丁峽，更沒有去過揚(yáng)州，蕭鄴一時(shí)半刻無法將淮陽王與扶玉聯(lián)系起來。

    他聽見皇帝突然怒道：“她？她是誰？”

    淮陽王又笑了起來，“心知肚明的事，為何要讓我說？”

    淮陽王的目光突然轉(zhuǎn)向綏遠(yuǎn)候，又道：“難道兄長也不記得榮盛了嗎？”

    原本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綏遠(yuǎn)候突然抬眼，目光如炬射向淮陽王，他握著酒杯，雙手微微顫抖。

    眼見著兩位兄長都黑下臉來，淮陽王心里頭甭提多開心了。

    他開始憶往昔，“我和榮盛初見的時(shí)候，她為了取落在樹上的風(fēng)箏爬樹，誰料一上樹，人就不敢下來了，是我將她抱下來的。我當(dāng)時(shí)告訴她，我的名字是子慎，所以她后來都這么叫我，子慎，一個只被她叫過的名字。”

    宴上人都是朝中大臣和皇族，淮陽王這般分享男女交往之事，實(shí)在是不能擺到明面上來。

    綏遠(yuǎn)候站起身，阻攔道：“夠了，不必再說此事，便是為了榮盛，你都不該如此?！?/br>
    偏偏淮陽王今日就是要攪弄風(fēng)云，他呵了聲道：“怎么，嫉妒了?！?/br>
    皇帝本就沉著的臉，此時(shí)更是黑的不能看，“把蕭慎拉入大理寺天牢。”

    蕭慎，原是淮陽王的名諱，只是他已經(jīng)許多年不用了。

    對自己處于下風(fēng)的處境，淮陽王毫不在意。

    視線掃過一周后，在綏遠(yuǎn)候身上停留了一會，淮陽王看著皇帝道：“兄長可知，你和榮盛有一個女兒？”

    這完全是在平靜無波的湖水上扔下一尊巨石，席上頓時(shí)議論聲不斷，看著皇帝掉落手中金樽，而綏遠(yuǎn)候愕然地站在原地，這和想象中的場面差不離，淮陽王十分滿意。

    他的語氣里頭喊著威脅的意味，道：“若是現(xiàn)在把我押下去，我往后就不張嘴了。”

    按在桌面上的手背青筋暴露，綏遠(yuǎn)候怔愣地看著皇帝，眼神十分復(fù)雜。

    當(dāng)日，榮盛不是已經(jīng)和皇帝斷地一干二凈了嗎？

    皇帝心中也是混亂的，但更多的是驚喜，他和榮盛當(dāng)日確實(shí)有一段情。但在他回到胤朝，娶了蘇家女為正妃后，榮盛便寫信告知他，死生不復(fù)相見。

    在胤朝和禹國交戰(zhàn)之時(shí)，為了振奮軍心，作為禹國僅剩的公主，榮盛出降當(dāng)時(shí)禹國的大將軍，但出降途中為他所截，被他囚｜禁了在幾個月后，榮盛又尋機(jī)出逃，后來再相見，便是她剛烈地跳下城樓以身殉國。

    這么一算，那孩子應(yīng)該是在那時(shí)候有的。

    皇帝命人遣散掉席上眾臣后，殿堂中只余下了不到十個人。

    淮陽王掃視一圈，皇帝，綏遠(yuǎn)候，平陽候，平陽候世子，該在的都在，他這出戲就可以登場了。

    皇帝有些急，“你所說之話當(dāng)真？我和榮盛真的有個女兒，她在哪？”

    淮陽王笑了一笑，“皇上還真的是不要臉，逼死榮盛后，還想要她的女兒，你做夢吧，不管是榮盛還是她的女兒，你都再也見不到了?！?/br>
    “不是我逼死榮盛的，是她自己要尋死，我怎么會想要她……”

    忽然，淮陽王看向蕭鄴，道：“榮盛的女兒就在京城之中，問誰都不如平陽侯世子清楚，蕭鄴，你說呢？”

    眸子銳利之中閃著鋒芒，蕭鄴心中也大致有了數(shù)，他之前已確認(rèn)過扶玉是趙氏女，和禹國那個公主的模樣又那么相似，這兩人很難沒有關(guān)聯(lián)。

    皇帝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蕭世子從揚(yáng)州帶回來的那個外室，便是榮盛的女兒?！?/br>
    瞧了一眼兒子后，平陽候暗下目光，心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之前是小兒騙了他。

    在場中人，除了平陽候和淮陽王外，其他人都將目光投向蕭鄴。

    綏遠(yuǎn)候心中亦是大為震動，他比皇帝先開口問：“鄴兒，是真的嗎？”

    皇帝有些急，接著綏遠(yuǎn)候的話問：“就是你請求我賜婚的女子？”

    他此時(shí)是又驚又喜，不待蕭鄴回答，對身邊的公公道：“去平陽候府把那女子請到皇宮來，我要見她?！?/br>
    淮陽王又像之前那樣猖獗地笑了起來，他邊笑邊道：“你們見不到她了?！?/br>
    什么意思？

    堂上錯愕，一時(shí)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