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一猜便知他說的是什么。

    自己和母親的面容大概真的十分相似罷。

    見師父一臉陷入沉思的模樣，竹溪生怕這老不正經(jīng)的做出什么暴露身份的事，于是趕緊上前，拉著白發(fā)老頭的衣袖道：“虞大夫，我們像木頭一樣站了這么久，還是進屋里說話罷。”

    一說完，竹溪生生把白發(fā)老頭從搖椅上扯了起來。

    被竹溪一通連扯帶拽的，白發(fā)老頭氣呼呼哼了兩口氣，摸著胡子道：“你這個丫頭真的是沒上沒下，我……”

    竹溪一把捂住白發(fā)老頭的嘴，向他使眼色，“虞大夫，你可消停點罷?！?/br>
    說罷，竹溪嘴角向下撇，無奈地朝扶玉笑了笑。

    扶玉會意，見到白發(fā)老頭第一面，她就知道這鶴發(fā)童顏的小老頭不是個省油的燈，且一定是個頂頂會鬧騰的主，看來果真如此。

    三人進入一間空無一人的廂房，廂房之中搭著一排排又一層層的木架子，上面多是晾曬好的藥材，散發(fā)出隱隱約約的草藥清香，聞起來沁人心脾，十分舒適。

    竹溪將門合上后，皺著眉頭朝白發(fā)老頭走來。

    “師父，我們一早知道你不會配合，都叫你不要來了。既然來了就乖乖的好不好，回到藥神谷你想要怎么鬧騰就怎么鬧騰，我們現(xiàn)在在人家的屋檐下，就要夾著尾巴做人，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我們的身份，只怕吃不了兜著走就算了，你的老巢都要被人端了?！?/br>
    白發(fā)老頭嘟著嘴瞥了竹溪一眼，擺出了吹胡子瞪眼的姿態(tài)，滿口道：“知道了，我會好好配合的。到底我是師父，還是你是師父。”

    竹溪頷首，“當然你是師父。”

    又道：“師父，扶玉有些疑惑想向你請教?！?/br>
    扶玉朝白發(fā)老頭微微一笑。

    白發(fā)老頭方才雖然一直和竹溪說話，但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扶玉，他摸著胡子，在扶玉周身慢慢踱步走了兩圈，而后看著這張和舊人一模一樣的臉，一本正經(jīng)問道：“在來平陽侯府之前，你一直呆在哪里？”

    “我前些日子忘了點東西，所以想不起來了。但身邊人告訴我，我是在揚州的怡紅樓長大的。”

    “那在去怡紅樓之前呢？”

    “師父，扶玉都說她忘記了，你哪里還問的出結(jié)果。”

    扶玉帶著問題來，卻不想自己是被先問的那個。

    她瞧了一眼竹溪，又看向了小老頭，斟酌語句道：“虞大夫，你確信我是你們要找之人嗎？”

    白發(fā)老頭的視線從手上的蒲扇離開，站直了身子，雙目緊緊地望向扶玉，就跟在扶玉的身上扎了根似的。

    方才還嬉皮笑臉的的老不正經(jīng)，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

    白發(fā)老頭指了指竹溪，道：“你這張臉本身就具有說服力。而且，竹溪那丫頭不是給你點化過兩次，你后背上的荊棘花便是另一個身份證明，只有趙氏女眷才會有的?！?/br>
    扶玉垂眸，她知道禹國趙氏已經(jīng)亡國亡族，而自己的母親說不定也已經(jīng)香消玉殞，但仍舊懷抱希望問道：“那……那我的母親是否還在世？”

    白發(fā)老頭面露難色，聲音略有些沉重，道：“不死不活，昏迷了許多年?！?/br>
    扶玉眼睛一亮，這意思不就是還活著，她驚喜道：“那我能否見一見她？”

    “人在藥神谷，你隨我們回去，自然能見到她。只是她的狀況很不好，你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扶玉心知母親大概是性命垂危了，她的心口一疼，不知所措地抽搐了起來，她盡量使得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道：“能見到人就好，我沒有其他奢望的了?！?/br>
    說完之后，她又有些不甘心道：“可還有救治的可能？”

    白發(fā)老頭自嘲一笑，“都說藥神谷的谷主有醫(yī)死人活白骨的能耐，但這么多年，我不知在榮盛身上下了多少功夫，竟半點成效也無，現(xiàn)在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br>
    扶玉的眼底不知何時氤氳了一片漣漪，她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聲音有些低低的，“你們計劃怎么把我從這府里頭帶出去？我平日都很難自由出入問辭閣，眼下假借學習之名，這才得了機會從問辭閣出去，但若是想要從平陽侯府出去，怕是更難了。”

    “按照我們的計劃，出府之日在月底的太后壽誕日。等到那日，候府里頭的主事者都會在皇宮之中，尤其是蕭鄴一時半刻離不了宮，且城門口也會放松通行，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扶玉略微思索，太后壽誕日離現(xiàn)在不到半個月了，她只要再小心翼翼地在問辭閣呆上個十天半個月，就能遠走高飛了。

    這么一想，扶玉臉帶笑容道：“在太后壽誕前的這些日子里，我還是照舊每日來醫(yī)局找您學習。這樣的話，到了壽誕當日，我再來和你們一處匯合?！?/br>
    白發(fā)老頭摸了摸胡子，道：“我也是此意?！?/br>
    想到自己身子的狀況，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虞大夫，聽說你精通醫(yī)術，不知于婦科上有所研究？”

    “若是我說不懂婦科，怕是世上無第二人敢稱為醫(yī)者了。你有什么問題，盡可一說，對于醫(yī)者而言，沒什么可羞怯的?！?/br>
    扶玉小臉微紅，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我的小月子來的不準時，差不多兩個月才來一次，不知你有何法子？”

    白發(fā)老頭瞧了扶玉一眼，問：“你的睡眠如何？還有心情是否放松？”

    “夜晚多夢，總會有心慌的感覺，睡眠不是很好，但也過得去。心情的話，不好不壞，但偶爾也有歡愉?！?/br>
    白發(fā)老頭摸著胡子，了然道：“睡眠著實不好，我給你開點有助于睡眠的藥方子，一日三頓喝下去，看看睡眠是否會好一些。至于心態(tài)這方面我可以為你排解一二，但更多的話，就需要你多加自我調(diào)節(jié)了?！?/br>
    白發(fā)老頭蘸墨寫了滿滿當當一張紙條，然后將紙條交給竹溪后，對扶玉道：“先喝上七日，看你的反應再做后續(xù)的診療?！?/br>
    扶玉感激道：“多謝?！?/br>
    這日，扶玉從白發(fā)老頭那問到了許多塵封的舊事。

    從醫(yī)局出來的時候，日頭移到了西邊，夕陽普照大地，橙光慢慢地灑落下一大片，曼妙而遐邇。

    扶玉和竹溪二人站在醫(yī)局門口等轎攆，不過轎攆遲遲未來，到是看到了風塵仆仆回府的平陽侯。

    看到平陽侯的那一瞬間，竹溪連忙對扶玉道：“把身子背過去，別讓平陽侯看到你?！?/br>
    扶玉不解，但她十分聽話地把身子轉(zhuǎn)了過去。

    平陽侯在皇帝那磨合了一天的畫，回到府上時已過了大半日。

    他原本已經(jīng)走過了醫(yī)局，但仿佛受到了心靈感應似的，再次看到了早上那抹轉(zhuǎn)瞬即逝的倩影。當他緩緩回過頭，看到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之時，平陽候臉色一變。

    竹溪眼見著平陽候從面前走過，且剛好轎攆來了，于是對扶玉道：“快上轎子?！?/br>
    在竹溪的攙扶之下，扶玉捏著衣袂，小心邁著步子登轎。

    等她掀開簾子，要進轎子之時，卻被一股力道抓住了手臂。

    扶玉一回頭，看見阻攔自己的人是今日才見過的平陽侯之時，她的臉上露出了不解。

    她正要開口說話，就見竹溪輕聲道：“侯爺？”

    這回，平陽侯算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扶玉的面容。

    這一刻，他的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他半點也沒有理會竹溪，一瞬不瞬地盯著扶玉，那神情竟然有些癡狂。

    他的聲音有些慌亂，甚至帶著明顯的顫抖。

    “榮盛公主？”

    扶玉心一顫，白發(fā)老頭方才和自己說過，榮盛公主是母親的封號，這平陽侯該不會是把我認作了母親？但白發(fā)老頭半點也沒有提到平陽侯，此人應該和母親沒有什么交情才是。

    平陽侯抓人的力道著實太過用力，扶玉感覺自己的手臂都要斷掉了，她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侯爺，我不是你口中的榮盛公主，你怕是認錯人了?！?/br>
    平陽侯沒有松手，仍舊抓著扶玉，肯定道：“這張臉，分明就和榮盛的臉一模一樣，你怎么可能不是她。”

    扶玉搖了搖頭，“真的不是。”

    見狀，竹溪有些不好上前，她站在一邊道：“侯爺，這是世子從揚州城帶回來的扶玉姑娘，才過了及笄的年歲?！?/br>
    平陽侯征愣地再看了扶玉一會，方才如夢初醒，視線依舊停留在扶玉身上，呢喃道：“是啊，我當年親眼看著榮盛跳城而死，你怎么會是榮盛呢?！?/br>
    說罷，他的手一頓，人有些呆呆地往后退了幾步，視線有些渾濁，“這世上怎么會有人長得如此相似，是怎樣的巧合和緣分才會如此？”

    四下無聲，沒有人回答他。

    平陽侯這么一鬧，扶玉眼下是進不得也退不得，她想開口說些什么，就聽見平陽侯問她：“你是鄴兒帶回來的姑娘?！?/br>
    扶玉低聲回答，“是?！?/br>
    平陽侯沉沉點頭，他之前沒有認真地了解過蕭鄴帶回來的女人的底細，這會見了這張臉，不由得又問：“你的母親是何人？”

    第40章 “到我身邊來。”……

    平陽侯問道：“你的母親是何人？”

    扶玉自然不會傻乎乎地交代出來。

    雖然時常被人問失憶一事有些煩,但現(xiàn)在一想，失憶這個借口著實好用，無論別人多么想從她身上了解些什么,都可以用這個擋回去。

    彼時日落西山,這個時辰正巧是醫(yī)局大夫和學徒下值之時,加上進進出出的丫鬟小廝，門口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站在轎簾子外，扶玉的一只手還搭在簾子上，她半彎著身軀，此刻是進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尷尬地站在那兒。

    維持著這個不舒服的姿勢站得久了,腰肢暫且不提,腿部就先受不了了,一股酸酸麻麻的痛意涌上心頭，她很難繼續(xù)展露臉上的笑顏。

    扶玉朝竹溪看了過去，卻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上次丟風箏的姑娘,那姑娘正用一種探尋的目光看著自己。

    竹溪很快會意扶玉的目光，對平陽侯道：“侯爺，扶玉姑娘前些日子生了病,把以前的舊事忘得一干二凈,她暫時沒有辦法回答你的問題。不過，我倒是聽說她的母親是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采蓮女?！?/br>
    平陽侯眼皮一抬，他不是很相信竹溪的說辭,世上怎會有不存在血脈關聯(lián)，卻長著幾乎相似的面容？

    農(nóng)家采蓮女，他半點也不信。

    他的聲音里頭帶著輕微的質(zhì)疑，“失憶？農(nóng)家采蓮女？”

    竹溪尷尬一笑,“失憶之事還是問世子比較清楚，至于其他的，奴婢也是道聽途說來的。”

    竹溪將扶玉的不舒服看到眼底，只見扶玉低垂著眼眸揉了揉膝蓋骨處，又向平陽侯請示道：“侯爺，扶玉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們可否先行離去?！?/br>
    平陽侯心中還有諸多疑問未解，他抬眸多看了幾眼扶玉，這張臉雖然和榮盛幾乎一模一樣，但扶玉的右眼角有一顆淺淺的淚痣，這是榮盛沒有的。

    且時光過去了將近二十年，紅顏枯骨，榮盛應該也和自己一樣，一點點老去，不會還是這般少女模樣。

    平陽侯微不可察地嘆了兩口氣，他現(xiàn)在只懷疑扶玉和榮盛有血脈上的關系，但榮盛當年雖然嫁了人，卻并未懷孕產(chǎn)子，自己的猜測也是子虛烏有罷了。

    他原本是想從扶玉身上找出些線索，但若是此女真的失憶，只怕是半點東西都問不出來，只能另外想法子了。

    平陽侯默不作聲，他總不好將人扣留拷問，于是好一會才點頭放行。

    看著轎攆一點點變小，最后在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終，平陽侯捏了捏腰帶上的玉穗，對身側(cè)人道：“林管家，派人查一查鄴兒帶回來的這個姑娘是什么底細?！?/br>
    說完之后，平陽侯邁著步子離開原地，方才走了幾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天色，平陽侯又道：“世子一回來，就讓他來見我?！?/br>
    平陽侯的古怪行為，讓扶玉對他的過往多了幾分了解的興趣。

    回問辭閣的一路上，扶玉的小嘴一直是張了又張，閉了又閉，因著轎攆外有人，扶玉便始終沒有把心中的困惑提出來。

    好不容易回到問辭閣主臥，扶玉一瘸一拐地坐回塌上，她拉住了正要離去的竹溪，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竹溪，平陽侯為何反應那么大？我看他的架勢，若不是有所顧忌，真的會把我抓入大牢拷問。”

    竹溪撅起嘴來，道：“都叫你小心別被那老東西看到，這下麻煩了吧?！?/br>
    看樣子，要盡快從平陽侯府離開了，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