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沉洲自嘲地想，明知她的心從不會在他身上有過片刻停留，所以他不敢說出自己的心意，想給自己留存最后一分自尊，三年來卻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心底還在無可救藥地期盼著她有一天能注意到身后還有他這個人。

    可惜，她從來都發(fā)覺不到。

    也是，活生生的人怎么抵得過一個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植物人。

    現(xiàn)在，她為了追尋許爍生的一切，甚至要把另外一個人當(dāng)作替身。

    賀沉洲知道她這番作為，只會襯得他更像一個笑話。

    可他就是忍不住明知故犯，自虐般蹲守在這里，想象著公寓里可能會發(fā)生的一切，猜測著所有可能發(fā)生的場景。

    或許她獨屬于他的另一面也將被別的男人窺見。

    意識到這點，心臟便宛如被一把把鋒利的刀刃狠狠扎進，攪和著血rou，隨之而來的疼痛泛濫成災(zāi)。

    溫柚能感覺到賀沉洲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許久，半晌，才低低開口，聲音里是無處可藏的啞意:

    “不請我進去坐坐?”

    溫柚佯裝糾結(jié)一會兒，才緩緩讓開了一條道。

    賀沉洲進了門。

    這間公寓自從三年前裝修完畢，迄今為止他只來過一次，因著溫柚不喜歡被人侵犯私人領(lǐng)地，他也識趣地沒有再來，每個月都等著她回別墅，才能奢侈地見她一面。

    然而現(xiàn)在，她卻堂而皇之地讓另一個男人登堂入室，如這間公寓的另一個主人一樣明晃晃地坐在沙發(fā)的正中央，就好像，他才是外來的客人。

    賀沉洲巡視的目光一頓，靜靜落在白凈墻面上被暫停的投影畫面，以及江柖似乎被人揉皺的，不再端正的衣領(lǐng)之上。

    唇齒間霎時彌漫起一股顫泣的苦意。

    原來，如果他不來，她真的打算和他有點什么。

    他是不是打擾到他們了?

    可此刻的賀沉洲無論怎樣用盡全力保持冷靜，卻再也沒有辦法對眼前的景象視而不見。

    他死死地盯著衣衫不整的江柖那暗含得意的神色，似乎是下一秒就要將他生吞活剝。

    他忽而冷冷地開口，對江柖下了逐客令:

    “時間也不早了，江師弟是不是也應(yīng)該盡快回去了?”

    正準(zhǔn)備拿雙拖鞋給賀沉洲的溫柚一愣，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賀沉洲雖然和他不同專業(yè)不同屆，但確實是來自同一所學(xué)校，因此，他這一聲“江師弟”倒也不是叫得沒頭沒尾。

    江柖也展顏一笑，露出白凈的牙齒:

    “是不早了，師姐，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和你一起看完這場電影?！?/br>
    橫豎賀沉洲即將是一個被離婚的，踢出考慮的情敵，江柖心中生不起太濃重的危機感，更何況看他那鐵青無比的臉色，江柖就知道自己的添堵計劃已經(jīng)大獲成功，自然不再“戀戰(zhàn)”。

    他要把戰(zhàn)場交給師姐。

    溫柚把哼著歌兒的少年送到門口，正準(zhǔn)備告別，江柖卻突然湊近了她，把她鬢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

    “師姐，這里亂了?！?/br>
    賀沉洲目光沉沉地看著門口狀若親密的兩人，慢慢攥緊了拳頭。

    溫柚哪里不知道他在變著法兒借著角度氣賀沉洲?但偏偏現(xiàn)在的她不得不默許他的行為。

    只希望賀沉洲能夠借題發(fā)揮，這樣她提出離婚也是順勢而為。

    她心里也清楚這么做確實對不起他，但如果可以選擇坦白，她一定會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跟他說清楚，再詢問他的意見，偏偏那個不明生物不允許她透露一星半點。

    人命關(guān)天，她只好暫時做一回“出軌的妻子”了。好在賀沉洲心有所屬，就算離婚，也應(yīng)該如他所愿才是。

    溫柚漫無邊際地想著，見江柖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里，才轉(zhuǎn)身回到客廳。

    賀沉洲似乎正在端詳著桌上的什么東西。

    不知為何，看著他的背影，溫柚總覺得有一種風(fēng)雨欲來的趨勢。

    她走近一看，原本放在包里的離婚協(xié)議書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翻了出來，放在桌上。

    賀沉洲絕對不會隨意亂翻她的東西，唯一一種可能，就是剛剛離開的江柖在她給賀沉洲開門的時候自作主張把它拿了出來，故意想讓賀沉洲發(fā)現(xiàn)。

    溫柚忍不住撫額。

    看來她低估了江柖的心眼。

    她其實打算過幾天，起碼有所鋪墊再拿出來的，這下猝不及防暴露人前，連著今晚的一系列事情倒顯得她早有預(yù)謀，迫不及待離開人家似的。

    這讓溫柚的臉頰泛起一陣羞燥的紅意，忍不住一把奪了過來。

    雖然這的確是她的目的，但此刻的溫柚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如同被一團紙堵住了一樣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突然不知該作何解釋。只能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老老實實聽訓(xùn)一樣，低著頭站在賀沉洲的面前。

    由此，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賀沉洲蒼白如紙的臉色，以及那幽深的，直白展露所有陰暗情緒的眼神。

    被迫維持表面風(fēng)平浪靜的心湖終于在此刻呈滔天浪涌之勢，叫囂著要把眼前這個沒有心的人吞沒入里，好讓她再也無法輕易推開他，不管她情不情愿，也要叫她與他一同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情海之中沉淪顛浮。

    她竟想和他離婚。

    賀沉洲難以形容自己看到桌上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瞬間，那涌上心頭的震慟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