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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江山,你隨便捏 第94節(jié)

    “凌……”西陵侯剛說一個字,就頓了頓,然后壓低了聲音,臉上盡量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道,“凌兒,走近些,讓外祖好好瞧瞧?!?/br>
    這聲音帶著一股小心,似乎害怕稍微重了將人嚇哭。

    然而坐在父親腿上的尚泱泱卻忍不住偷偷對陳渡咬耳朵,“爹,太爺爺這樣笑,有點可怕。”

    殺了大半輩子的匈奴,接連戰(zhàn)死了六個兒子,這位西陵侯就不是個愛笑的人,通常是不怒自威,而當(dāng)他刻意露出笑容時,越以為和善,看起來就越違和。

    于是陳渡清了清嗓子,提醒道:“祖父,您別這樣,看著反而嚇人?!?/br>
    尚家姐妹們齊齊點頭。

    尚小霜說:“特別僵硬,您難道忘了,之前還嚇哭過別人家的孩子嗎?”

    有一次泱泱生辰,說要吃糖人,西陵侯特地上了街想親自給曾孫女買個大將軍回來。路上偶遇一個小男孩,走失了母親,他好心地上前問一句,還給了一顆兔子糖,什么都好,就是等他笑一笑想要摸摸男孩的頭時,男孩頓時大哭起來,嚇得手里的糖都還給他。孩子母親聞訊趕來,看他的目光就跟看個人販子一樣。

    那個笑,跟如今這個笑,是一樣的。

    西陵侯想起來后,臉上就是一滯。

    “祖父,您別緊張呀,凌凌沒那么脆弱,您自然些?!鄙邢≡铺嵝颜f。

    尚輕容也是哭笑不得道:“爹,沒事兒,凌兒沒那么膽小?!?/br>
    然而西陵侯沒接觸方瑾凌,他覺得,現(xiàn)在的小外孫跟那小男孩是一樣的,而那男孩子還相對皮實一點。

    在得知尚輕容要帶著孩子回家的時候,西陵侯很高興,但相對的也犯愁起來,尚家雖然都是女孩子,但一個比一個抗打能摔,西陵侯都是當(dāng)男孩子養(yǎng)。

    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也跟尚輕容通過幾次信,字里行間里,他知道方瑾凌常年養(yǎng)在深閨,身體弱,尚輕容雖然報喜不報憂,但是也看得出來為孩子犯愁,養(yǎng)的心思有些嬌,稍微嚴厲一些可能就要哭鼻子了。

    他對方瑾凌其實沒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是女兒唯一的孩子,他不希望才剛到西陵侯府,這孩子不喜歡這里,讓尚輕容跟著為難。

    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西陵侯收起笑容想要說點什么,可忽然手上一涼,卻見方瑾凌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凌兒手冷,您別介意?!?/br>
    西陵侯頓時一愣。

    手是真的冷,比他這七十歲的老頭子冷多了,而且細白消瘦,與他蒲扇一般大的手相比也小很多,但是卻有勇氣握上來。

    他抬起頭,看著方瑾凌精致的眉眼,只見少年微微彎著,笑問:“外祖,您仔細看看我,是不是長得像娘多一些?”

    這,這不是挺開朗的性格嗎,怎么就內(nèi)向了?

    西陵侯頓時放開了,瞅了瞅,“是咱們家的種,你娘就像你外祖母一樣漂亮,你也好看。”

    方瑾凌聞言眨了眨眼睛,然后小聲問:“那您會喜歡我嗎?我不像娘那樣會使劍,也不像jiejie們那樣能耍槍,您送我的那柄銀槍我一次都沒提起來過,您會不會嫌棄我呀?”

    “這是什么話?”西陵侯也跟著瞪眼睛,回頭看向尚輕容,“閨女,你是不是跟凌凌亂說了,老夫怎么就不喜歡他了?”

    尚輕容連忙搖頭,“爹,女兒當(dāng)然不會這么說?!苯又聪蚍借?,佯怒地喚了一聲,“凌兒!”

    方瑾凌笑了笑,沒解釋,只是看著西陵侯道:“娘雖然說過外祖會喜歡我,但是我什么都不會,身體還不好,常年吃藥,見風(fēng)就咳嗽,簡直是個大麻煩?!?/br>
    西陵侯立刻反駁道:“胡說,什么麻煩,老夫還擔(dān)心你在這兒吃不慣,住不慣,這里都是粗人,想回京去……”

    說到這里,西陵侯微微一愣,看著面前眉眼彎彎的少年,終于明白了他的心思,“你這孩子……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方瑾凌問:“所以,您是喜歡我的,對嗎?”

    “喜歡,當(dāng)然喜歡,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誰不喜歡?比你幾個jiejie強多了,她們只知道鬧騰,拆老夫的臺,一點也不體貼。”

    “咳咳……”尚初晴她們七個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體。

    方瑾凌頓時加深了笑容,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問:“真的呀,那凌兒能抱一抱您嗎?”

    說著,不等西陵侯回答,少年便已經(jīng)張開的雙臂擁抱了上去。

    方瑾凌明顯地感覺到西陵侯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后慢慢地軟下來,接著聽到一聲輕嘆,渾厚低沉地說:“你是個好孩子,容容沒白疼你。”接著手輕輕拍著方瑾凌的后背。

    他們彼此陌生,因為都心系著尚輕容,才會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在乎的人,方瑾凌如此,西陵侯也是一樣。

    看著這個祖孫相擁的畫面,尚輕容的眼淚瞬間溢出了眼眶。

    一顆心終于幽幽落了地。

    *

    西陵侯看著手里的和離書,問:“聽說都是凌兒一力主張的?”

    尚輕容頷首:“女兒慚愧,還沒有孩子看得明白?!?/br>
    “但凡方文成有點擔(dān)當(dāng),就不會鬧出這樣難堪的事情,他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凌兒處理的很好,你放寬心?!?/br>
    西陵侯拍了拍尚輕容的手,然后贊賞地看著方瑾凌。

    雖然早已經(jīng)從雙胞胎那里得到了消息,但是細細聽來,依舊驚訝不已。

    誰家夫妻和離是孩子來勸,連同財產(chǎn)都算的明明白白,聽說這和離書還是出自方瑾凌之手,真是干干脆脆,頗為大將之分。

    “倒是楊家,比想象中的可惡?!蔽髁旰钛劾锔‖F(xiàn)出怒意。

    尚初晴說:“不管楊慎行如何受到重用,孫女以為彈劾的折子該上還是得上,不能讓他們覺得咱們西陵侯沒人!”

    尚未雪接口道:“對,這是他們楊家欠我們的!”

    西陵侯緩緩地點了頭。

    然而尚稀云說:“可新政開始了。”

    進京一趟的好處,便是知道了朝廷動向,楊慎行已經(jīng)入閣,執(zhí)掌權(quán)力,為了緩解朝廷赤字壓力,必然會有一系列舉措。

    雙胞胎問:“跟我們影響大嗎?”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高學(xué)禮,后者斟酌著說:“若是所料不錯,新政之中就涵蓋了軍改之策,將關(guān)內(nèi)軍隊精簡,裁去五十以上的老兵和體能不足的弱兵,合并軍營,減少吃空餉的現(xiàn)象,以此縮減軍費。同時各路設(shè)置正副將領(lǐng),訓(xùn)練當(dāng)?shù)厥勘辉俑魈幜鞲Z。”

    “這聽著似乎是一件好事???”尚無冰問道。

    方瑾凌也不由地點頭,大順已經(jīng)過幾代,歷時百余年,其實人口比開國多了許多,軍隊也是一樣,因為軍餉,很多老去的士兵也沒有退伍,軍中依舊留著他的名額向朝廷要銀子。

    錢多金摸了摸下巴,“但好像跟咱們沙門關(guān)沒什么關(guān)系?!?/br>
    高學(xué)禮嘆道:“朝廷改制武舉,從各地提拔年輕將領(lǐng),置于各路,讓年老體衰者退出前線,坐鎮(zhèn)大營,以求老帶新,解決將士青黃不接之象?!?/br>
    此言一出,屋內(nèi)紛紛沉默下來。

    “其實這也是個好策?!标惗傻馈?/br>
    尚初晴冷笑著問他:“那么是你能接替祖父,還是我能?”

    西陵侯七十的高齡,哪怕他自己也得承認即使老驥伏櫪,亦不如當(dāng)年,最近幾年對戰(zhàn)匈奴,他已經(jīng)甚少出戰(zhàn)了,都是指派孫女和孫女婿前去。

    陳渡說不出話來,因為他不知道。

    高學(xué)禮說:“父親曾言,楊大人雖有私心,行事瞻前顧后,可與他一樣皆抱著一顆富強大順,安定百姓之心,所以才會跟父親志同道合,一力擁護新政。在下以為,新政復(fù)雜,條例眾多,涉及之廣,必然要先有一個安定的環(huán)境,邊關(guān)穩(wěn)定乃重中之重,所以哪怕祖父因為新政卸下重任,他也應(yīng)當(dāng)會支持大姐夫接替祖父衣缽,以此安定尚家軍。”

    他目光中帶著希望,看向了首座的西陵侯。

    西陵侯說實話與楊慎行并無任何交集,只是看尚輕容和離之中對方所作所為,實在讓他鄙夷,很難想象此人真的能為國為民,以大局為重。

    不過朝廷大事畢竟與后宅內(nèi)院不同,倒也不好隨意評判。

    然而這個時候方瑾凌突然出聲道:“不會?!?/br>
    擲地有聲,毫無遲疑,一時間所有人都一同看過去,包括高學(xué)禮。

    他問:“表弟有高見?”

    只見方瑾凌望著高學(xué)禮,抬了抬手道:“二姐夫,雖然高大人已逝,但是你作為大人的獨子,必然繼承了他的遺志,對新政的見解強于一般人。如今皇上召回了楊家,平了反,高家也一同在赦免之列,楊慎行入閣,執(zhí)掌大權(quán),廣邀天下有志之士,有才之人共同推行新政……請問,他可曾邀請你?”

    方瑾凌這一問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高學(xué)禮更是神色怔然,手腳一涼。

    “他沒有,甚至都沒有想皇上提及你?!狈借杪晕⒗淠卣f。

    “為什么呀?”尚小霧有些不明白。

    尚稀云心疼地看了眼丈夫說:“以高大人的威望,加上學(xué)禮的才能,你讓那些擁護新政之人聽誰的呢?”

    “啊,他難道怕二姐夫分他的權(quán)嗎?”

    這就要問楊慎行自己了。

    過了一會兒,高學(xué)禮找回自己的聲音,“父親曾言,新政若推行忌諱朝令夕改,意見不一,或許楊大人是怕我與他有爭議吧?!?/br>
    但是這話沒有任何說服力。

    方瑾凌看著這位二姐夫,心道是個心腸很軟之人,有君子度量和善良,只是這么多年的流放生涯,似乎還未讓他認清現(xiàn)實的殘酷。

    他轉(zhuǎn)頭問西陵侯:“外祖,我們是度過了春節(jié),元宵之后才出發(fā)北上,又在雍涼逗留了數(shù)日,方到達沙城,而爹娘和離卻是在春節(jié)之前,歷時三個多月了,可有楊家賠禮道歉的信件?”

    西陵侯冷冷地說:“沒有,那老小兒什么表示都沒有,豈有此理!”

    方瑾凌于是望向臉色已經(jīng)發(fā)白的高學(xué)禮,“二姐夫,若真有意安定西北,是不是先該跟外祖,沙門關(guān)的大將軍商量人選呢,順便也能借此緩和彼此的矛盾?”

    “知意?!鄙邢≡莆兆「邔W(xué)禮的手,安慰地喚了一聲。

    高學(xué)禮搖頭苦笑,“是我想當(dāng)然了,還是表弟看得透徹?!?/br>
    方瑾凌拱手一謙,因為造成這后果的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他說:“其實,就是楊慎行能夠摒棄前嫌,端王也不會讓他這么做的,他沒有選擇?!?/br>
    尚初晴涼涼地接口道:“能將手伸進西北,十萬精銳的兵權(quán),傻了才會放過?!?/br>
    陳渡只是養(yǎng)子,孫女婿,沒有尚初晴,沒有西陵侯,他身份上是壓不住的。而尚初晴她們七姐妹,單一條女子,就足夠?qū)⒈鴻?quán)從她們奪走了,西陵侯沒有任何理由繼續(xù)握著兵權(quán)。

    這是一塊肥rou,在寒災(zāi)之下,匈奴自顧不暇,再好沒有的機會。

    “真是不公平!”尚未雪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

    這時,西陵侯沉聲道:“若是朝廷選派的將領(lǐng)有那個本事,老夫認了也罷,可是……”沒有。

    匈奴是幾百年來中原之國的大患,疲弱無將的時候甚至送公主和親,乃至割地都有。西陵侯在兒子接二連三戰(zhàn)死的時候不是沒想過放棄,但是誰接?

    誰也接不了!他只能培養(yǎng)孫女,希望在他之后有人能照舊守好這西北最重要的關(guān)卡,不讓匈奴鐵騎南下。

    忽然錢多金問:“對了,那景王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端王掌握兵權(quán)而不作為吧?若要制衡,咱們西陵侯府不站任何一方,說不定能保持……”

    沙門關(guān)畢竟離京城太遠了,很多消息都很滯后。

    方瑾凌道:“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最關(guān)鍵的是,皇上,他對外祖放心嗎?”

    西陵侯深深一嘆,“老夫上個折子,為陳渡爭取看看吧。”

    尚初晴垂下了眼睛,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蜷緊,明明真正得到西陵侯精心培養(yǎng),只會行軍作戰(zhàn)的是她。

    然而單單一個女人,就限制了一切。

    氣氛一時間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