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凌頓時傳來輕輕的笑聲。

    而尚輕容亦是輕嗤了一聲，沒有戳穿那點(diǎn)小把戲。

    王管家見此，哪兒還不知道該聽誰的，立刻低頭匆匆下去，然而，卻聽到尚輕容叫住了他：“等等?！?/br>
    他馬上停了腳步，調(diào)轉(zhuǎn)頭來，語氣越發(fā)恭敬：“夫人。”

    “少爺方才蘇醒，是侯府的大喜事，讓賬房取十貫銅錢，在大門口逢人派發(fā)，不夠再取，讓過往路人一同沾沾喜氣。”

    王管家連忙應(yīng)是，接著又等了一會兒。

    拂香斥責(zé)道：“還愣著干什么，沒聽到夫人的話嗎？”

    “是是，夫人若沒別的吩咐，小的立刻去安排?！蓖豕芗尹c(diǎn)頭哈腰，一句話都不敢反駁。

    尚輕容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管家這才下去了，接著她說：“至于府中，清月，拂香，這個月闔府上下，所有人的月錢都多發(fā)一倍，給少爺祈福。”

    此言一出，不管是誰眼睛瞬間亮了，下人頓時喜笑顏開，不管是光明正大看熱鬧，還是躲在墻角，這會兒都紛紛出來了。

    “多謝夫人，少爺大安！”

    “夫人大方寬容，少爺長命百歲！”

    “少爺福大命大，上天保佑！”

    ……

    恭喜致謝聲不絕入耳，下人們都是見風(fēng)使舵，很快就看都不看那對母子一眼，一個個地向尚輕容表忠心來了。

    拂香上前一步，高聲道：“都下去做事吧，今日之事不予計較，但凡再讓我發(fā)現(xiàn)有誰搬弄是非，玩忽職守，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皆趕出侯府，著人發(fā)賣！”

    “是?！毕氯藗凖R齊心中一緊，將腦袋垂地低低的。

    清葉趁此機(jī)會提議道：“夫人，不如在門口掛上鞭炮，好好去去晦氣?！?/br>
    尚輕容頷了頷首：“可?！闭f完，便轉(zhuǎn)身回了方瑾凌的屋子。

    *

    舒云院內(nèi)，太醫(yī)已經(jīng)請來了，方瑾凌之前真情實(shí)感地看了這場鬧劇，興奮過后便感到身體虛弱乏力，疼痛后勁一上來如今整個人奄奄的，還不敢抬頭看尚輕容責(zé)怪的眼神。

    屋里靜悄悄的，一直等太醫(yī)把了脈，沉吟之時，尚輕容才問道：“胡太醫(yī)？”

    胡太醫(yī)起身回答：“夫人，貴府少爺既然已經(jīng)醒了，便暫時無生命之危，只是身體虛耗過多，大虧血?dú)?，必須仔?xì)靜養(yǎng)，切莫再要心緒起伏。下官再開一副回元固本的方子，按時服用?！?/br>
    聞言，尚輕容臉上的愁容才消了消，只是一直深眉縮緊：“胡太醫(yī)，凌兒的身體一直多虧你調(diào)理，這好不容易才有點(diǎn)起色，卻又……”

    胡太醫(yī)是個老太醫(yī)，看著方瑾凌笑道：“貴少爺是福氣之相，雖說虧損了些，又豈知不是因禍得福，放寬心，好好養(yǎng)著。”

    “多謝胡太醫(yī)。”

    清葉道：“文房四寶已經(jīng)備好，胡太醫(yī)請跟我來?！?/br>
    清葉帶著胡太醫(yī)前往外間開藥方，林嬤嬤便將方瑾凌的手放入被子里，細(xì)心地掖好，見他睫毛微顫，猶如一頭小鹿般小心地往尚輕容那里瞟了一眼又一眼，不禁宛然。

    之前還敢強(qiáng)撐著看熱鬧，如今知道怕了？

    尚輕容自然也瞧見了，心中又是有氣又是好笑，見此可憐小模樣差點(diǎn)露出寵溺的眼神來，不過最終清了清嗓子還是繃住了，沉著聲音喚道：“凌兒?！?/br>
    方瑾凌瞬間頭皮一麻，下意識地撩起被子往臉上蓋了蓋，遮住半邊，然后雙眼放空，朦朦朧朧地說：“娘，凌兒的頭好像有點(diǎn)暈?！?/br>
    “暈？你方才坐窗邊吹冷風(fēng)的時候怎不知道暈？連林嬤嬤都勸不住?！鄙休p容臉上雖然關(guān)切，但沒有被兒子的裝腔作勢給糊弄住，又瞪了他一眼，“若是再好一些，是不是還能給娘耍個槍法？”

    方瑾凌扯了扯嘴角訕笑，低眉乖乖挨訓(xùn)：“娘，我錯了……”

    尚輕容翹了翹嘴角：“還敢嗎？”

    方瑾凌輕輕搖頭，將細(xì)白的手從被子里探出來，拉住床邊尚輕容的衣袖，輕輕扯了扯，弱弱地說：“凌兒不敢了，您別氣壞身子?！?/br>
    這副小心翼翼的討好模樣，讓尚輕容最后一點(diǎn)嗔意消失了，只剩下滿滿的疼惜。

    方瑾凌雖然從小身體不好，可是性子乖巧，絕不是個好熱鬧不聽勸的孩子，今日這般任性，尚輕容知道是在擔(dān)心她。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眼底帶著愧疚和欣慰：“凌兒這般懂事，就是天塌下來，娘也會振作。只是你一定要好好的，娘實(shí)在經(jīng)不住你這般再嚇一次了！”

    尚輕容回想這兩日，猶帶著后怕。

    而這話卻讓方瑾凌心下一酸，連帶著頭也隱隱作痛，疼的他額頭一突一突，原主留在身體上的強(qiáng)烈情緒似乎還未離去，感同身受之下，方瑾凌直接落下淚來。

    若不是他恰巧借尸還魂，重新醒來，倘若方瑾凌真沒了，失去愛子的尚輕容面對丈夫的背叛，小妾的逼迫該怎么辦？

    方瑾凌心中沉重，抬起濕潤的眼睛直視著尚輕容，緩慢而堅定道：“凌兒一定愛惜自己，絕不讓娘再擔(dān)心?！币矌е淼倪z愿，好好保護(hù)你。

    尚輕容頓時化開了笑容，欣慰頷首。

    過了一會兒，十里飄“香”的湯藥被端上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煌?，方瑾凌一瞧見便想閉上眼睛，‘昏死’過去。

    原主從小在藥罐子里泡大，大概習(xí)慣了，可不代表他也能忍受，一想到今后要拖著這副病體，常年與中草藥打交道，方瑾凌便生無可戀。

    “凌兒，喝藥了?！?/br>
    尚輕容推了推兒子，沒見著動靜，不禁抿嘴一笑，催促道：“躲什么，快些喝。”

    “娘，我睡了，待會兒再喝吧。”

    “乖，喝完再睡。”

    方瑾凌當(dāng)沒聽見，耍賴。

    “喝了這么多年，怎就不習(xí)慣了？”尚輕容納悶地問。

    初來乍到，還未適應(yīng)，您請擔(dān)待。方瑾凌默默在心里回答。

    于是尚輕容壓低聲音道：“凌兒，你要是不配合，到時候撒了藥汁，更衣?lián)Q床還是其次，再來一碗……”

    方瑾凌頓時幽幽轉(zhuǎn)醒，一臉凄風(fēng)苦雨。

    尚輕容拿勺子舀了舀：“娘喂你。”

    “娘，我自己喝?！钡壬休p容一口一口地喂，豈不是跟凌遲一樣？母愛感動一次就夠了，實(shí)在沒必要再體會極苦思甜。

    方瑾凌皺著能夾死蒼蠅的眉毛將這滿當(dāng)?shù)乃幹桓啥M，然后氣若游絲地縮進(jìn)被子里，那滑稽的小模樣逗得尚輕容輕笑起來。

    方瑾凌偷偷睜開眼睛，瞧著尚輕容眼中帶笑的高興模樣，忍不住也翹了翹嘴角。

    然而這時，小丫鬟素云進(jìn)來稟告：“夫人，侯爺來了，說是來探望少爺。”

    第5章 死灰

    只這一聲，方才的歡聲笑語好似被冰封了一樣，方瑾凌就見到尚輕容剛有的一點(diǎn)松快笑意瞬間淡了去，眉宇間重新攏起陰郁和煩躁，只是在兒子面前她未有表露，便撣了撣衣袖，四平八穩(wěn)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沒有起身。

    拂香默不作聲地走到她的身邊，送上一盞茶，垂低著頭，小聲道：“夫人，那對母子已經(jīng)從小門進(jìn)來，奴婢將他們安置在聽雨軒，人手也送過去了，不過……”

    尚輕容眼神未動，接過茶盞呷了一口。

    拂香繼續(xù)說：“楊氏派身邊的丫鬟出府，往楊家去了?！?/br>
    尚輕容手上稍稍一頓，林嬤嬤聽著說：“怕是去跟楊大學(xué)士告狀?！?/br>
    本來已經(jīng)明目張膽地進(jìn)了大門，哪怕看似做小伏低，也是盛氣凌人的，沒想到尚輕容更強(qiáng)勢，受了好大的驚嚇不說，還得灰溜溜從側(cè)門進(jìn)，可謂丟臉。

    楊氏不是個安分的，豈會就此吃虧，必然要找靠山。

    方瑾凌聽著，不禁擔(dān)憂地看著尚輕容，他雖不知道來龍去脈，可是之前聽著只字片語，也知道這妾室的身份不簡單。

    尚輕容見此搖了搖頭，笑著寬慰：“無事?！彼D(zhuǎn)頭吩咐道，“這屋子有點(diǎn)冷，再去加點(diǎn)炭火，注意，別熏著凌兒?！?/br>
    素云應(yīng)了一聲就下去，卻不想跟剛進(jìn)來的云陽侯差點(diǎn)撞到一下。

    “啊喲，素云姑娘，你走路小心點(diǎn)呀，沒看到侯爺……”云陽侯身邊跟著進(jìn)出的文福攙扶了主子一下，忍不住責(zé)怪道，然而話未說完，一抬頭，看到拂香那門神般的眼神，頓時訕笑地沒了聲響。

    只聽拂香道：“還不快去，別冷著少爺，旁人不關(guān)心，咱們夫人身邊的可不能不上心?！?/br>
    素云二話不說，連行禮都好似忘了，匆匆就走。

    瞬間，整個屋子落針可聞。

    方瑾凌就聽著拂香夾槍帶棒地一頓諷刺，云陽侯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只是此刻他也知道不是發(fā)作的時候。

    只是當(dāng)他走到尚輕容的身邊，故意清咳了一聲，后者卻依舊從容地坐在床邊吃茶，好似根本沒察覺到人一樣，甚至連起身的姿態(tài)都沒有，那臉色就黑的跟鍋底一般。

    活該呀！

    方瑾凌在心底呵呵，對此表示喜聞見樂。

    說來，他娘真是好涵養(yǎng)，這種渣男放后世，怎么也要揍個生活不能自理，他娘只是拿把槍恐嚇一下，實(shí)在是太便宜他了。

    藥里原本有安神的成分，可這會兒方瑾凌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睜著大眼睛看得有滋有味。

    云陽侯轉(zhuǎn)了一圈，見沒人搭理他，尷尬極了，文福還一個勁給他使眼色，朝尚輕容努努嘴，讓他先服個軟。

    曾幾何時，尚輕容一見到他，不論在做什么，哪怕再忙都會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務(wù)，笑著起身相迎，溫柔體貼又噓寒問暖，哪是如今這冷淡的模樣。

    如此落差讓他心里不是滋味，是以一再猶豫。

    方瑾凌一看云陽侯那里子都丟光了，卻還強(qiáng)撐著面子的模樣，只覺得可笑又滑稽。他的目光忍不住看向尚輕容，心底疑惑，他娘究竟看上這個男人哪一點(diǎn)？似乎連文福都比這人順眼。

    還是拂香眼尖冷笑道：“文福，你眼睛若是抽了筋，就去外頭候著，怪里怪氣的是要嚇著誰？”

    拂香的話讓文福直接瞪著眼睛撅著嘴僵在原地，的確怪模怪樣，也成功讓方瑾破功出聲：“嗤……”

    這聲笑在安靜的屋子里尤為清晰，云陽侯終于逮住了機(jī)會，轉(zhuǎn)頭就對著方瑾凌責(zé)怪道：“怎的，未曾讀書向?qū)W，竟是連禮數(shù)都沒有了，見了爹也不叫？”

    方瑾凌：“……”他眨了眨眼睛，這是逮軟柿子捏是吧？

    原主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碎片中，因?yàn)樾r候的身體實(shí)在太虛弱，他無法長時間讀書習(xí)字，功課便稀稀落落。尚輕容從不苛求他有什么成才建樹，是以多有寵溺，教會了他識文斷字之后，其余的都順著方瑾凌喜歡。只有云陽侯對此頗為失望，不知什么時候，看他也就跟看個廢物一樣了，和顏悅色都帶著不耐煩的訓(xùn)誡。

    原主生性敏感，自然感覺到父親對他的不喜，所以父子倆并不親近。

    只是原主善良，一直以為是自己不爭氣，身體好些之時，便努力讀書習(xí)字，以求得父親青睞，可惜……

    現(xiàn)在方瑾凌結(jié)合那對母子，一瞬間就看明白了，這是早就將父愛給了另一個，將嫌棄留給了他。

    方瑾凌對原主感到可悲，也對云陽侯產(chǎn)生了怨懟，不禁道：“爹讀書向?qū)W，也不見得知禮懂禮呀？”

    尚輕容原本對云陽侯不知所謂的訓(xùn)斥感到憤怒，正要替兒子出頭，卻聽到方瑾凌這么一句，頓時驚訝起來。

    什么時候內(nèi)向安靜的兒子竟學(xué)會回嘴了？

    不僅她驚訝，就是云陽侯一時間也沒反應(yīng)過來，這個如春閨小姐一般的兒子，每次見到他訓(xùn)誡不是默默地接受，就是回頭鬧出病，居然會伶牙俐齒地頂撞！而且逮著他的痛處說，頓時云陽侯惱羞成怒道：“放肆?！?/br>
    “放肆什么，凌兒哪兒說錯了？”尚輕容放下茶盞，冷冷地看著他，“讀再多的書，不還是做下這等毫無廉恥之事？你究竟是來做什么的，沒看見凌兒身體虛弱，下不了床？你就是這樣來探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