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隱約的人影逆著火光而來，裴青煙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蕭凌通身以冰水浸濕，然后義無反顧地朝火場沖入。

    “昱辰！”

    他一定是來救自己的！

    聽著熟悉的呼喚，滿眼赤紅的蕭凌瞳仁微動，隨即，他看到了那個本該葬身火海的裴青煙。

    “你是來救我的對嗎？”

    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的裴青煙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而是滿懷期待地朝他跑去。

    她就知道，自己還有蕭凌，這個自幼便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無論自己待他如何，他都會——

    刺啦一聲，利刃穿透胸膛。

    裴青煙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喉頭的血腥味如洪水決堤翻涌到口腔，凝聚成溪滴落到那沒入自己胸口的長劍之上。

    她難以置信地緩緩抬頭，看著那對待自己一向蘊含柔情的眼底此刻布滿了寒意冷冽。

    “為......為什么......？”

    蕭凌抿唇無言，毫不留情地一把抽出劍刃，看著她的身體如破敗的紙屑跌落，多余的眼神都沒有再給一個。

    是了，他和自己爹爹是同樣的人，懂蟄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自己的利益，不論是誰都可以犧牲。

    可現(xiàn)在——

    “哈哈哈哈......”裴青煙倒在血泊中，開始渙散的視線瞧著那淹沒在火海中的背影，忽而笑出了聲，“蕭凌，你還是......不夠純粹......”

    現(xiàn)在，他終究是為了一個女人，和她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

    火焰至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江予沐半匍匐在地，身下的血跡染紅了月白的裙衫。

    小腹的絞痛蔓延至四肢百駭，彌漫的濃煙鉆入口鼻，窒息感使得她思緒逐漸模糊。

    “予沐！”

    意識混沌間，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忽而傳到耳邊。

    她堪堪掀起眼皮，在意識抽離的最后一刻，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撕裂火焰，朝她奔近。

    被冰水浸濕的衣擺在炙熱的火焰包裹下飄起股股霧氣，蕭凌通紅著雙眼，視線落在那被血泊浸泡的女子身上時，幾乎目眥欲裂。

    “予沐——”

    執(zhí)劍的手仿佛不要命一般一下又一下砍向緊扣的枷鎖，熱浪烤焦了他的發(fā)絲，可他卻置若罔聞。

    耳畔的烈焰滾浪仿佛地獄深處傳來的索命轟鳴，蕭凌的視線開始出現(xiàn)幻影，直到那輕微的一聲吧嗒，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使得他驟然清醒。

    “予沐，別睡，別睡......”

    蕭凌一把扔下劍，連忙扯開鐵門，然后一把將人摟入懷中，摩挲著她緊閉的雙眼，手指與唇畔止不住的戰(zhàn)栗：“予沐，予沐，我?guī)愠鋈?.....”

    他站起身，將人牢牢護住，正欲朝外跑，忽而咔擦一聲，房梁遽然斷裂直直擊中他的脊梁。

    蕭凌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唇角溢出鮮血，甚至都能聞到背后傳來的皮rou燒焦味。

    他緊咬后槽牙，顫巍著撐起腿，為懷中之人支開一片空隙。

    看著懷中不省人事的女子，蕭凌低斂的桃花眼與沾染了灰土的面頰上繾綣一閃而過。

    “世子爺！”

    被甩了一路的影一終于趕上了他的腳步，連帶著一隊人沖入火場。

    “先帶她走！”

    影一愣了一瞬，隨即趕忙派人將江予沐接過，然后往外頭準(zhǔn)備好的馬車奔去。

    蕭凌見狀維持已久的脊梁瞬間垮下，影一眼疾手快地雙手撐起一片空隙，趁此機會他雙手支著地面，沉沉呼吸兩下，才終于脫了桎梏。

    影一將蕭凌半背起，另一手持劍掃清前方阻礙，終于在房屋倒塌的最后一瞬走了出去。

    “世子爺，世子妃還是按照先前既定的計劃送往南平城，但您現(xiàn)在也必須要走了。”

    因為裴青煙的自作主張，原本打算的是先讓王爺趕回南平城，調(diào)動私兵，蕭凌留在京都以做內(nèi)援。

    卻不想江予沐出了意外，更沒料到的是他會這樣不計后果地暴露自己。

    聽著不遠處隱約傳來的鐵騎之聲，蕭凌眼簾微顫：“還不能。”

    詔獄走水，朝廷的軍隊若找不到他很快便會封鎖京都，而若是這般，江予沐定不能順利被送出城外。

    “影一，你帶第一支隊護送世子妃出城，其他人接應(yīng)我?！?/br>
    “是。”

    ......

    城墻之邊，祁朔立于馬背，單手扯著韁繩，望著不遠處染紅了半邊天際的大火，心逐漸沉了下來。

    他倒是小瞧了裴益川，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做的這般決絕。

    忽而一道人影在混亂中沖向人群，祁朔眼眸驟瞇：“追！”

    蕭凌半匍匐于馬背，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背后燒傷的劇痛使得他額角不斷冒出冷汗。

    余光掃視過四面包圍而來的鎮(zhèn)北軍，他唇角彎起詭譎的弧度，手掌卻死死地拽著韁繩馭馬往人最多的地方行去，直到路口四方被鎮(zhèn)北軍左右掣肘。

    蕭凌緩緩直起身子，單手吊著韁繩在原地踟躕，被烈火灼燒的衣衫十分蕭條，可在此時此刻的他身上卻看不到半分被動。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過周遭眾人，視線慢慢落到那鎮(zhèn)北軍之首身上，輕笑：“好久不見，祁公爺?！?/br>
    祁朔卻懶得多費半分心神，只是抬了抬手臂，銘右見狀立馬會意，當(dāng)即驅(qū)馬上前，連帶著跟隨的侍從將蕭凌羈押下馬。

    祁朔薄唇輕啟：“帶回去?！?/br>
    “祁公爺?！笔捔柰蝗淮驍啵従徧ы?，“可我現(xiàn)在還不想跟你走?！?/br>
    祁朔睥視了眼半跪在地，發(fā)髻散亂的男子：“你覺得你還有的選嗎？”

    “哈哈哈......咳咳......”蕭凌笑了起來，卻因著方才闖入火海吸入太多濃煙而猛咳不止，可那眼底卻有抑制不住的瘋狂。

    “那便看，公爺是想立功，還是想救人了?！?/br>
    一語落下，伴隨著比剛剛更烈的火焰同劇烈的轟鳴倏得傳來。

    與此同時，無數(shù)直射的火線穿梭蒼穹。

    是猛火油柜！

    祁朔倏然色變，眼看著混亂之中被人劫走的蕭凌，他緊咬后槽牙，大手向后猛揮：“保護百姓！”

    難怪他那般有恃無恐，難怪他逆著城門往人群最中心跑。

    他們竟然將戰(zhàn)爭中最尾猛烈的武器用在這民眾聚集的都城！

    霎時間，周遭尖叫與房屋燃燒倒榻的雜亂瘋狂交織。

    如同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戰(zhàn)場，火焰掃射之處，滿地殘骸。

    第100章 “我想和你生個孩子。……

    奚蕊剛從長秋宮踏出時, 便見到不遠處的天際傳來若隱若現(xiàn)的火光。

    她心口一緊，總感覺有哪里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只是加快腳步朝宮門走去。

    而此時此刻，平常祁朔等她的地方空無一人, 奚蕊心底的不安更甚。

    城門距離宮門并不近, 但那方的混亂已然有蔓延到這里的趨勢。

    “應(yīng)風(fēng)。”

    “屬下在?！?/br>
    她看著四處逃竄的百姓, 瞳仁微顫：“這是發(fā)生了何事？”

    應(yīng)風(fēng)順著火光傳來的中心看去, 瞧見那熟悉的火焰射擊方式，對于他這種常年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之人并不陌生。

    他皺眉，有些猶疑:“回夫人，那似乎......是猛火油柜?！?/br>
    猛火油柜？

    這個名字奚蕊并不陌生，當(dāng)初南下見祁朔調(diào)查洧水時, 他便同自己講過洧水不僅可以用以家用油燈, 更可用在戰(zhàn)場, 作為大面積廝殺的武器。

    可這樣危險的東西同火銃等物一樣, 只有朝廷軍隊才可使用，那么現(xiàn)在是......

    思及此, 奚蕊攥緊了拳：“先回府?！?/br>
    ......

    蕭凌逃出京都之后并未直接前往南平城，而是一路南下，尋著江予沐被送走的路徑行至南平城之前的村落。

    她當(dāng)時受了那么嚴重的傷, 定是要尋個安全的地方請大夫來看上一番。

    “世子爺, 世子妃她......”在外看守的侍從見蕭凌風(fēng)塵仆仆地翻身下馬，上前的話欲言又止。

    聞言，蕭凌腳步微頓，攏在袖中的指甲幾欲陷入掌心。

    “她怎么了？”

    見他如此戾氣橫身，侍從不敢不答:“世子妃的孩子沒有……保住?！?/br>
    聞言, 蕭凌倏得咬緊了牙。

    可見過了她那倒在血泊中毫無生機的模樣，此時此刻，只要她活著，旁的事都無關(guān)緊要。

    思及此，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撩開門簾然后大步朝內(nèi)走去。

    素白床幔后女子消瘦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他逐漸放慢腳步，似是怕驚擾到她。

    可手指輕輕撩開床簾的瞬間，入目所見的卻是女子空洞的雙眸。

    蕭凌呼吸一滯，強壓著心口的痛意，坐到了塌邊，欲執(zhí)起她交疊在小腹的手，卻被躲開。

    他斂眸瞧著落空的掌心，聲音微顫：“予沐，孩子還會有的?！?/br>
    聞聲，江予沐的瞳仁終于動了動，她慘白著臉，面無表情：“是你殺了我二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