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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虛空蕩蕩,雪地上只有一行延伸至遠處的凌亂腳印證明曾有人在此沉默地駐立守候。遠處,白茫茫一遍大地真干凈。 趙梓樾說不清為什么他要走,他只是覺得,他忍受不了再待下去。 他忍受不了再待在那里一刻,忍受不了再看著睿王注視李去非的深情目光,看著李去非和他打啞謎,聊著只有他們才懂的朝廷秘辛,涉及只有他們才知道的過往。 那是他無力參與的世界,是他哪怕拼盡性命,也無法加入的過去。 趙梓樾像是被當頭一棒驚醒——他一直以為他是李去非最親近的人,但在他之前呢?李去非的生命里可是早就被人深深刻下痕跡?就算現(xiàn)在,他近了李去非的身,而她的心呢? 他一直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她的真實身份駭人聽聞;她聰明絕頂,是天下讀書人的偶像。但知道是一回事,他看顧她的衣食住行,他保護她的安危,他想方設(shè)法給她尋來各色美味糕點,他忍耐她心血來潮撫琴的魔音貫耳……他所知的,和他看到的,從來是兩個李去非。 一個只存在于傳說中,如同他當年在雪地中見著的白衣人影,單單伸手去碰也是褻瀆。 一個就活在他身邊,呼吸交融手心溫暖,她曾經(jīng)開玩笑似地問他,愿不愿意娶她? 現(xiàn)在,這兩個李去非在他面前重合——似乎無限接近,又似無限遙遠。 遙遠得讓他在這一個月昏昏欲睡間做過的所有美夢,所有放縱自己的貪婪,所有鼓起勇氣下定的決心……都成了不堪一擊的碎片。 趙梓樾在雪地中狂奔,內(nèi)息運轉(zhuǎn)還有滯礙,腿腳仍然不靈便,他時不時狼狽地摔倒,又掙扎起來,繼續(xù)跌跌撞撞地奔跑。 夾雪的狂風(fēng)撲在面上,迎著他的來勢在耳邊呼嘯,仿佛應(yīng)和著他心底的呼聲。 我愿意的!即便你只是玩笑,即便我自不量力,我也一千個一萬個想要娶你! 第二十二章 尾生諾 李去非睡到半夜忽然驚醒,黑暗中,她知道有人在看她。 目光逡巡,一寸一寸,在她面上游移。 她靜下心,默默地閉上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少年喑啞著聲音、低低地道:“是我?!?/br> 當然是你。李去非懶得睜眼,“哼”了一聲。 趙梓樾停了停,又道:“我有話問你?!?/br> 這倒稀奇,李去非想,趙梓樾為了塑造自己與本性相反的冷靜理智形像,一貫克制隱忍,信奉不聽不見不言不語,他主動提問,居然是這些年來的唯二。 李去非清楚記得,趙梓樾第一次提問,是她花了二錢銀子買下他,他明明被打得奄奄一息,卻趴在雪地里高昂著頭看她。她覺得有趣,便也隨他看。半晌,他冷冷地問:“你到底是男是女?” 不是不驚訝,她扮男裝多年,竟被這少年一眼看穿。 當年的李去非想了想,蹲下身平視趙梓樾的眼睛,誠誠懇懇地答道:“我是女人。” 如今的趙梓樾問道:“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李去非在床上慢慢地側(cè)轉(zhuǎn)頭,睜眼望過去。室內(nèi)光線昏暗,隱約能看清窗邊那模糊的輪廓。 她眨了眨眼,明知故問:“什么話?” 趙梓樾不答,呼吸聲逐漸變粗,伴著細碎的似乎磨牙的聲響。 “從前有個叫尾生的傻瓜,”李去非愈發(fā)悠閑,甚至用一只手撐住頭,講起了故事:“他和人約好在橋下相會,人尚未到,河水忽然看漲,水面很快淹過尾生的腿、腰、胸口……傻瓜尾生卻不敢走開,他怕那人來了會看不見他,他怕那人以為他不守信約。于是,直到淹死,尾生都緊緊抱著橋柱?!?/br> 她頓了頓,聽著耳邊的呼吸聲愈發(fā)粗重,她微微一笑,慢吞吞地道:“君子一言,尾生一諾。” 呼吸聲一窒,窗邊的人影疾掠過來,什么也來不及說,直接將她擁入懷中。 很曖和,李去非滿意地想,雖然稍嫌濕了點——他又去哪兒摸爬滾打了?臭了點——還能忍;抱得緊了點——喂喂,骨頭快斷了! 李去非掙了掙,趙梓樾飛快放手,她來不及說話,便聽得那少年澀聲道:“你后悔了?還是你根本又在玩笑?我早該想到,若非玩笑,你怎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你只是玩膩了師傅和弟子的游戲,又想換種花樣……沒關(guān)系……趙梓樾這條命只值二錢銀子,從那天起便是你的……真的沒關(guān)系……” 李去非靜靜地聽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沒關(guān)系”,聲音愈來愈低,漸至不可聞。 她伸手推他,趙梓樾便踉踉蹌蹌地后退,居然絆到椅腿,穩(wěn)不住身體時雙手亂揮亂抓,碰到窗戶,人卻依然摔倒在地。 “吱——嘎——”弦窗開了半扇,雪光映進室內(nèi)。 趙梓樾臉上仍像平日一般故作冷漠,李去非卻看清了他眼底殘留的近乎絕望的熱情,也看清了這少年滿頭滿身的融雪泥濘,臉上手上和……心上的傷痕。 李去非走過去,趙梓樾惶然無措地看向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的雪地里,昂起頭看著這個主宰決定自己命運的女人。 因為除了看著她,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李去非蹲下身,雪光映著她雪白的臉,只有一雙眼瞳黑如點墨。 她平視趙梓樾的眼睛,誠誠懇懇地道:“我沒開玩笑,真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