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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勉強抑止怒意,沙啞地道:“你不是我?guī)煾?。?/br> 他以為李去非會反駁,像以往無數(shù)次那樣,把全副心思轉到讓他喚她一聲“師父”上,然后用不到一刻鐘,她便會完全忘了現(xiàn)在說過的混帳話……是的,他們過去一直是如此相處,將來……永遠都會維持原狀! 李去非手上把玩折扇的動作一頓,回過頭看著趙梓樾,莞爾一笑。 “你仍然堅持做我的書僮?也罷,就算你是我的書僮,家仆更不能違逆主人?!币娳w梓樾又要張口,她搶先道:“你難道又想否認你是我的書僮?你若不是我的弟子,不是我的書僮,那……你我算何種關系?” 趙梓樾被她問得張口結舌,他根本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心底隱約覺得李去非問得對。是啊,他不肯做李去非的弟子,雖然自稱書僮,也從未真心要做她的仆人,那么,他和李去非究竟是什么關系? 他十三歲遇到李去非,相依為命五年,她教他養(yǎng)他,亦師亦母亦姐亦友,他心存感激,暗下決心要照顧保護陪伴她,從未思及其它。他見識過人間丑陋,蔑視所謂世俗道德,李去非的身份更是驚世駭俗,他一向以為,世上沒什么能分開他們……他卻忘了,他們到底非親非故男女有別,不是師徒不是主仆,當她有所置疑,他又能依靠什么樣的身份繼續(xù)賴在她身邊? 趙梓樾生性本來激烈,易怒易樂大喜大悲,卻因為幼時的遭遇,跟隨李去非后拼命壓抑自己,裝作冷面冷心。此刻思緒繁雜紛亂,失去了控制力,翻江倒海的情感淹得他透不過氣……李去非又瞥了他一眼,輕輕撥開他抓住她的手,趙梓樾惶恐地、近乎哀求地看著她。 李去非背轉身,舉步走上臺階。 “你既不是我什么人,也沒必要再跟著我?!?/br> “罷了?!?/br> “你走吧?!?/br> 又是“罷了”! 胸中被揪扯的疼痛更甚,讓趙梓樾想嘶吼,想責問李去非,“罷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又怕,怕他得回的是避之惟恐不及的答案。 趙梓樾立在雪地中,眼望李去非拾階而上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的臉色愈發(fā)慘白,突然一頓足,青色身影飛躍上對面一幢民居屋頂,兔起鶻落間已不見人影。 “什、什么人?!”掃雪的差役瞥眼間看到,“刷”一聲拔出腰間鋼刀,快步趕到趙梓樾跳上屋頂?shù)姆课萸皬埻?。人影不知所蹤,腳下卻感覺有些凹凸不平,差役低頭再看,倒抽一口冷氣——青石板上竟被踏出一對深深腳?。?/br> 偏他受的驚嚇還沒完,一口氣剛吸進肚里,府衙方向傳來的擊鼓聲又讓他情不自禁再發(fā)出“咝”一聲。 “咚!咚!咚!” “一聲告民,兩聲告官,三聲冤重,青天開眼”。 卯時一刻,鳴冤鼓沉悶的鼓聲回蕩在嘉靖府衙前,天空中,厚重的云層緩慢合攏,不見陽光。 第十章 丞相字 三聲鼓響過,公堂敞開大門,青天白日照壁閃閃發(fā)亮,穿著整齊公服的皂隸排開兩列,水火棍把硬梆梆的地面敲得山響。 馮知府一搖三擺地從后衙出來,人未到聲先到:“將擊鼓人帶上來?!?/br> 李去非被一把推進公堂。 真是粗魯。她嗔怪地斜了一眼身后魁梧如熊羆的衙役,及時上前兩步,避開他再次伸出的熊掌,抬頭望向堂上。 公案后坐著官服的馮知府,身后一左一右立了兩人,左邊的青年仆從打扮,低著頭看不清臉,右邊是一名中年儒生,眉眼間透著精明。李去非的目光分別在兩人身上溜了一圈,猜到右邊那人是馮知府的師爺。至于左邊的青衣人……她先是蹙起眉,旋即綻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心道,天幸這人在此,趙梓樾犯的錯還能彌補。 衙役上報道:“大人,擊鼓人帶到?!?/br> 馮知府點頭,也不看李去非,舉手落下,驚堂木響亮地擊在公案上,兩列皂隸立刻配合地敲打水火棍,齊聲沉喝:“威——武——” 這一整套有個名目叫“殺威”。端王朝律例,刑訟是不能已而為之,為免小民因為雞皮蒜皮的事也去告官,凡原告必先殺其威,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皂隸的沉喝和水火棍的敲擊停止后,馮知府覺得耳朵還在嗡嗡作響,不禁咳嗽了一聲,忍住揉耳朵的欲望,第一次正眼看向堂下的原告,然后怔了怔。 通?!皻⑼边^后,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民會嚇得雙股戰(zhàn)栗當場下跪,就算鄉(xiāng)紳巨賈也不免臉色發(fā)青,面對著公堂代表的赫赫天威國法百里百里,再心志堅定的人都要肅然起敬。 但顯然,今天遇到了例外。 堂下立著一名書生,端王朝弘揚文治,秀才與七品官員同級,公堂上免跪。 那書生頭戴秀才巾,長發(fā)卻隨意地挽在腦后,想是怕冷的厲害,身上穿了不知幾層棉襖,鼓鼓囊囊像個棉團,愈發(fā)襯著一張臉小得出奇,五官清秀娟好如女子。但你說他怕冷吧,手上居然還執(zhí)著一柄折扇,還時不時把折扇揮開,故作瀟灑地扇一扇。 更令馮知府微怒的是,那書生竟毫無敬意地直視他這位牧守一方的父母官,一張肖似女人的臉上笑容可掬。 那書生微笑著拱了拱手。 “丞相大人門下,閑人李去非拜見馮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