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用銀鉤筆勾了幾處措辭上的不當(dāng)與錯字，整體一掃，謄抄在潔凈的絹面上，應(yīng)付太子與靖王當(dāng)是足夠了。

    從西市出來，入了京城主街，早起出入城的行人們將寧靜所打破。李嘉卷起文卷收入袖中，趁著僅剩的一小刻空閑補個覺。頭才靠上軟枕，嘶鳴一聲，來往行人們的吆喝聲漸漸消停下來。

    李嘉捏了下眉心，疲倦地詢問了聲。

    小廝驅(qū)使著馬匹避到一邊，張望了一番才回道：“郎君，似是城門處來隊官人?！?/br>
    圣上壽誕，進城賀壽的地方官員與節(jié)度使數(shù)不勝數(shù)，李嘉并不奇怪，重新攏袖靠回去喃喃道：“等他們過去了，快點趕去皇城?！?/br>
    “是嘞?！毙P清脆地應(yīng)道，又“咦”了聲：“這些官人看起來不似我國人呀。”這句疑問已經(jīng)傳不到閉上眼的李嘉耳中了。

    以李嘉六品綠衣吏的身份，早朝她只得跪坐在宣政殿外瞅著前方那一排排綠衣紅袍，再遠點的紫袍金袋已經(jīng)不在她的視線范圍內(nèi)了，更遑論皇帝與朝臣們的討論聲了。

    一個字也聽不見，但就算聽不見，李嘉也能猜到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無非是什么地方排場擺得不夠大，要再砸銀子下去；又或是哪個宮殿該修得不夠華麗堂皇到閃瞎別國使節(jié)的眼，必須加緊修繕；諸如此類，煩不勝煩。

    李嘉開著小差數(shù)著宣政殿上頭的琉璃瓦片，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

    “宣燕國皇子與振國將軍入殿！”宦官尖細的唱聲越過排排人影，竄入李嘉耳中。

    咦？！

    漢白玉階上，立有一人，輕甲長束，猶如片片金鱗，爍爍生光；銀緞繞額托起一枚溫潤白玉，將那張冷峻面龐上的森厲化去幾分。

    無劍無槍，他卻步步生威。

    ☆、第21章 貳壹

    蕭和權(quán)，李嘉默念著這個名字。

    一別經(jīng)年，此情此景再見，李嘉生了股自己也說不清的陌生感。少年器宇軒昂，如烈烈驕陽，一眼過去，那一身昭昭英氣竟叫人為之目眩。

    李嘉維持著標準的上朝姿勢，挑起的眼瞼慢慢垂了下來，玄色長靴經(jīng)過她身邊時不易察覺地停頓須臾，復(fù)而往前。

    理政殿內(nèi)的說話聲時遠時近，李嘉零星捉到幾個字眼，大致是空泛的外交辭令，沒什么營養(yǎng)。梁燕之間的關(guān)系正處在個緊張點，稍有不慎即會惡化，所以此番燕帝抵制住權(quán)禹的巨大壓力，遣了性格溫吞的柴旭做使者，從某個方面也想借此改善兩國岌岌可危的感情。

    柴旭是沒問題，但又派來他們的軍中新貴是幾個意思？梁帝胡須揪掉了一把，瞅著蕭和權(quán)這尊煞神，費解啊費解。不管怎么費解，場面上的架勢還是要做足的。

    “誠意”滿滿的問候了柴旭他們這一路來的辛苦，梁帝笑呵呵地往禮部呈上的名單上一掃……

    在隊伍后方百無聊賴的李嘉，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怔了一怔，前頭的高佐郎拽一拽她的袍子，她方大夢初醒般地舉袖拜伏在地：“謹遵圣名?！毖谠谛浜蟮淖旖禽p輕向下一扯。

    陪同外使這個差事，為何會落到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著作佐郎頭上，禮部和鴻鵠寺的官員難道集體告假陪老婆生孩子去了？

    這個謎底沒有困擾她多久，下朝后李諄撇下他老爹，屁顛屁顛地奔過來，笑得賊眉鼠眼：“嘿，李嘉，怎么樣，露臉了吧？”

    原來是這小子……李嘉心下嘆息，不知是該罵他好，還是謝謝他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都不愿與燕國人打交道，萬一出了紕漏，兩國翻了臉，自己就要被推出去當(dāng)那只替罪羊頂包，欲言又止地看著李諄亢奮的小臉蛋，終是把話咽進了肚子里。

    默默前行一段，李嘉停下輪椅，轉(zhuǎn)頭看了眼理政殿，她忽而發(fā)問：“還有誰？”以李諄的腦子，他壓根想不到會借此事向禮部舉薦她。

    李諄面色一僵，眼神左躲右閃，就是不敢看她。

    李嘉斜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蕭和權(quán)吧?！?/br>
    當(dāng)日，李嘉一回著作局，鴻鵠寺的人捧著嶄新的官袍在那恭候著了。為了配合接待燕使這件高大洋氣上檔次的外事活動，李嘉的官制從六品一躍入了五品，官袍也從菜青色的綠袍升級成緋色長袍，佩上了裹有魚符的銀魚袋。大袖禮服，赤黑緄邊，將李嘉的膚色襯得更為白如新雪，映著灼灼緋衣，人也仿佛精神上許多。

    綠袍，緋衣，李嘉撥弄著腰間的銀魚袋，還有多久她才能觸及到那一襲紫衣玉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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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帝及上皇的壽典設(shè)在十日后的正月初一，在這段空閑的日子里，李嘉每日做得便是陪燕國使者們吃喝玩樂、玩樂吃喝。登過閱江樓、拜過靈谷寺，還要賞十里秦淮艷景。李嘉由于行動不便，山上不去，樓不好登，大多時候捧著本書一個人留守原地。

    “果真如和權(quán)所言，過了這么多年，你還和以前一模一樣。”棲霞山下的落鳳亭里陡然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李嘉卷起書，波瀾不驚地行了個禮：“殿下?！?/br>
    柴旭揮揮手，撩開袍子在她身邊的欄桿上坐下：“老同學(xué)了，這么客氣做什么?！彼难坌Τ蓛蓮澰卵溃骸耙粋€人在這不寂寞嗎？”

    李嘉據(jù)實以告：“還好。”一連幾日的絲竹笙歌，難得這回功夫清靜片刻。

    柴旭摸摸下巴：“我以為，和權(quán)不在，你會問一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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