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矩番外:含夢寒夢(四) #8471;ǒ#9329;ЪL.ǒм
我宣了季春見入室,他開門見山,請求一同出征。 兩廂沉默間,我嘆了一口氣,讓他給我一個同意的理由。 他放松笑了,斜靠在矮桌之上,戲言般開口。 “這輩子湯藥不離口,衾被在身不識人間困苦,本就時日無多不如隨心一回。” 只字不提安陵,可處處都透著安陵。 我答應了,季春見是難得的奇才,文韜武略甚至不比我?guī)煆墓砉鹊娜魏我晃粠熜值懿睢?/br> 出征那日,只有我前去相送,我告訴他,戰(zhàn)死沙場容易的很。 他笑了,陽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他說,若是有那個命,回來只需把我朝的嫡親公主嫁給他就成了。 邊上的將士打趣他,殿下總角之年,季將軍怎么敢肖想。 我也笑了,輕聲應答,嚴肅且認真,你若回得來,便讓你當一回我朝最風光的駙馬爺。 每天都在關注著前線的戰(zhàn)報,本來一路高歌猛進,卻在緊要關頭被另一路人馬偷了后方糧草,甚至將季春見所在將營一網(wǎng)打盡。 安陵最后回來了,而季春見卻死在了黃沙漫天的荒漠里。 根據(jù)前線來報,季春見被關入敵營,最后也是他救出了被囚禁的安陵。 時隔一年再見到安陵,形容枯槁,明明還是如花朵般的年紀,卻黯淡沉默如永巷里癡傻瘋癲的老婦。 季春見的尸身被季氏運回了揚州老宅,安陵也再沒踏出公主府一步。 那個黃昏安陵一言不發(fā)地上了輿車,把自己永遠關進了埋葬后半生的公主府里。 婢女來報,說安陵每日每日坐在廊下,握著裝滿福壽玉的福袋默默望著東南方向發(fā)呆。 他還是沒能當成駙馬爺,也沒能迎娶到最尊貴高傲的殿下。 lt;lt;lt; 再看著面前活蹦亂跳、氣的漲紅了一張臉的安陵,據(jù)理力爭著請求我前去攻打匈奴,被季春見反駁后,激動地恨不得和季春見扭打在一處。 重來一回,我處理好最棘手的幾件事后,不顧季春見的拒絕,不由分說地把他們倆湊到一起去。 我告訴季春見,你會為你的百般推拒后悔,安陵還是小女郎的心性,情竇初開的對象雖然不是你,既然改變不了她的喜好,那便讓自己去成為她新的喜好。 成婚后,兩人雖然還是打打鬧鬧,甚至惹得季大司農有苦不能言,安陵也經(jīng)常被氣得跑回公主府。 但我知道,若不是季春見暗中護著,憑季老剛正不阿以求禮正視聽的性子,定會參安陵個十幾二十本不重樣的數(shù)落。 安陵提到了,若是以后來向嫡親公主提親,我是解決了安陵的婚姻大事,可是阿濃呢? 她也看著我,眼里有希冀也有自嘲,心臟被她的一舉一動拿捏著,我不敢想象阿濃去和親的場景,已經(jīng)親身體會過安陵死去活來一回的痛苦了,若換做是她與阿濃,只怕會更折磨我。 我還是松了口,在季春見不贊同的眼神里決定親自率兵出征。 雖然出現(xiàn)了一點小插曲,一日各營的千長點兵,發(fā)現(xiàn)多了一人,就是季春見,怕我不許甚至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跟來了。 我沉默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本以為他會比安陵成熟,可還是會被安陵的氣話頭腦一熱隨軍參戰(zhàn)來了。 同樣是為了安陵,這個舉動暴露了他無論多深的城府,在喜歡的女郎面前,也會像長安城里打馬而過的莽撞少年郎般,徒添了一絲血性。 作戰(zhàn)到一半,我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并沒有將所有將領全調去前線,果然捉住了那一隊人馬。 被抓后有幾個迅速藏毒自盡,反應慢的被牽制住,拷問后,果不其然,都是安王的人。 大司馬從京城來信,預謀在長安城制造瘟疫的人也被控制住了。 夜里草原的天空離得好近,我獨自躺在焦黃的草地上看著稀寥的星星。 親征前與她的最后一面并不美好,行軍艱苦,沒有她的時日分外難熬,敵不過內心叫囂的思念,我還是寫了家書。 如果季春見不來蹭就更好了。 我在夜幕下讀著她的信,總共就兩頁,安陵占了一頁半,我認出她的筆跡,把她寫的撕了下來,剩下的丟給了季春見。 但使心相念,高城又何妨。 只此一句便足以讓我欣喜萬分,我雖然總是回避著令我驚慌的過去,可不能否認的是,我深愛著每一個階段的她,即便我痛恨著那些時刻的我。 一瞬間,萬般柔情蜜意涌上心間,我不想再去琢磨衡量,只想告訴她我最真實的情意,無關利弊,無關計謀,無關前程。 我又給她寫了一封信,不算長,但在這個場景下便是我第一直覺下所有的心意。 僅負寸心,希垂尺素。 我看過季春見如此下筆——他是個變扭的人,說的話向來不能只看表面,雖然只是一句客套的謙辭,可若是安陵真的一字未回又要生氣。 “我已將真心告知給你,只希望你能給我回信,哪怕一個字也是好的?!?/br> 安陵從來不是個矜持的性子,每次回信恨不得兩張信紙占滿,即便是寫流水賬般的廢話,季春見也看得樂呵,這也正中他的下懷。 我沒有指望過她也和安陵一樣,知道她含蓄自持,我不知何時變得容易滿足,希垂尺素,卻是我內里真心實意的寫照罷了。 lt;lt;lt; 回朝的路上,季春見提出的戰(zhàn)略與我不謀而合,他是主先內后外,只是這次順了安陵的意先去平定了外邦。 我有些糾結,想著長安城內未曾得逞的疫種,謝寧還會使其他手段,我雖然在走前把未央宮的眼線盡可能地拔出,難免會有漏網(wǎng)之魚。 夜間從前的一幕幕突然闖入夢里,僵硬了的琰兒,滿含失望的眼。 我在夢中驚醒,想起許久不曾接到她的家書了,算日子謝懷姝也將要臨產,冷汗不停地冒出,我穿了衣服搖醒陳生一同往長安的方向趕去。 雪粒子迷蒙著視線,未央宮巡視的禁衛(wèi)軍老遠就攔下,我一把扔出腰牌,被砸中的禁衛(wèi)軍看清圖案后,摸爬滾打地開了宮門。 我喘著粗氣在朱雀大道上揚鞭奔騰,驚得一片雪落。 福寧殿燈火通明,冬風呼嘯著我聽不清聲音,失魂落魄地沖進西配殿。 叁個月以來我心心念念的人穿著寢衣溫溫柔柔地唱著農家小調。 她被我的突然闖入嚇了一條,我看著她的臉,在燭光的映照下,柔和了眼角的小細紋。 她的年歲在這個宮里早已不算年輕了,十六七歲的女郎一個接一個地進來,可在我心里,她永遠是我貌美如初的小妻子,在記憶里茶田邊巧笑嫣然。 琰兒尚在,這讓我心里懸了一路的大石頭轟然落地。 我不管不顧地拉她回了寢殿,用最原始的愛欲告訴她我的思念。 她又開始了阻撓與推拒,她告訴我,謝懷姝已經(jīng)生產了。 看著她逐漸降溫的眼神,從前心涼的感覺又回來了。 梁平和福安急匆匆地趕來,我來不及質問為何不把我的囑咐放在心上,人就來了。 看著謝懷姝頂了與她六七分相像的臉做著極盡諂媚的表情,太醫(yī)院的告訴我,謝懷姝偷偷在藥里給自己加劑量,羋瑤也有份參與。 我已是厭煩至極,謝懷姝自己不想活我絕不阻撓,可她就因為幻想破滅后想拿師兄的孩子賭一把,膽敢給福寧殿使絆子。 如今擒拿安王有如甕中捉鱉,謝懷姝也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 我給這個孩子取名念卿,我這一生,都在為我?guī)熜侄械奖?,所幸有一個他的存續(xù),讓我能有些安慰。 再次趕回河西,我要與謝寧做最后的了結,竟不知他已痛恨我到如此地步。 大司馬收留謝寧是為報恩,她父親出征南蠻,哀帝荒yin,前線糧草也被丞相黨把控,是謝寧的父親,當時的大司空出資救將士于水深火熱之中。 他若及時悔改,我斷然不會取他性命,前朝舊事不是一朝一夕間說翻案就翻案的,謝氏的確忠心,可自古忠義難兩全,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對謝寧的存在睜只眼閉只眼。 就在我軍徹底攻占了安王府邸,我坐在大堂上首,安王披頭散發(fā)地跪在堂中。 我問他謝寧的下落,他卻譏諷地辱罵我、辱罵我的父親。 無非還是那些“叛臣”“謀反”的論調,坐在這位置上許多年,這種聲音不絕于耳。 我也不惱,他罵累了,喘著氣怒視我。 突然左庶長來報,長安城出事了,我迅速起身施令回朝。 防范許久,卻還是被謝寧鉆了空子。 待我回到未央宮,還沒到端門,遠處烏泱泱跪了一片宮奴。 只有梁平壯著膽告訴我,她不見了。 突然有些暈眩,一時間都忘了該不該發(fā)怒。 原來一個人氣極了并不想說話,我沉默著先回了宣室殿,關押謝懷姝的屋子早就人去樓空。 安陵后腳跟來——還在攻打安王時,她就寫信來,說她已經(jīng)懷孕了,狡詐如季春見一時間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我自然也為他們高興,左右季春見和安陵讓我不再遺憾了。 可命運就是喜歡同人開玩笑,我不待片刻休息,上馬一路向南。 謝寧傳了口信來,杜絕了我?guī)в鹆中l(wèi)前去的想法。 在江南地區(qū)空殺的人一早接到指令守在武林郡遠郊等待我的指令。 為什么每當我感覺要捉住幸福的時候,睜開眼去瞧,幸福卻離我越來越遠? 這一路我跑累了兩匹千里馬,甫一入武林郡,仿佛進了謝寧的包圍圈,但他逃得急,怕是虛張聲勢。 留了一部分全郡查殺謀逆份子,我只帶了少許前往錢唐。 站在府邸外,突然心生怯意。 一幕幕仿佛與記憶里重合,里面的纏斗聲不絕于耳,嘈雜間,幾個人擒著謝懷姝出來,念卿靠在另一人懷里。 來人大約是謝寧的暗衛(wèi),隔著池塘與我交涉,遞完話欲走,我提劍將他斬首。 如今院落內,再無旁人,謝寧讓我赤手空拳地去見他們。 我也能猜到她現(xiàn)在的處境,慢慢褪下盔甲,摘了發(fā)冠重新束發(fā),幾個暗衛(wèi)想跟著我,被我攔在身后,只讓他們去城外待命。 再見到她,我花費了許多心力才克制住自己不上前手刃謝寧的沖動。 她比我離開前又清瘦不少,側邊的窗戶大開,凄冷的冬風毫不留情地涌入,卷起她青綠色的裙裾。 謝寧說了許多挑撥離間的話,他向來巧舌如簧,在一番添油加醋下,我的七分錯被渲染成足足十分,還把他自己摘了個一干二凈。 當他說出那句口口相傳的命格,我下意識地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生氣好像正在隨風消散。 謝寧情緒愈發(fā)激動,就在那片刀刃愈發(fā)逼近時,我終于上前,卻不想謝寧竟繞過了她的喉頭,徑直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沒氣息前,他笑地詭異,一字一句像是咒語。 莫若自欺欺人耳。 看著謝寧慢慢闔上眼,我終于松口氣,可一想到他最后的話,心間似有爬蟲啃噬。 她在我懷里小小一個,明明只是微微掙扎一下,動作輕地我只手就能控制,可又仿佛千斤重。 我一直對這枚羊脂玉有不明所以的排斥,每每看到,仿佛都在不經(jīng)意地提醒我曾經(jīng)有多么的卑鄙。 也曾經(jīng)想過,要是我當年沒有參與其中,她嫁給了公子矩或者公子明中的任何一個,會不會比現(xiàn)在要幸福。 可是我做了萬般假設,結局都不會比如今任何一個更好,她仿佛生來就是要淪為政治斗爭的附屬品,而我也如此卑劣地借口來麻痹我自己。 是我先肖想的鳳凰,又怎么可以怪鳳凰名噪四方。 過去的錯誤與卑劣就這么血淋淋地揭開,逃避許久的答案還是被提起。 在她問我還能上哪去的時候,我是真的心慌了,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 不行,我必須要冷靜,我心力交瘁這許久,不是為了來重蹈覆轍的。 我一心想將她帶離這座屋子,半點不愿她與之有什么牽扯,在這里呼吸一下,都會讓我覺得下一瞬她要不在了。 又是一番剖陳心跡,還是不忍告訴她與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算計,可是看著她現(xiàn)在的臉色,我怕我但凡又有一絲欺騙,她又會離我而去。 不知道說了多久,我好像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說到最后,我一遍遍祈求她不要再丟下我。 終于她半闔的桃花眼里閃了淡淡的情緒,她牽起一抹微笑來,埋首在我掌間,是熟悉的綿軟面龐。 她說她和我回去,讓我去前院收拾她的綠茶餅。 我下意識想讓她同我一起,她卻笑著挽著我朝外走,一顰一笑間恍若當年海棠樹下。 情人輕柔的話語最能安撫心頭躁動,我飄飄然地離去,來到大堂處,幾張梨花木桌案上空無一物。 我有些疑惑,又走到膳堂,也沒有糕點的影子,前殿房間眾多,就在思考著還能放哪里時來到廚房處,鼻間處竟嗅到一絲煙火氣,走進一看,確實生著火,可鍋里空無一物。 見天地趕路讓我疲累不堪,早在與謝寧對峙時,就已經(jīng)時不時出現(xiàn)重影,眼前幾道黑色身影閃過我還當是幻覺,直到空殺的人緊隨其后地出現(xiàn),告訴我,有人劫走了謝寧。 中計了。 我腦海警鈴大作,還沒到中殿,只見府邸那熟悉的東南隅,濃煙滾滾。我不敢置信,琴室房門緊閉,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撞開。 大量濃煙奔騰著朝我撲來,嗆得我涕淚漣漣,視線被濡濕影上重影,我扶膝蹲下,謝寧的尸身不知去向何方。 我伸出手想去夠她,嘴里說著胡話,牽腸掛肚的人兒撲到我的懷里,我內心登時涌上失而復得的喜悅。 如果沒有造化弄人。 我?guī)е龥_出火圈的最后一秒,忽地一抹綠影在抖動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 耳邊傳來不知所向的聲音,輕柔地像一句喂嘆。 那個聲音說,別再是以錯誤開場了。 抱著她努力往外走,最后一絲清明終于被剝奪,一齊癱倒在池塘邊。 一個赭紅罐子滾到我的手邊,我掙扎著捏住,手下紋路起起伏伏。 我的海棠,還會再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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