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之行回宮后，我有十幾日不曾見到張矩了。

    再此看到是梁平來報，說是張矩受了風(fēng)寒，高燒兩日不退，后宮眾妃輪流侍疾。

    我抵達(dá)宣室殿時，臺階下站滿了人，低低地啜泣著，我皺了眉，身后傳來一聲怒斥：“一個個哭哭啼啼做什么？皇帝還沒怎么樣都要被你們哭沒了！”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下跪，是太后。

    我低頭伏在我交迭的雙手上，等待太后的進(jìn)一步指示，她經(jīng)過我身畔冷哼一聲，緩緩走上臺階進(jìn)到寢殿。

    秋風(fēng)蕭瑟，青蘭扶著我起身，我看了一圈匍匐在地的人：“都起來吧，本宮與你們將且先在外頭候著?！?/br>
    梁平跟著太后進(jìn)去了，此時只有福安在外，他是宣室殿的小黃門，這幾天一直是梁平在外打點(diǎn)，他在內(nèi)里照顧。

    我喚了福安來：“福安，陛下怎的染上風(fēng)寒了？”

    “陛下前幾日接到一份密報，看完臉色就不對了，燒了密報就往外跑，還不許奴跟著?！备０不貞浿蠲伎嗄?，“晚間下了雨，奴一直在廊下等陛下，果不其然，陛下淋得透濕。

    “喝了姜湯睡下后，奴第二日喊陛下上朝，就只感覺陛下面色潮紅，喊了太醫(yī)令來，才知道著了風(fēng)寒?！?/br>
    我聽完靜默許久，想到什么斟酌道：“你可知，那密報是關(guān)于什么的？”

    福安皺著臉：“這奴就不曉得了，但是前幾日陛下高燒胡話，喊了娘娘和小殿下的名字，還有個叫什么”

    不等福安說完，太后出來了，木著一張臉——雖然我時常得不到好臉，可平時她也還算和煦，對其他夫人、美人都很不錯，所以有許多自進(jìn)宮來一次牌子都沒翻的美人直接退出爭寵，退而求其次地爭著侍奉太后去了。

    太后說，要輪流侍疾。

    “皇帝此次風(fēng)寒猛烈，要你們多多照顧侍奉一二了?！碧髵咭曇蝗?，最后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當(dāng)然，哀家也知道你們想盡心侍奉在側(cè)，但若是別有用心地借此爭寵，別怪哀家丑話說在前頭！”

    訓(xùn)示完，孫姑姑攙扶著上了輦車回長樂宮。

    安排了每個人侍疾時辰，沒輪到的各自回宮，我在珠簾后站定，吳美人和趙美人守在寢殿，一個為張矩掖被角，另一個捻著帕子擦拭汗?jié)竦拿纨?，我這個方向看去，他的面孔擋了一大半，只有錦被外的手垂在身側(cè)，玉龍扳指格外扎眼。

    出了宣室殿，我和青蘭徒步走在朱雀大道上，青蘭疑惑：“娘娘怎的不留下來看顧陛下，奴怕幾個美人不像娘娘一樣了解陛下，周全不了?！?/br>
    “你方才也在場，本宮若強(qiáng)留在那，倒真成了太后口中別有用心魅惑圣寵之人了?！?/br>
    青蘭默了片刻：“娘娘從前也不是沒有侍過疾，寬衣解帶夜不能寐地守在陛下身邊，奴們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到了太后眼里就成了邀寵了”

    既提到了從前，那會兒是什么樣，我毫無怨言地陪著他批奏章，有時候他一批就是一晚上，我經(jīng)常伏在桌案上先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不是在床上就是在書房的美人榻上，張矩馬不停蹄地趕往早朝例會。

    朝中精明的還會算計新君，只為了來保全自己多年經(jīng)營的勢力，張矩各種改革變法所受阻撓頗多，起先他動不動就動用庭杖，一上午有十余個被讓羽林衛(wèi)拉出去，木棍、長鞭齊上，好長一段時間太極殿前的磚地上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久而不散。

    祖父向來不摻和君臣的纏斗，但還是悄悄地捎信給我，讓我多加寬慰勸解。

    看著張矩青黑的眼下，被奏章埋沒了的影子，我何嘗不想為他分擔(dān)，可是我不能，不然又給了那群人指責(zé)他的籌碼。

    起先我言語上寬慰一二，他點(diǎn)著頭表示明白，可第二日又有官員跑來向我告狀，我知道他并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可是又有多少人在文臣的口誅筆伐下名聲掃地，我不愿他嘔心瀝血為了國家卻因為一群腐臣遺臭萬年。

    他在大臣那受氣又不好發(fā)作，郁結(jié)煩悶都會體現(xiàn)在晚間的床榻上，纏綿時他要吻我，我就故意躲開。

    一開始他以為我在和他玩情趣，淡笑著定要在另一處地方討回來，我被他弄的顫顫，死去活來一回，他就又湊上來，我埋在他胸前不愿，他急了捏住我的臉，我抬手擋住嘴唇，含糊著和他談條件。

    他拉開一點(diǎn)與我的距離，好整以暇地等我下文，我便讓他不要胡亂打殺，要以理服人、以刑止刑。

    說完抬頭去看他臉色，張矩漫不經(jīng)心地繞著我的發(fā)，聽完后長眉微挑，拿下我的手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住。

    我向來做不成他的對手，軟倒在他懷中喘息，羞憤地想著他“無賴”。

    喘息連連間，“知道了”叁個字傳來，他歡愛后低啞的聲音含糊飄渺。

    我抬眸去看，立馬被他覆眼，溫涼的扳指也沾染上了情欲，貼著我發(fā)燙的臉頰。

    想到這兒，不禁嘲弄一笑，太后暗諷地不全無道理，我確實也做過魅惑圣上的事了。

    手段雖然可恥，但有效，張矩不再隨意動用庭杖，雖然偶爾還是控制不住怒氣，季春見的到來讓他的殺伐之氣減輕少許，但朝臣并不敢放松，如果張矩棄用庭杖只是受些皮rou之苦，那么季春見成為張矩的幕僚后，就像一把斷頭刃，懸在頭頂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砍下來。

    甚至朝外突然興起一個民間組織，打著“清君側(cè)”的名號，去刺殺朝中大臣，弄得人心惶惶。

    祖父詢問過我張矩如何看待這個組織，一開始只是藩地的一些官員被刺殺，后來逐漸威脅到了長安的大臣，我想起他調(diào)派了羽林衛(wèi)緝拿，應(yīng)該是與他無關(guān)。

    腦海里浮現(xiàn)出張矩的面龐，突然覺得，我對他的了解好像并沒有我認(rèn)為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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