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fā)燒都是稀奇的事兒了?！?/br>
    “肯定是淋雨造成的，”秋云忙不迭從柜子里抱出秋天的被子。今天梁禾淋了兩場雨，下午初見時候他就已經(jīng)濕噠噠的了，后來準備回學(xué)校，去公交站一來一回，又淋了一次。下了雨降了溫，到了晚上，氣溫已經(jīng)有點涼了，秋云都不自覺披了件外套，但她沒有注意梁禾還穿著邱正宏的短袖。也許梁禾也不曾在意，或者感受到了涼意，也不太好意思提。

    “我很少感冒的?！绷汉唐鹕韼兔?。

    “來來來，躺下，”秋云抱了個新枕頭放床上，又把被子攤開，“睡進去。”

    梁禾杵在床前，皺眉：“睡進去？”

    “不然呢，”秋云頭也不回地反問，“墻上找根釘子把你掛起來？”

    梁禾被噎得不輕，只好問：“我是說……是不是太厚了點？”

    “我爺爺說的，生病了，捂一捂，出出汗就馬上會好。”秋云一只手掀開被子，一只手叉腰站著?！耙路挥妹摿耍焯蛇M去。”

    梁禾不是很情愿地躺進去，轉(zhuǎn)眼又想到一事兒，問，“那這次，要不要抹醬油？”

    “醬油？”

    “是啊，你爺爺?shù)钠?，跌打損傷抹醬油，發(fā)燒要不要？”

    秋云睨他一眼，都發(fā)燒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又想到剛剛這個人明明這樣了，還打算撐著傘走回學(xué)校，心里又有點生氣，忍不住數(shù)落道：“我家還有半瓶，你要不試試看？喝了變身鋼鐵俠，天上下刀子都走回學(xué)校?！?/br>
    “鋼鐵俠？”

    秋云意識到這個時代還沒有這樣“俠”那樣“俠”，順嘴說道：“對啊，你要不是試試？”

    梁禾這次乖了，說道：“還是算了。普通人最好?！?/br>
    秋云借著蠟燭的燈光，瞧了瞧他，他的臉泛著異樣的紅色，嘴唇也是紅色，只是剛才室外光線微弱根本差別覺不出，心想：你也不是普通人，是個不會老去的妖精。

    秋云去屋外接了水，把帕子打濕，搭在梁禾的額頭上。四合院里沒有感冒藥，秋云有些擔心，梁禾安慰她，說自己身體素質(zhì)比較好，沒有藥問題都不大。秋云瞧著外面黑漆漆的天色，下著暴雨，又是晚上，藥店早就關(guān)了，也只好寄希望于梁禾的身體素質(zhì)，希望他能自己好起來。

    倆人隨便叨嘮了幾句，梁禾聲音漸顯疲倦，秋云不再搭話，不一會兒，那邊就安靜了。

    秋云起身一看，梁禾睡著了。

    他睡覺很安靜。整個人平躺在厚厚的棉被下，為了捂汗，秋云讓他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分，再加上額頭上搭了塊紅色的帕子，露出臉的部分很小，也就眼睛、鼻子和嘴巴。邱云一直很疑惑，為何同樣一張臉，初見的時候覺得他古板冷漠，到后來又覺得親切隨和。臉又沒整容，怎么給人的感覺會大不相同？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了，因為梁禾的鼻子。他的眉骨和山根連在一起，有點歐式的感覺，鼻梁又高又挺，面無表情時，輪廓像刀刻一般，會讓人想起電視里冷血無情之類的角色；但只要臉上稍微有些顏色，鼻梁就會襯得人異常英俊，會讓人覺得這個鼻子真是受到了造物者的恩寵，應(yīng)該是女媧捏人時的神來之筆吧。

    秋云很早就知道梁禾的眼睛好看。那是在三十年后——梁禾的三十年后——那雙在陽光下是琥珀色的眼睛，沉淀了歲月的洗禮和時光的恩賜，有動人心弦的魅力。但她現(xiàn)在才注意到，梁禾的好看不光僅限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甚至他的身體，他的整個人，都是好看的。是的，評價一個人應(yīng)該是整體的，包括在外和內(nèi)里，就像素描，一幅畫的成功，不是某個細節(jié)特別突出，而是整幅畫的構(gòu)圖、輪廓、陰影整體都到到位，才是一副好的作品。

    想到這里，秋云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觸。她最初是和三十年后的梁禾相識，照理說，那時候的梁禾作為她的任課老師，相識四年，授課一年，應(yīng)是她最熟悉的梁禾。但是現(xiàn)在，她卻感覺那個梁禾很遙遠、很陌生，像天上的云、遠處的山，或者飄落在心底是一個符號、一個影像。而現(xiàn)在這個梁禾——三十年前的他、睡在她跟前的他，才是她真正意義上認識的梁禾；三十年后的那個梁禾，像是假的，而眼前這個，才是真的。

    也許不光是梁禾，連秋云自己，也覺得三十年后的那個司馬秋云是假的，是個沒有靈魂的行尸走rou；現(xiàn)在這個1988年的秋云，才是有血有rou、真實活著的。

    真真假假，秋云一時也有些恍惚，好似夢中，難以分辨。

    就這樣想著，秋云靠在床對面的椅子上，睡意漸襲。

    半夜，秋云因脖子酸痛醒來。稍稍扭了扭，聽見自己脖頸處“咔咔咔”幾聲響。也正因為這個動作，她看到室外隱約有了燈光。她起身走到門外，打開檐廊下的燈，果然來電了，雨也小了些。室內(nèi)半截蠟燭已經(jīng)快要到底，她怕開燈弄醒梁禾，又拿出一根新的續(xù)上。然后她走到床前，再次查看梁禾的體溫，手剛剛觸碰到他的臉，就嚇了一跳。

    她慌忙把門打開，讓檐廊的燈光透進來些，又把蠟燭移至床前，果然，梁禾又燒了起來。額頭上的帕子本是涼的，現(xiàn)在成了熱的，整張臉燒得緋紅，嘴唇也干得有了血絲。她記得她入睡前，梁禾已隱約有了退燒的跡象，沒想到這會兒又有了反復(fù)。

    秋云有些慌，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伸進被子去摸了摸梁禾的背。他身體也燙得厲害，秋云手伸進去比他涼，梁禾不由一哆嗦。秋云一摸，果然背后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濕了。她輕輕搖了搖梁禾，喚道：“梁禾，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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