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生日么？今天是你生辰啊，恭喜?！睉殉幸皇謸街谌?，一邊回頭來說。

    麗惠聽著，眼下緋紅了一點，可她臉上深色皮膚，像枝頭久掛著三角梅，在這朝北的屋子里，實在看不出。

    他們平常吃飯就在旁邊灶房里，因為春暖的緣故，特地把飯桌挪到回廊下面來，借一點天光。麗惠燒菜的手藝很好，從前她娘活著的時候，就是李家的廚娘，她從小就跟著耳濡目染，四季菜色都拿得出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倒是想從家里繼承些別的手藝呢，讀書寫字，琴棋書畫，奈何沒人會。她爹早年跑海，人出去了就沒回來，只有個娘，把所有會的都交給她了。她娘沒的時候，她也沒有很傷心，煙熏火燎的活著太苦，不如走了好。那時她已經(jīng)自己學會了開槍，準頭比一眾男人都好，她覺得活著還是有滋味的，沒了爹娘，也能活得好。

    有一天，胡隊長來找田師傅，同來的還有一位挺拔的年輕人。他介紹說：“他是明大醫(yī)科班的畢業(yè)生，肖懷承?！闭f完拍了拍那年輕人的肩膀，向田師傅感慨：“這是我們寶貴的醫(yī)生資源啊，有了他，咱們的醫(yī)療點就能建起來了?！蹦菚r她站在田師傅圈椅后面，見他抬頭來向她禮貌地笑了笑。

    現(xiàn)在她教他射擊，不過到今天，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再教他，他打得已經(jīng)比她好了。午后，田師傅照例在涼床上打個盹，天井里鴉雀無聲。她踩過發(fā)綠的青苔石階，進到后間來找他。他果然俯身在窗邊的書案上，研究著什么，她沒心思仔細看，只把一只手埋在衣兜里，手心里包著條柳色的絹帕，并不敢十分用力攥緊，怕生繭的指面把帕子勾脫了絲。

    “懷承?！彼驼驹谒砗?，他看得太專心，沒聽見她腳步聲。

    “哦，麗惠啊，有事么？”他轉(zhuǎn)頭看見她，又無事地轉(zhuǎn)了回去。

    隨著他轉(zhuǎn)回去，她還沒開口，心里先氣餒了，索性走到他書案邊，“我請你幫個忙?！彼胝f的似乎是很多話，可一到嘴邊，卻只有這一句。

    “嗯？什么忙？”懷承這才立直了身，看著她被曬得透紅的臉，順勢的朝窗外掃過一眼，這午后的太陽真盛，他想。

    她把那條帕子拿出來，已經(jīng)揉皺了，呈給他說：“你幫我在這上面題幾個字，要好聽的那種?！?/br>
    懷承機械的伸手接過來，下意識的拉了拉帕子邊角，把它展平，見上面繡著景物，是一處流水的山澗，意境空靈。他忍不住笑了，問：“這是你做的？”問完了也在心里覺得不可思議，瞄準射擊的麗惠，還能捉針拿線，真是不得了。

    卻把麗惠問得局促了，她不會這些，她娘沒教過她，這是請?zhí)颐米龅?，可她這時候不能說，這樣的信物，最講究親手，這點她懂！“算是吧，你幫我在這里寫幾個字，八個字、十個字那種，”她急得上手來指給他看，勢必不能讓他說不。指完，又替自己解釋：“只當是，是給我的生日禮物?！?/br>
    “生日禮物？”懷承沒想到這個詞，直言問道：“你不是說不做生日的么？”

    “怎么？你不肯幫忙寫？就幾個字而已?！丙惢菥o盯著他臉。

    “哪能呢，別說十個字，一百個字也會幫你寫的，”他笑了，低頭把那條帕子對折再對折，嚴謹?shù)姆旁诎缸郎?，“你不是我?guī)煾祰?，怎么敢說幫忙，吩咐我就是了。”他呵呵笑著，爽快道。

    他答應下了，也收下了，她松了口氣；可他最后這話，她回味著……跨出屋坎時天井里的日光正被云頭遮住，她眼前漸漸轉(zhuǎn)了陰。

    懷承等田師傅午睡起來，議定了行動方案的框架才走。走前，他特地拐到宗瑞房中，也不全為了看他，真正是想把宗瑞心中聶醫(yī)生的形象再描補清楚。他才在宗瑞身邊坐下，他就伸頭來問：“聶醫(yī)生的耳朵要緊么？”

    “不要緊，她男朋友會好好照顧她?！睉殉械?。

    “奧……”宗瑞聽了，又縮回頭去，垂下眼角來，沉默了良久，落寞地問：“懷承哥，你有女朋友么？”

    懷承轉(zhuǎn)頭來，看著宗瑞總是青白的臉色，忽然生出一點不忍，他嘆了口氣，點頭道：“我有，而且你認得?！?/br>
    “我認得的，是誰？”

    “聶醫(yī)生。”

    “啊……”

    懷承回到家時正趕在晚飯前，云瀾在客廳的窗邊站著，歪著頭看淑瑛量尺寸，戴著圓框眼睛的老裁縫垂著眼皮只管聽量尺寸的小徒弟報出數(shù)字來，因為是替孕婦做衣裳，自動的放出一兩寸。

    云瀾先是在有光的一側，她試著聽那小徒弟說出的數(shù)字，聽不清；她又緩緩轉(zhuǎn)到背光的一側來，聽清了些。

    懷承走進來時見她站在光里凝神，許久不動，過了一會兒，又換個方向，繼續(xù)站著，猜到她是在試聽力。便走到她身邊去，低頭問她：“能聽見么？”

    云瀾搖了搖頭，眼睛里露出失望。

    懷承伸手拉她上樓，邊走邊開解她：“復原也還要幾天，沒有那么快的。你上來，我?guī)湍憧匆豢??！?/br>
    他拉她回自己房里，把外衣脫了搭在窗邊的圓沙發(fā)上。

    “我還是明天再去找找杜醫(yī)生吧，你能看出什么來？”云瀾站在他身邊，被他拉到懷里去。

    “這么信不過我？”懷承語氣不悅，“你不過是應激性的聽力受了點影響，想叫杜醫(yī)生怎么給你看。我來看足夠了?！彼f著，一手捂住他左耳，低頭在她震傷的右耳邊低聲道：“我愛你，云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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