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這里松了一口氣，他在后屋檻上敲了敲銅煙鍋子，“吭吭”的咳嗽著，走到堂屋里來?！靶辛?，行動取消，大家先各自回去，注意進出路線，分散開。”他自己也披上外衣，要趕去會見一位廣東來的重要朋友。

    懷承是索性等天亮了再走，他借著天光大亮前的一點時間，走到后院設在山坳里的射擊場，站著聽一會兒風聲。

    麗惠不知何時走來，站在他身后，她踩過枯枝的腳步聲，懷承下意識的在心里計算她相隔的距離，沒有回頭。她恰好停在他預估的位置。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準了，比宗瑞的準頭好。”麗惠說。

    “嗯，我知道?！睉殉惺翘貏e清楚自己的人，知曉別人容易，清楚自己難。他答完回頭來，笑了笑，難得客氣：“是師傅教的好。”

    麗惠是他學射擊的第一師傅，她望著他，滿意的點點頭，她想，其實是徒弟太聰明，上手太快，她都沒來得及好好陪他練習，他就青出于藍又勝于藍了。她在心里連連遺憾，要是像宗瑞，那時他們一起初學時，總是要她手把手的教他，宗瑞身量比她高出一截，她只好站在小竹板凳上，手臂伸過他肩頭，貼著他耳朵教他看準心……

    她遺憾，她這些教學經(jīng)驗，在懷承這兒，都沒能用上，她只示范了幾遍，他就找到了關竅，快得超出她的預期。她那天想教他動態(tài)射擊，她說，“我先打給你看，然后你來打，我?guī)湍忝闇剩阍囋嚫杏X?！彼郎蕚浜昧藟|腳的竹凳，站在他身后，可他轉(zhuǎn)頭來搖了搖手，說，“不用，這個角度我可以?！?/br>
    勻速移動保持相對靜止。在懷承眼里，不難。

    她只好在旁看著，看他一次就命中。

    她在心里嘆服，胡大哥愛才，確實愛的沒錯，像他這樣的人，值得被愛。

    天邊遠遠亮出一點蟹青色，懷承轉(zhuǎn)身要走，麗惠追上來一步問他：“等天亮了，打完這一輪再走吧?！?/br>
    “今天不了，我還有事，要先回去?！睉殉心_步匆匆，他記掛著云瀾去找人的事，不知她找得順利么？

    麗惠站在一叢馬尾松旁，看他走遠的背影。

    第三十四章 聽說

    懷承這么一大清早來敲鄺醫(yī)生家的門，他們兄妹住著廣華醫(yī)院附近一處不大的公寓，是醫(yī)院的科主任薦給他們的。云瀾因為隱隱的為懷承要去忙的事?lián)鷳n，醒得特別早，茉莉房里拉著密實的厚窗簾，專為上了夜班回來，白天補眠用，她呼吸勻停，陷在無憂無慮的夢鄉(xiāng)里。

    云瀾聽著樓下開鋪子的聲音，悄悄起床，走到外間客廳來，晨起的一點薄光，從陽臺一角射在地板上，于她，有種靜謐的生疏感。

    忽然有人敲門，她驚了一跳，轉(zhuǎn)而忙走來開門，隨手套了件把茉莉的雪青洋裝外衣在身上。猜測也許是鄺醫(yī)生回來了，他在醫(yī)院上夜班，這時差不多是下班的時候。

    等她拉開大門，門口站著的竟然是懷承，兩人同時愣住了一刻，“你怎么來了，不是說……”她想問，不是說他這樁要緊事大概要一兩天么？云瀾因為臨時決定來的，沒有準備，此時里面穿著茉莉的海棠紅睡衣，鑲著繁復考究的云絲花邊，重重疊疊地堆在胸前，從外套里露出來，襯得人花團錦簇，莫名的顯隆重。

    把懷承看得笑了，“怎么叫你這個客人出來應門？他們對你這樣不好，”他居高臨下的玩笑說，“還好我趕著來接你?！?/br>
    這最后一句恰好被蓬著頭、趿著拖鞋走出來的茉莉聽見，她撇著嘴接口道：“那快接了去吧，我們這里專愛薄待人，尤其像她這樣臨時投奔來的，我們都不給她飯吃，還要拿她當三等丫頭使喚呢，是不是，聶云瀾？”她連名帶姓的叫著，彰示著不滿。

    云瀾抬手過去推她，“快去洗洗臉吧，把你會說話的?！?/br>
    “哼，你護著他！”茉莉朝云瀾皺了皺鼻子，目光如炬的進了盥洗室，一撮卷發(fā)飄在腦后，險些被夾在門縫里。

    云瀾還在望著茉莉背影，懷承伸手來拉她，毓征這里他也是常來的，習慣的拉云瀾一起坐在沙發(fā)上，晨起的那一道光，映在他們腳邊。

    他每回來找毓征總是為了籌措藥品的事，毓征是知道他藥品的用途的，他從來都全力支持?？赡苁撬约翰荒芟駪殉心菢涌v身其中，特別遺憾，只好竭盡全力替他做這些背后的事。他是家里的獨子，是唯一的男丁，身后是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從踏出家門的一刻起，他就知道，不能出差池。他只好站在宗祠的榆木門檻里，看無數(shù)個懷承在洪流里奮不顧身，為他們的每次沉浮擔憂不已。

    懷承和云瀾才坐下，毓征便開門走進來，“喲，你怎么來了？”他朝懷承看著，也驚訝于他這時出現(xiàn)在沙發(fā)上。

    “你這問題，剛剛有人問過了，你問點兒別的吧?！睉殉袘械没卮穑灶欁缘陌淹庖旅摿?，掛在陽臺門邊的衣帽架上。

    “他還不是因為怕我們虐待了云瀾，特為跑來盯著的。”茉莉正兩手扭到腦后去別頭發(fā)，從盥洗室里走出來，嘴里咬著一只小發(fā)卡，嗚嗚咽咽的告著狀。

    “哦？”毓征徑直走到懷承面前，把他那件大衣毫不客氣從衣帽鉤上拿下來，拋回他身上，順手把自己的外衣掛上，“那正好，看來我就不用陪你女朋友跑一趟了，你既這么有空，九龍佐敦道那一帶，你記得陪她去吧，我可不能再管這樣吃力不落好的事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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