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高年級班的幾個女生，從外面回來，帶來最新消息，說男生們正群情激昂，要報名參軍去，有幾個畢業(yè)班的師兄已經(jīng)聯(lián)合了港大的進步社，第一批報名開始，正在不斷增加。

    似乎這些消息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鼓舞人心，讓人群安定下來。不多時，學校的督學教員威爾先生來了，他來組織所有三年級以上的醫(yī)科生，登記造冊，在場的人員都要編組，一男兩女，分派往全港的救護站參與救傷工作。督學找到學生長茉莉，請她幫忙在名冊上勾選分組的人員。

    茉莉在飯廳的長桌前站著，桌面中央只點了一支粗短的羊脂蠟燭。燭光跳動的映在茉莉臉上。云瀾在人群里盯著她的眼睛，忽明忽暗。

    她確定好人選，抬頭來向威爾先生說了什么，威爾先生微微點了點頭，把名冊拿在手里，開始念分組的名單，繼而強調(diào)了戰(zhàn)時紀律，最后嚴肅的通報了目前日軍進攻的路線。

    現(xiàn)場是肅穆的氣氛，云瀾和茉莉一起分在鄺醫(yī)生一組，宴溦和另一個女生，叫丹櫻的，分給了茉莉常提起的肖懷承醫(yī)生。

    她們各自上樓去收拾簡單的行李，云瀾剛推開房門，就聽見宴溦的啜泣聲：“怎么辦？我一個人，家里若是出了事，我也沒有指望了，若是好好的，又不來接我。我怎么辦？”

    茉莉冷冷道：“這時候還是先想想救助站的事吧，我特地把你安排給肖醫(yī)生，他自然會照應你的，不必擔憂。”

    “可我，想和云瀾一組。”宴溦壓低了聲音，哀哀的停不下來：“我不認識什么肖醫(yī)生，丹櫻也不大熟悉，聽說她在高年級班里是非極多的?！?/br>
    茉莉不客氣道：“別理她，快去收拾東西，立等著要出發(fā)呢?！闭f完轉(zhuǎn)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云瀾也回房，仍聽到宴溦低聲的抽泣聲，她一時顧不上她，快手快腳的收拾幾件簡便耐穿的衣裳出來，卷在一起。等再出來時，宴溦滿臉的眼淚水，站在房門口，瘦削的肩頭一抖一抖。

    云瀾搜腸刮肚，想再安撫她兩句，尚未開口，聽到宴溦抽抽搭搭的在低聲說著：“怎么她就可以和親哥哥在一處，果然還是自己人在一起的好。”

    云瀾聽了，把要說的話止住在嘴邊，她這是說的什么話……

    “那我和你換，我這就下去和威爾先生說，這下子你就滿意了吧，別做這副哭哭啼啼的西施樣兒！”茉莉轉(zhuǎn)頭，聽到了她說的話，一瞪眼珠，氣哄哄的說。

    唉……云瀾一嘆息，這時候，戰(zhàn)事未明，外頭是要死要活的事兒，爭這些做什么？

    “茉莉，”她追上去，扯住她手臂，同她說什么，茉莉不聽，一扭肩頭，甩開了云瀾。

    第六章 更名

    云瀾這組被分配到九龍，各自找到組員出發(fā)，緊急得很，沒來得及和茉莉道別。這組組長自然是畢業(yè)班的肖懷承，云瀾和宴溦恭敬的稱他肖醫(yī)生。夜半時分，同另外兩組同方向的人員坐著一輛宿舍的臨時找來的巴士出發(fā)，四處黑黢黢的，彼此看不清臉，唯有冷風兜兜的刮進心口里。

    汽車停下的地方，能聽到未明的槍聲，他們?nèi)讼萝嚕刂岷诘纳匙勇吠鶡艄馓幦?，空氣里摻著火藥的氣味。云瀾感到宴溦攥著她衣袖的手，越攥越緊。“哎呦！”她滑了一下，云瀾被帶得一趔趄，用力反手揪住宴溦。

    “當心！”肖醫(yī)生伸手扶住云瀾手肘，他語聲微沉。

    “沒事沒事，沙地太滑。”云瀾解釋，她站定了，扯住宴溦，快走幾步。心里覺得，不能讓人以為她們連路都走不穩(wěn)。

    救助站里燈火通明，吵嚷和呻吟聲從每張病床上傳來。聽在云瀾耳朵里，是一片不真切的蜂鳴聲。她和宴溦跟著肖醫(yī)生快速穿過病區(qū)，進到工作間里。穿著手術(shù)服的救護隊長姓黃，長得很高大，不像本地人，此時戴著厚厚的棉紗口罩，只有兩只凹陷的眼睛露在外面。云瀾注意到他醫(yī)生袍一角，染著一串血滴，聽見有人向他匯報：“黃隊，下一批傷員馬上送來?！?/br>
    他立刻站起了身，向門外張望一眼，手里接過肖醫(yī)生遞給他的一封聯(lián)絡信，懷承欠身向他迅速的介紹：“這兩位是我們明大的醫(yī)科生，沈丹櫻和許宴溦?！彼f著回頭來看她們一眼，這一眼他恍惚了一下，看完又疑惑的補一眼，但沒說別的，緊跟著聽黃隊的安排。

    現(xiàn)場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氣氛，叫人不敢放開了說話。云瀾是臨時同丹櫻調(diào)換了來的，學校發(fā)出的聯(lián)絡信上并未來得及修正。她想得和肖醫(yī)生說明一下，可轉(zhuǎn)身領工作服的功夫，他已經(jīng)走遠了。

    云瀾和宴溦被分在不同病區(qū)，她們是尚未畢業(yè)的醫(yī)科生，便權(quán)當護士用，換的也是灰色的粗布護士服。然而實際上，這里也分不清護士醫(yī)生，傷員像潮水般送進來，士兵也有，平民也有；中國的有，英國的也有，還有印度和加拿大的，但無論是哪里的，在這里，似乎都沒有語言障礙，只有拉長了尾音的痛苦的呻吟聲，不需要翻譯，是通用的。

    一直忙到天亮，和云瀾同病區(qū)的是東華醫(yī)院抽調(diào)來的護士班組，三個年輕的姑娘，組長略年長些，云瀾跟著人叫她美芳。幾乎全是清洗傷口和包扎的工作，斷肢傷殘、槍傷和彈片傷居多。醫(yī)用物資也短缺得很，云瀾手指縫里全是消毒水沒沖凈的血跡。

    醫(yī)生護士的休息區(qū)此時全都鋪了白被單，就地躺滿了蠕動的傷員。云瀾她們實在累了，只能靠著一根巨大的圓柱子，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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