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常聽完呆住了。他剛才回憶起了過去，不知怎的，想起了吃完飯后雖然油嘴麻舌，卻依然翻鍋找食的日子，小時候并沒有餓著，卻也實(shí)在沒有吃到什么好東西；頓時，方便面的味道再一次勾起了他的食欲神經(jīng)，兼又想到了小時候吃飯時連一粒米都不會留在碗底，此刻剩下了小半盤面實(shí)屬浪費(fèi)……

    卻忽略了竺蘭蘭的感受。

    竺蘭蘭所言極是，周修常再一回想，無論前世今生，都浪費(fèi)過不少，畢竟，隨著時代發(fā)展，那個物質(zhì)缺乏的年代愈加久遠(yuǎn)了。

    周修常安慰竺蘭蘭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一時興起，不知怎么著，就想起了小時候爺爺奶奶教導(dǎo)我不要剩飯，于是就覺得一定要吃下去才心安理得。現(xiàn)在想想，實(shí)在是心血來潮，莫名其妙！”

    竺蘭蘭搖頭道：“不是不是……你就是想氣我，欺負(fù)我……嗚嗚……”

    周修常哭笑不得了，一把竺蘭蘭抱起來，道：“我哪里舍得欺負(fù)你？真的是心血來潮而已。這些面我不吃了，一口都不碰了，好了吧？”

    竺蘭蘭道：“不好！”雖然嘴上說著不好，但哭聲漸歇，一雙淚眼好似碧潭映月一般明媚奪目，一眨一眨的，似怨又似笑，把周修?？吹眯亩妓周浟?。

    竺蘭蘭鳳目一瞥，知道他在癡癡地看著自己，心中得意，口中冷冷地道：“你看我做什么？”

    周修常忽然搖頭嘆氣，道：“我真是恨我自己呢?！?/br>
    竺蘭蘭目光一閃，道：“你別嚇唬人！又恨自己什么了？天下人都不恨你，就你自己恨自己！”

    周修常笑道：“我是恨我自己不會畫畫，不能把你的美麗畫下來?！?/br>
    竺蘭蘭開心地笑了，道：“不，我才不讓你畫呢！也不讓任何一個人畫。”

    周修常道：“這是為什么？”

    竺蘭蘭“哈哈”笑道：“現(xiàn)在都有照相機(jī)了，誰還畫畫啊？把我畫丑了算誰的？漢朝時候有個王昭君，不就是沒有給畫工錢，結(jié)果畫工把她畫丑了，才‘昭君出塞’，去和親去了么？你懂得這么多，一定知道這個故事吧？”

    周修常笑道：“不太了解。就是聽說好像那個皇上送別時才發(fā)現(xiàn)昭君的美麗，所以后來一氣之下，便把朝里的畫工全都砍了頭。所以，沒人敢把你畫丑的。”

    竺蘭蘭道：“那我也不畫，就不畫！”

    周修常把她摟在懷里，道：“不畫，那就讓我看個夠吧？”

    竺蘭蘭“嚶”的一聲在周修常懷中長吟，然后一抬頭，忽然道：“修常，我困了……”

    周修常拿起竺蘭蘭的胳臂，看了一下她手腕上的手表，道：“都快十點(diǎn)了，怪不得。那我送你去沙發(fā)那里吧？”

    竺蘭蘭故意狠狠地盯著他：“你敢？！”

    周修常道：“那有什么不敢的？”

    說著，周修常抱起竺蘭蘭，便走進(jìn)臥室。竺蘭蘭的房子是一室一廚，沙發(fā)也在臥室里。

    周修常把竺蘭蘭往簡易的沙發(fā)上輕輕一扔，然后自己迅速搶上床，就要鉆進(jìn)被窩。

    周修常剛剛掀開被子，竺蘭蘭就沖了上來，叫道：“不要不要！那是我的床！”

    周修常故意把被子蒙在頭上，也叫著：“好香??！怎么這么好聞！”

    竺蘭蘭又急又羞，道：“討厭死了！臭男人！下去！”一邊躺在床上爭奪被子，一邊去推周修常，卻哪里推得動？

    周修常把被子一掀，然后趁機(jī)把竺蘭蘭死死抱住，道：“我就這么抱著你，你要是推，我們就一起下床?！?/br>
    竺蘭蘭道：“和我同歸于盡是不是？”

    周修常道：“和你同床共枕而已?！?/br>
    竺蘭蘭一伸手，拿過枕頭，朝周修常的腦袋打過去。那時候的枕頭都是用蕎麥皮填充的，拿在手里，頗有些重量。周修常受了一擊，頓時眼冒金星，口中叫道：“不好！不好！把我打暈了，打暈了！完了，我暈倒在你的床上了！”

    說著，周修常就和竺蘭蘭玩了起來，竺蘭蘭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和周修常玩了起來。周修常說：“竺蘭蘭，你覺得我們這樣好不好玩？”竺蘭蘭說：“我怎么覺得一點(diǎn)意思都沒有呢？”周修常說：“可是我卻覺得我們這樣玩很好玩??！”竺蘭蘭聽了，有些驚異：“啊？不會吧？就是玩玩枕頭而已，哪里好玩了？”周修?！昂俸佟毙χf道：“正是因?yàn)檎眍^，所以才好玩啊。若不是因?yàn)檎眍^，那就不好玩了?！斌锰m蘭表示不明白。周修常只得詳加解釋，說：“這么說，因?yàn)檎眍^上有你的香味，所以才好玩?！斌锰m蘭明白了，臉色一紅，“呸”了一聲：“你怎么這么壞呢？”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打了周修常一下，哪知道周修常立刻“哎呦”了一聲，一動不動了。

    片刻之后，竺蘭蘭見周修常一動不動，不禁嚇了一跳：“我把他壓死了難道？”

    略一側(cè)身，只見周修常臉露微笑，呼吸均勻綿長，竟然是睡著了！

    竺蘭蘭剛想把他推醒，手伸到半途忽然停住了……當(dāng)手再往前伸，碰到周修常的時候，已經(jīng)是溫柔地把他的頭抬起來，然后把枕頭墊在了下面，接著，又把被蓋好。

    竺蘭蘭看著入睡的周修常，又是愛憐，又是抱怨：“這家伙，比我睡得快多了！連臉都不洗，把我的枕頭弄臟了，討厭！連牙也不刷，明天起來臭死了！連衣服都沒脫干凈……”

    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嫌棄地看著周修常。

    不過，二十分鐘后，竺蘭蘭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輕手輕腳地躺在周修常身邊，生怕自己上床的動靜驚醒了他……然后鉆進(jìn)被子，像抱著大娃娃一樣地抱著周修常，相擁而睡……

    一宿無話。

    其實(shí)，當(dāng)竺蘭蘭洗澡后再上床時，周修常已被驚醒，但睡意旺盛，吸了口氣，便繼續(xù)沉沉入睡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上午起來得晚，到了晚間卻還是困意十足，難以抵擋，恐怕也是大病初愈，身體和精力尚未恢復(fù)完全之故。

    說也奇怪，雖然周修常困意襲來，抵擋不住，入睡之時極快，但是這一夜卻睡得并不踏實(shí)。說不清是什么夢境接二連三地向他的腦子里報(bào)道，如同一出連續(xù)劇一般你方唱罷我登場……忽然間，周修常夢到了于玉香和李依依，甚至在夢中問她們：“你們沒事吧？”問完了，一回頭，發(fā)現(xiàn)竺蘭蘭和蘇語琪站在身后，他嚇了一跳，想說些什么遮掩過去，卻發(fā)現(xiàn)竺蘭蘭和蘇語琪壓根就不在意他，反而對于玉香和李依依熱情洋溢，情同姐妹！

    周修常又覺得后腰一疼，回頭一看，原來是被馬容婷踹了一腳……這時，身邊傳來一陣幸災(zāi)樂禍的笑聲，竟然是王朝陽，鄭大千，浩總監(jiān)，黑星星，許蓉蓉，沈月月，賀老板……還有她們！

    他們好像都沖著自己笑，周修常有些惱怒：“你們都在笑什么？”

    沒有人回答他。人人只是在笑，而且笑得不一定是他，因?yàn)榇蠹液鋈欢急硨χ?，背對著他笑！這是怎么了？

    周修常不禁擠進(jìn)人群中，費(fèi)勁九牛二虎之力，一直擠到人群前面，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只見一個赤身裸體的自己站在人群中間，一臉的迷茫，好像一個酒醒的醉鬼，或者一個一臉無知的外星人。

    忽然，那個“醉鬼”，或者說是“外星人”伸出一根手指，在圍觀哄笑的人群中直直地指著他，大喊道：“我不是周修常！他才是周修常！我不是周修常！他才是周修常！……”

    周修常不禁大叫：“那你是誰？！”

    這時，好像是時空之外飄進(jìn)來一個聲音：“修常！”

    周修常猛地醒來，朦朦朧朧之中，只聽竺蘭蘭在叫：“修常，你怎么了？喊什么呢？”

    周修常睜開眼睛，天色尚暗，卻也有六點(diǎn)多鐘，應(yīng)該是起床的時間了。隨著周修常的一睜眼，那些奇怪的夢境卻忽然間無影無蹤，除了零星的一些畫面和一種莫名的驚懼感受外，其他的東西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好似煙消云散，毫無形跡可循。

    “修常，你夢到什么了？”竺蘭蘭睡眼惺忪，把一頭靚麗的烏絲重新盤起，順手撿了撿床鋪上的頭發(fā)。

    周修常又回想了一下，干笑一聲，忽然覺得口干舌燥，想起昨晚沒有刷牙，嘴巴都快粘上了一樣。他剛想說什么，忽然一陣內(nèi)急，一個起身，就跑向了廁所。

    從廁所里走出來，周修常又從自來水管里接了一杯水灌下去，冰涼舒爽，一掃渾身凝滯的感覺。

    竺蘭蘭追到了廚房，道：“怎么又喝冷水？我這就燒水煮雞蛋了。給你煮一個吧?！?/br>
    周修常忽然道：“蘭蘭，我也不知道我夢見了什么，不過，我想了想，今天我還是……”

    竺蘭蘭拿著兩個雞蛋，看著她：“還是什么？”

    “不去上學(xué)了?！?/br>
    “啊？！”竺蘭蘭一愣，差點(diǎn)把兩個雞蛋摔在地上，秀眉一蹙，道，“怎么了？睡得不舒服？你要不要洗個澡？不會是去蘇語琪家，又感冒了吧？可是我沒事呀……”

    周修常見竺蘭蘭如此關(guān)心，心里一熱，笑道：“蘭蘭，我沒事啦，你才更要小心才對。我不去上學(xué)，并不是懶，而是還有別的要緊的事情要去做。”

    竺蘭蘭卻嘆氣，搖頭，道：“你一個學(xué)生，最要緊的事情就是上學(xué)，上課，對吧？”

    周修常知道竺蘭蘭的責(zé)任心上來了，道：“沒錯。你身為老師，的確應(yīng)該這樣想。不過——”他故意頓了一頓，接著道，“你有沒有想過，上學(xué)是為了什么呢？”

    竺蘭蘭聽了一愣，烏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秀美蹙了幾蹙，似乎真的被這個問題問到了，沉吟了一會兒，道：“按理說，我應(yīng)該說一些讀書進(jìn)步的大道理，什么‘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之類的。可是，在你身上，好像不太合適?！?/br>
    周修常笑道：“沒錯，那些話不太合適了。其實(shí)，讀書太有用了，只不過上學(xué)……對于我而言，反而沒什么用了。讀書和上學(xué)，不是一回事?！?/br>
    竺蘭蘭奇道：“怎么不是一回事？”

    周修常道：“這其中就有一些詭辯的味道了。比如你上學(xué)，念的是課本，總體來說，就是為了考試，分?jǐn)?shù)高，就代表你書念得好。然而在社會上，人們念的卻不是課本，從文學(xué)、歷史到哲學(xué)、社會學(xué)，乃至生活本身都是一本書，這些書沒有人讓你讀，也沒有什么考試，卻比實(shí)實(shí)在在地決定了一個人的素養(yǎng)，間接決定了他的人生命運(yù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