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馴養(yǎng)計劃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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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望舒匆忙迎出去之時,正好看見洛信原裹挾著一身秋霜寒氣,從院門外跨進來。 自從她告病,這還是三四日之內(nèi),君臣首度會面。 隔著那么遠,天色又那么黑,看不清天子的五官眉目,只感覺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冷意,順著那道黑黝黝的目光,刺了過來。 梅望舒帶著嫣然上前幾步,拜倒迎駕。 “不知陛下駕臨,匆忙出迎——” “扶住他?!甭逍旁_口吩咐。 過來兩個御前禁衛(wèi),把行禮到一半的梅望舒扶起身。 那道冰寒的視線掃過來,在她的腿腳處轉了一圈,洛信原背手打量片刻,彎了彎唇。 “梅學士是個守禮的。被人用磚頭砸傷了腿,還能拜?朕佩服得很?!?/br> “……” 梅望舒被那兩名禁衛(wèi)攙扶著,起身站穩(wěn)。 抬起低垂的眼睫,和身側的嫣然飛快交換一個眼神。 第13章 元和帝向來在人前沉穩(wěn)內(nèi)斂,極少當眾發(fā)怒。 若是當眾開口訓誡幾句,已經(jīng)是少見的不悅了。 如果是像今日這般,當著眾人的面前開口嘲諷,表面波瀾不驚,內(nèi)里濃云翻滾—— 梅望舒一眼便看出,君王此刻瀕臨發(fā)怒的邊緣。 她隱瞞腿傷之事,不知哪里出了紕漏,被圣上知道了多少。 連‘磚頭’這種細節(jié)都知道,當面否認絕不是個好主意。 若是急于解釋,言語間扯出更大的漏洞來……只怕下個瞬間就要電閃雷鳴,降下雷霆之怒。 她思來想去,鎮(zhèn)定地解釋一句,“并非砸傷,只是一點劃傷而已?!?/br> 隨即籠著袍袖站在原地,索性不吭聲了。 洛信原輕笑一聲?!坝殖砷]嘴葫蘆了?就不問一句,朕從何處得知的?” 他從袖中取出幾本奏章,扔到梅望舒的面前。 “被人在宮里用石頭磚塊砸了,都能若無其事,云淡風輕,梅學士這份養(yǎng)氣功夫確實是常人不能及。打開讀一讀吧。你躲著不上朝這幾日,彈劾你的折子快把朕的桌子埋了?!?/br> 禁衛(wèi)過去撿起厚厚的奏本,呈交面前,梅望舒打開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又翻開一本,看了幾行,詫異起來,飛快地往下掃過署名。 ——要不是署名不同,看里面寫的內(nèi)容,連罵人的口吻都如出一轍,幾乎懷疑是同一個人寫的。 把她腿腳被襲擊受傷之事,和她上奏驅逐兩位宗室公子之事,前因后果,胡亂攀扯。 一口咬定,梅學士因為宮中被兩位小公子砸傷,含恨在心,因此上奏要求將兩位宗室皇孫驅逐出京。 身為朝臣,睚眥必報,心窄如針,不堪大用云云。 “臣上奏驅逐兩位小皇孫,并非因為私怨。”梅望舒把幾本彈劾奏折合攏,雙手交給旁邊的禁衛(wèi)。 “兩位皇孫如今還小,送回去行宮也容易。等年紀稍大,若還是留在京中,要讀書,要拜師,要賜宮室,要封號,一步一步,在京城扎下根基,尾大不掉,遂成肘腋之患。陛下應當知臣心意?!?/br> 洛信原的神色稍微緩和,點點頭,“朕知你心意。你的奏本,也極合朕的心意。” “得陛下這句,臣在朝中挨罵也值得了?!泵吠婵嚲o的一顆心倏然放松,語氣也舒緩下來,帶出幾分笑意: “不敢隱瞞陛下,臣的發(fā)熱癥狀已經(jīng)好得七八分,腿上的皮rou傷也即將痊愈,只是最近剛上了諫書,怕出去挨罵,一直躲在家里。陛下特意前來探病,臣惶恐慚愧之極,明早臣便銷了病假,回去上值——” 洛信原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梅望舒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硬生生吞回喉嚨里,閉上了嘴。 “不說了?換朕說。梅學士向來是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堂堂朝廷重臣,在內(nèi)皇城里,朕的臥榻之側,被人襲擊受傷。隨便換個人都會跑到朕面前哭訴委屈,請求徹查;到了梅學士這邊,呵,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告假的原因也只說‘病假’。朕居然是最后一個聽說的。” 洛信原轉頭吩咐,“邢以寧,過去查一下。他腿上的所謂皮rou傷究竟如何了?!?/br> 梅望舒順著眾人目光方向望過去,這時才注意到,向來跟隨陛下左右的蘇懷忠沒來,今天站在陛下身后的,居然是周玄玉。 她暗自一驚,若有所思。 邢以寧背著醫(yī)箱,呵欠連天地站在禁衛(wèi)人群最后面,被點了名才走出來,站在梅望舒面前,打量幾眼,“梅學士,去屋里查驗吧?!?/br> 梅望舒無話可說,帶人就走。 兩人往正屋方向去了幾步,嫣然呼吸緊張急促,從人群里走出,“夫君……” 梅望舒也有些不自在,回頭招呼她,“嫣然,你隨我——” 正說話間,眼角余光無意中掃過庭院中央背手站著的洛信原,注意到帝王此刻的神色,她吃了一驚,剩下的半句話倏然停住了。 洛信原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嫣然。 他看嫣然的眼神,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年輕美貌的重臣之妻,而是地溝里見不得光的穢物,瞬間露出了明明白白的、嫌惡之極的神色。 梅望舒心里一沉,立刻阻止嫣然走近。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廂房歇著。”她低聲囑咐,“今夜別再出來了?!?/br> 嫣然惶然退下。 邢以寧放下醫(yī)箱,點亮正屋里外所有的油燈,關上房門。 “躺下吧,梅學士。把褲管撈起來,讓下官看看你的腿傷?!彼麌@氣道,“看這一天天折騰的。還能不能讓人睡個好覺了。” 對于這位結識多年的好友,梅望舒心里向來是帶著歉意的。 她坐在窗邊小榻,把褲腿一圈圈往上挽起。 “真的是皮rou傷而已,家里已經(jīng)包扎過了,包得有點緊——” 她費力地把褲管往膝蓋上挽,但秋冬季節(jié),身上穿得厚實,大腿那道劃傷的傷口又長,被嫣然用厚紗布從上往下、密密實實包了許多層,褲管挽了許久,加了絨的窄褲管卡在膝蓋處,就是挽不上去。 她抬起頭,和邢以寧對視了一眼,“要不然……”走個過場,算了吧。 邢以寧也有此意,轉而問道,“身上發(fā)熱又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風寒病倒?” 梅望舒隱晦道,“按月吃的那種藥,多吃了幾副——” 兩人正說話時,吱呀,正門冷不丁從外被人推開。 洛信原帶著寒夜冷風,踏進房來。 黑黝黝的眸子,在屋里轉了一圈,落在窗邊軟榻坐著的身影上。 “這么久了,褲腿才挽起半截?!彼α诵Γ皟晌磺浼野胍归e聊家常呢?!?/br> 邢以寧和梅望舒同時閉了嘴,邢以寧慌忙起身,“微臣正在查看,還請陛下稍等片刻。” 蘇懷忠和小洪寶今夜都沒跟來,隨侍圣駕的只有周玄玉,只見他殷勤地四處忙活,端過來屋里擺放的一把黃花梨太師椅,放在軟榻對面。 洛信原撩起厚實的衣袍下擺,端端正正坐了上去,吩咐道, “出去?!?/br> 周玄玉楞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是!”低頭倒退出去,反手關好了木門。 洛信原的目光從關緊的木門收回來,落到對面軟榻上。 “人老實躺下,褲腿挽上去,傷處露出來。朕在這兒看著。” 梅望舒扯著窄而厚的夾褲,求助地看了眼邢以寧。 兩人一起用力,拉扯了半日,褲管也沒能翻上去,只露出膝蓋下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幾圈紗布。 元和帝的目光,便沉沉地落在膝蓋處。 “其實沒傷到膝蓋。” 整個小腿白生生的露在外面,凍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如此衣衫不整地落在君王的眼里,梅望舒的耳垂泛起一片薄紅,側身對著小榻里邊,輕聲解釋, “是內(nèi)子太過憂心,包扎得太厚了。臣秋冬怕冷,身上穿得多,夾褲貼身,難以露出傷處……有負陛下關愛,臣慚愧之極?!?/br> 洛信原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嗯了聲。 梅望舒放下褲管,起身下榻,“有勞陛下掛懷,真的只是即將痊愈的皮rou小傷——” “把下衣去了?!甭逍旁愿赖?。 邢以寧原本已經(jīng)起身去開藥箱,準備取些宮里常備的去熱驅寒藥,聞言手一抖,箱蓋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梅望舒起身的動作坐到一半,驀然停在原處。 “……陛下?” 她懷疑自己耳朵聽錯,茫然看了眼對面的主君。 洛信原端正坐在太師椅上,神色平靜到近乎漠然,“把下衣去了,傷處露出來。朕在這兒看著。” 第14章 (捉蟲) 門窗緊閉的正屋里,燈火搖曳,映照出屋里幾個長長的影子。 梅望舒抓著褲管,瞥了眼對面君王的神色,便知道今天這關輕易過不去了。 京城十年,從未遇到如此局面。 她難堪地望向邢以寧。 邢以寧也很崩潰,站在桌邊,看似搗鼓著醫(yī)箱,眼神四處亂飄。 過了片刻,他下定決心,飛快走進內(nèi)室,抱出一床素色錦被來,鼓鼓囊囊地堆在梅望舒身上。 “陛下要查看傷處,乃是對臣下的信重關懷,梅學士大方些,別羞赧得像個女兒家似的。知道你們文臣面皮薄,喏,被子拿去,給你遮一遮?!?/br> 梅望舒抱緊錦被,耳后升起一層薄薄的緋紅,低聲道,“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