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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奴 第52節(jié)

    穆遙俯身,唇齒死死抵在男人微燙的唇間,直到他神志漸失,漸漸癱軟下去才松開,扶他躺下。

    男人氣喘吁吁躺在枕上,無神地看著她。

    “沒騙你,就一次,我管他,是不想看著你犯錯。你先睡一下?!蹦逻b摸一摸他仍舊發(fā)燙的前額,“病好了再說?!?/br>
    男人怔怔看了她許久,仿佛在判斷真假,久久,發(fā)燙的眼皮終于垂下來。

    穆遙又坐了好一時才出去。胡劍雄仍然等在外頭,看見她不等斥責(zé),搶在頭里道,“穆王,秦沈不見了?!?/br>
    “什么?”

    “是?!焙鷦π鄣?,“昨夜秦沈上吊自盡,沒死成,被侍衛(wèi)救了,老奴請了大夫去給他診治,誰知道今日晚間,連同大夫一起失蹤了。”

    穆遙皺眉,“秦沈自盡怎不與我說?”

    “原是要來說的。”胡劍雄看她一眼,“穆王吩咐,秦沈的事,不要再說?!?/br>
    穆遙自知理虧,“讓飛羽衛(wèi)去找,務(wù)必找到。秦沈是拿下丘林清的功臣,如若有個閃失,有失公理。”

    胡劍雄遲疑一時,往里看一眼,“監(jiān)軍吩咐的事,我們又插手,回頭——”

    “不是他?!蹦逻b道,“齊聿不是這種人。”

    穆遙打發(fā)了胡劍雄,呆立一時才回去。入內(nèi)便見男人縮在床角,無神地睜著眼,看上去既是孤獨,又是可憐。穆遙吃一驚,“怎么醒了,起來做什么?”

    男人抬頭,“穆遙,你為什么……信我?”

    穆遙便知齊聿都聽見了。她心中有疑,卻不能說——此時疑他,不管秦沈最終怎樣,齊聿必定要瘋。往他身前蹲下,“因為你是齊則也,我當然信你?!?/br>
    第63章 則也   知乎者也齊則也。

    秋日是中京最好時節(jié), 紅葉別院漫山紅葉燒著半邊天,小郡主在自家院前下馬,鮮紅的鹿皮小靴踩在枯葉上,沙沙作響。

    田世銘跟在后頭下馬, 把馬上搭著的獵物取下來, 交給侍人, “晚間咱們烤鹿rou, 拿去收拾了,好生烤——拿出手藝, 不許糟蹋我的東西。”

    侍人笑著接了,“今日放榜,公子不去看榜嗎?”

    “小爺沒那閑工夫?!?/br>
    穆遙立時拆臺, “他哪里是沒工夫,他是自己知道沒有指望,不肯去丟人——”

    侍人一笑,“郡主慣會同田公子開玩笑?!?/br>
    穆遙道,“試官只要不瞎,榜首必是齊聿。田公子入書院時胡吹大氣說要給田家掙個狀元郎,只怕要打水漂啦?!?/br>
    “我說的是掙個一甲——”田世銘道,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你也不要太信得及齊聿?!?/br>
    “不止我信得及, 先生也信得及。”

    田世銘大覺不忿, “你們一個一個, 都是被齊聿那張臉迷惑了,他那文章,我看也就那樣。”

    穆遙沖他扮一個鬼臉, “走著瞧。”

    過午后訊官送信,恭喜田世銘,“公子二甲頭名,可喜可賀呀?!?/br>
    穆遙一探頭,“一甲都是誰?”

    “頭名也是青崖書院的,叫齊聿……二名是禮部尚書家的大公子劉予北,三名是南州都督家的小公子——”

    穆遙沒興趣再聽,遠遠擲一塊銀錠子給訊官。等他走了,向田世銘笑道,“難怪陛下不能給田公子批一個一甲,前面這二個,沒一個簡單人物,文章家世,都是上品?!?/br>
    “遙郡主,這種事不用你再重復(fù)一遍。”

    穆遙贊一句,“齊聿連這二位都能壓得過,本事真的不一般呀?!?/br>
    田世銘一個白眼翻上天。

    晚間青崖書院一群人齊聚紅葉別院,燒鹿rou慶賀。穆遙望眼欲穿等不到齊聿,還是鄭勇說一句,“同他說了,回話今日家中有事,不來?!闭f著拿一盤鹿rou過來,“嬌嬌子從來都是家中有事的,如今做了狀元郎,更加難請十倍——我不耐煩請他,還是郡主好脾氣?!?/br>
    趙硯道,“狀元郎怎么了,天下誰不知北穆王府,門房都是三品官,狀元郎來這里,實也算不得什么?!?/br>
    穆遙板起臉,“誰敢再胡說我家門人三品官,立時從我這里出去?!?/br>
    趙硯道,“閑聊嘛,誰還敢去言官面前說這些?就憑‘言行無狀’四個字便能告得咱們灰頭土臉?!睂W(xué)著先生的樣子搖頭晃腦道,“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爾等為官,當切記謹言慎行,謹言慎行?!?/br>
    他學(xué)得惟妙惟肖,眾人無不大笑。

    深夜散了,穆秋芳同穆遙梳洗,忍不住說一句,“玉哥不見人,別是家中有事?”

    穆遙道,“他能有什么事?”

    “入試開始,書院就不留人住了,玉哥那一家子你不知道嗎?也不知回去有沒有地方住——御街簪花完事才授官,還有二三日呢,空頭狀元當不得飯吃?!?/br>
    “書院關(guān)門了?”

    “可不?!蹦虑锓嫉?,“京試開始,學(xué)子們都回家了,再開要等京試完?!?/br>
    “早怎么不說?”穆遙上學(xué)本就是混的,京試前半年便被拘在家里,別院住了一個多月,此時才知道還有這一茬,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乘夜色出別院,下山往中京城去。

    齊家的老院子被齊瓊和齊江一分為二,各據(jù)一半住著。穆遙敲一回門,齊瓊出來,“哎喲”一聲,“郡主來了?玉哥呢?”

    “他沒回家?”

    “玉哥一直住書院呀,還是郡主給安排的呢?!?/br>
    穆遙皺眉,“京試開始書院就關(guān)門了?!?/br>
    “京試?考得怎么樣?能不能混個差使,幫襯家里呀?”

    穆遙大怒,“你連他死活都不管,倒惦記差使了?什么東西!”

    齊瓊劈頭挨一頓罵,剛反應(yīng)過來,穆遙已經(jīng)走了,原地跳腳,沖著穆遙背影叫,“齊聿好手好腳一個人,憑什么要我來管?他自己不是人?”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秋日微涼,穆遙站在空蕩蕩的中京大街上,不知該往何處找齊聿。一時轉(zhuǎn)出小巷,迎面一戶人家朱門洞開,一大家子人滿面是笑,送訊官出來——

    應(yīng)是家中有上榜學(xué)子,排名靠后,此時訊官才到。

    穆遙搖頭,“也是傻了……竟沒想到……”看著那訊官出來,上前命令,“派訊的單子與我看?!?/br>
    訊官一眼看清她腰上北穆王府腰牌,一聲不敢吭,把單子遞過去。穆遙掃一眼,上馬便走。從御街到城東,從城里到村莊,越走越荒僻,好容易尋到地方,眼前歪歪斜斜一間黃泥胚子砌的土屋,兩扇破板門,紙窗內(nèi)一燈如豆。

    穆遙一腳蹬在土胚院墻上,立時簌簌掉泥,叫一聲,“齊則也——”

    久無人應(yīng),靜夜中砰一聲響,仿佛重物墜地。

    穆遙翻一個白眼,“齊則也——給我滾出來——”

    木板門“吱嘎”一聲從內(nèi)打開,燈影照出清瘦修長一個男人身影,立在那里。

    穆遙擲下馬鞭迎上去,停在他面前道,“我今日請客,書院就你一個人不來,怎么了,本郡主請不動狀元郎?”

    齊聿皺眉,“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怎的來這種地方?”

    “哪種地方?”穆遙卷一卷鞭子,“你不是在這里?”往里探頭,“你一個人???”

    齊聿拖住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

    “我出來尋你,跑了大半夜了,水都不給喝一口嗎?”穆遙哼一聲,“馬也累了,你弄些豆餅喂它?!蓖崎_他便往里走。

    三間空屋子,除了四面墻,什么也沒有,屋角木板干草堆出一個鋪位,一副青布被褥,鋪邊舊衣裳鋪出一塊地方,厚厚撂著一人多高的書冊。

    穆遙搖頭,“吃飯的家伙一樣不見,書倒是一本不少,好你一個知乎者也齊則也,吃書也能過日子——”說著不聞回應(yīng),走到門邊,齊聿在黑黢黢的院子里打水,井里打上來,倒在盆里喂馬,又打一桶,拎回來,倒在大鍋子里煮。

    穆遙此時才見屋子另一頭是一副土灶——初時還以為是一帶泥墻。上前道,“今日你怎么不來?”

    齊聿看她一眼,“……你那里太遠,走去一日都到不了?!?/br>
    穆遙恍然——齊聿從書院出來賃這么一間屋子只怕就身無分文,把不出車錢。以他的面皮,搭同期的車子一起去的可能性也是完全沒有。穆遙翻一個白眼,“你早同我說,打發(fā)人來接你?!?/br>
    “我才不要那些人?!饼R聿哼一聲,又道,“我這里住不得人,你喝口水趕緊回家。”

    穆遙四下里看一回,沒尋著椅子,隨便歪在土墻上,“你不是人?。俊?/br>
    齊聿一眼便見她朱紅的斗篷上添了一層灰,抿一抿唇,拉著她不叫靠在墻上,另外往鋪上墊一件干凈衣裳,才推著她坐下。自己信她身前蹲下,“遠遠,你先回家,等過幾日……我安頓下來,再去尋你?!?/br>
    “過幾日同今日有什么不一樣?”穆遙想一想,笑道,“是了,御街簪花,吏部必定給你送一大筆安家費,那時我們則也就有銀子啦。”

    齊聿低頭一笑,復(fù)又催促,“快回家?!?/br>
    “齊聿,就是倔驢脾氣,銀子我先給你不就行了嗎?日后還我,我還怕你跑了嗎?”

    “我已然欠你不少了,再多欠三年都還不上?!饼R聿含笑搖頭,“郡主放過我,不想再負債。”

    穆遙早知他絕不肯要,也不多勸,想一想從懷里摸出一只紙包兒,打開來,撲鼻一股清香,“我院子里的桂花開了,今早打的桂花栗子糕,你嘗嘗?”

    齊聿拈一小塊填入口中,桂花甜香在舌尖炸開,往四肢百骸彌漫而去。他笑起來,“好吃?!?/br>
    穆遙笑道,“御街簪花回來也是這個糕,今日吃我的,明日再吃過陛下的,比一比誰的更好吃呀?”

    “你的好吃?!?/br>
    “你還沒吃上呢……就知道了?”穆遙哈哈大笑,眼珠子轉(zhuǎn)一圈,“御街簪花過就是御宴,若是榜前捉婿,你可有打算?”

    齊聿咽下口中糕點,“上回榜前捉婿都快五十年了,不會有那種事?!?/br>
    “那是人不對?!蹦逻b哼一聲,“要么老,要么丑,要么已娶妻——你么,又年輕,又好看,本事又大,文章又好,必定是要被人看上的——”

    “不會有那種事?!饼R聿一語打斷,“回家睡覺。等我來尋你?!?/br>
    穆遙直被他拉起來拖到院子里,不高興道,“干嘛一直攆我走,你就這么煩我呀?”

    “我怎會煩你?”

    “騙人,你不煩我,干嘛一直攆我?”

    齊聿低著頭,久久沉默。穆遙漸覺不安,扯住他一只袖子。

    “因為,現(xiàn)在,我不配?!饼R聿轉(zhuǎn)身,目光投向墨一樣的黑暗,“你讓我喂馬。我連給你喂馬的豆子都拿不出來。我怎么敢留你?”

    “齊聿——”

    “快回家?!饼R聿抬手,輕輕摸一摸她的鬢發(fā),“等我去尋你?!?/br>
    穆遙只好翻身上馬,一步三回頭走了,越跑越覺生氣,掉轉(zhuǎn)馬頭疾馳回去。男人居然還在原地,斜斜靠在土胚墻上,秋夜中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出神,聽見蹄聲倏忽站直。

    穆遙跑到他身前十余丈遠,勒馬止步。

    齊聿站得筆直,無聲同她對視。

    “齊則也——”穆遙拖著聲音叫,“配不配得上,需得我來說。你憑什么替我下定論?”

    男人雙目大睜,漸漸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