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三個人不知道是在搶救室門口等了多久。

    從來都沒有這么煎熬過，待在醫(yī)院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就在三個人已經(jīng)麻木了的時候，搶救室門口上面的顯示燈滅了，紅色的燈光瞬間變成了灰色。

    搶救室的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在門開的那一瞬間，三個人齊齊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宋初從椅子上站起來，腳下不穩(wěn)，踉蹌了一下，還好顧盛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她才穩(wěn)住了身體。

    而一開始就癱坐在地上的江為，在看見醫(yī)生從里面走出來的那一刻，猛地從地上爬起來。

    久坐又猛地起身，短暫性地缺氧以及大腦供血不足讓他又一瞬間的眩暈，但是有著強大的意志力的支撐，還是看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醫(yī)生。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誰是病人的家屬？”醫(yī)生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搶救室門口。

    “我，我是?！苯瓰檫B忙上前。

    “和病人什么關系?！?/br>
    “她是我的妻子?！?/br>
    聽到這個答案，醫(yī)生不自覺地打量了江為一眼，搶救室里面的那個小姑娘年紀不大，正好是大學剛畢業(yè)的年紀，沒想到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而且，還是這樣的病。

    可惜了。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孩子，滿臉的焦急。

    他突然明白過來，搶救室里面的那個女孩子的求生意志為什么會這么強烈，原來是還有人在等著她。

    一個人想活著，總是有讓她留戀的人的。

    “病人已經(jīng)搶救過來了。”

    “先到icu觀察一下，沒什么問題的話便可以轉(zhuǎn)進普通病房。”

    “但是她這個情況，堅持不了多久，是做手術還是其他的，家屬要商量好?！?/br>
    “好，謝謝醫(yī)生。”

    盧枝被送到了icu，家屬無法進入，所以只能在門口，隔著玻璃看她。

    盧枝還在昏迷中，江為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著，不離開門口一步。

    病床上的盧枝，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張白紙，嘴唇卻是微微泛紫。像是呼吸苦難似的，戴著氧氣面罩，連著呼吸機。心電監(jiān)測儀上跳動的線條，昭示著她還活著這個事實。

    江為隔著玻璃遠遠地看她，眼神一直未曾離開，雙手緊緊地貼在玻璃上，

    門口的顧盛和宋初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誰都沒說話，而是自覺地退了出去。

    -

    站在醫(yī)院門口，冷風不斷吹拂在宋初的身上，每一縷風都滲透進她的衣服中，冰冷的感覺陷入皮膚，滲透到身體的每個部位，冰冷刺骨。

    突然想起了一句話：“醫(yī)院的墻壁比教堂聆聽過更多虔誠的禱告?！?/br>
    耳邊除了風聲，還有救護車的聲音，聲音雜亂。

    或許是哪條路上發(fā)生了車禍，救護車一輛接著一輛地趕到醫(yī)院，從救護車里抬出來一個又一個的傷患。有的昏迷，有的身上沾著血。

    在搶救室門口的時候她沒哭，看見盧枝被送進icu的時候她沒哭，看見奄奄一息的盧枝的時候她也沒哭。但是現(xiàn)在站在醫(yī)院門口，看著救護車拉著人進進出出。宋初突然哭了。

    緩緩地開口，嘴巴開開合合。

    “其實我一開始并不是想要做一名醫(yī)生，我特別討厭死亡，特別討厭分離，特別討厭醫(yī)院的環(huán)境。但是因為盧枝，我改了我的志愿。”

    “或許是一種執(zhí)念吧?！?/br>
    “我看過很多關于心臟病方面的書和資料，甚至以后做了臨床，我是想要做心臟方向的。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沒有任何的方法和能力來治療盧枝的病?！?/br>
    “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我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么這么不公平?！?/br>
    “為什么壞人得不到懲罰，而善良的人卻偏偏要遭受折磨?！?/br>
    “這段時間在醫(yī)院里，我看過太多生離死別，看過太多復雜的人性?！?/br>
    “一個老人，一輩子的退休金都用來資助貧困學生上學，行善事，做好事，但是等到了他生病的時候，他家里人卻不愿意拿出手術費給他治療，子女互相推脫，就因為沒有得到父親的退休金?！?/br>
    “我還看見過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她被檢查出來白血病?！?/br>
    “不到一歲的孩子啊，還那么小，什么都做不了，只會哭?！?/br>
    “她爸爸mama都是很善良的人，每年獻血捐款，從來都沒有做過壞事?！?/br>
    “還有一個大叔，他兒子是軍人，犧牲了，妻子得了癌癥，無法治愈的那種?！?/br>
    “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一個大男人，蜷縮在醫(yī)院角落里嚎啕大哭的樣子，那個樣子就好像是被全世界給拋棄了?！?/br>
    宋初語氣哽咽，眼淚不斷地從眼眶中流出來，止不住似的。風刮在布滿眼淚的臉上，生疼。

    “還有我的枝枝。”

    “她那么善良，她那么好，但是為什么所有的人都拋棄她，為什么她要生病，為什么醫(yī)生治不好她？”

    “他們都做錯了什么？”

    “他們什么都沒做錯?！?/br>
    “我還記得，在枝枝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之后，甚至是還有想要簽署器官捐獻協(xié)議的想法，只不過那個時候她還沒到十八歲，沒法簽?！?/br>
    “你看，她多么善良。”

    “她才二十多歲，她的人生還有無限的可能，她是要和她最愛的人在一起一輩子的?！?/br>
    “她還有好多的風景沒有看過，還有好多的美食沒有吃過。”

    “都說好人有好報，我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br>
    “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不信天也不信命?！?/br>
    “可是這次，好像是真的是命了?！?/br>
    顧盛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是沉默著，將宋初摟進了懷里。

    嘆了一口氣。

    “初初，我們都是凡人，很多事情是決定不了的。”

    “在有些時候，我們必須，也只能接受那些我們所接受不了的事情。”

    “還有機會的，我們再堅持一下?！?/br>
    再堅持一下。

    每個人都在堅持。

    盧枝保守治療已經(jīng)完全沒有用處了，除了二次手術別無他法。但是適合盧枝的供體太難找，要堅持到什么時候呢？

    或者說，盧枝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呢？

    -

    兩個人回到icu門口的時候，并沒有在門口看見江為，只看見了里面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盧枝。

    宋初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下，顧盛出去找江為。

    現(xiàn)在江為的狀態(tài)是最差的，顧盛真的是擔心江為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會不會想不開。

    顧盛下樓去了之前江為最常待著的地方，醫(yī)院樓下花園，在那個長椅上并沒有看見江為。

    又返回樓上。

    在經(jīng)過樓梯間的時候，隱約地看見了樓梯間里面好像是有一個人影，很模糊。

    多年好友，顧盛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江為的身影。

    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nongnong的煙味兒，很嗆人。

    樓梯間昏暗，只有那一絲絲的從門縫里流出來的光。那一束微弱的光線打在江為的身上，頹廢又殘破。

    他坐在樓梯最上面的一個臺階上，佝僂著腰，手中夾著一根煙，猩紅色的火光在昏暗的樓梯間格外的顯眼。煙霧繚繞。

    余光間看見是顧盛推門走了進來，江為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中夾著煙，湊到嘴邊深吸一口，像是毫不在意來人了似的。

    或許是從來都不怎么抽煙的原因，又或許是抽得猛了，江為被煙嗆了一下，直咳嗽，忍不住似的，咳嗽個不停。

    “咳咳咳——”

    將煙從嘴邊挪開，但是依舊是在手中夾著，沒有掐滅。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抽煙?！?/br>
    顧盛的聲音在這個狹窄逼仄的空間里面緩緩地響起，像是帶著回音似的，格外的清晰。

    “呵——”

    似是輕笑一聲，江為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

    “他們都說，抽煙消愁，抽煙解壓。”

    “但是。”

    “我卻覺得一點用處都沒有?！?/br>
    “老顧?！?/br>
    “醫(yī)生說以枝枝現(xiàn)在的情況，住院保守治療是完全沒有效果的，只能暫時緩解她的痛苦，短暫地延長她的生存時間?！?/br>
    “最好的辦法就是做換心手術?！?/br>
    “但是?！?/br>
    “但是，根本找不到合適的供體。”

    “她的血型特殊，心臟源本就難找，現(xiàn)在更是難上加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