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教授也笑了笑，放心大概是不可能的，但他相信時知總會挺過去的。

    人生之路漫漫，很多人最終還是要一個人走完。

    入夜下起了雪，崔教授靠在躺椅上休息，時知在一旁盯著爐火發(fā)呆，今天他們祖孫倆談了好久，從過去到未來，他們都談了。

    時知知道崔教授是不放心她，可她已經(jīng)足夠堅強(qiáng)，又或者說她必須讓自己堅強(qiáng)，很久之前她就給自己做心里建設(shè)了。

    “爺爺，困了就去床上休息吧?！睍r知看崔教授睡得沉，怕他在外間著涼。

    崔教授迷糊之間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幼時在江南水鄉(xiāng)，和他姆媽一起在田里插秧，而后畫面又轉(zhuǎn)到他長大后離開家去異鄉(xiāng)求學(xué)、結(jié)婚生子……直到時知出生，前世那一生如同放電影一般在夢里重現(xiàn)……

    這一夢，崔教授再也沒醒過來，時知在確認(rèn)崔教授停止呼吸后就那么在他身邊靜坐了一夜。

    這一天終于到了，時知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無，她甚至忘記了悲傷，只覺得自己似乎是和現(xiàn)實有些抽離。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這間屋子的，只是感覺無盡的空虛與疲憊一下子向她涌來。

    崔氏家主、華國首腦祖父去世，這是一件足以轟動天下的事，但因為時知狀態(tài)不對，所以關(guān)于葬禮的事全程都是崔炯帶著阿照負(fù)責(zé)的。

    “把伯父的筆記書籍都刊印發(fā)行，另外拓成石刻本陪葬?！贝蘧贾来藿淌谧钤谝馐裁?，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妥帖。

    只不過這場葬禮卻讓華國整個上層的心一直揪著，因為在宣布完崔教授去世的事后時知就倒下了。

    一直到葬禮結(jié)束，時知都處在半昏迷狀態(tài)，外界關(guān)于時知未出現(xiàn)在葬禮的事也是議論紛紛，甚至已經(jīng)出現(xiàn)“崔君病?！钡牧餮浴?/br>
    直到下葬前一日，時知才醒過來。

    “女郎，您的身體能吃得消嗎？”聽到時知堅持要去墓地，白雀等人很是擔(dān)心。

    時知蒼白著一張臉：“這是最后一程，我一定要去?！?/br>
    主持了最后下葬的儀式時知仍舊落不下一滴淚來，她只覺得心里空，甚至連悲傷都感覺不到。

    回程時時知又昏迷過去了，一陣兵荒馬亂后，時知被送回了總府司。

    “先讓幾位司長輔助小郎君處理政務(wù)吧?！?/br>
    這是華國高層談?wù)摵蟮慕Y(jié)果，老家主去世對崔君的打擊看來是不小啊。

    說是輔佐阿照，但其實就是幾個司長分?jǐn)傉?wù)，阿照還太小他沒有處理政務(wù)的經(jīng)驗，只不過是掛個名而已。

    時知再次徹底清醒是幾日后，她先是問了政務(wù)是誰負(fù)責(zé)，聽到安排后沒再說什么，然后整個人就陷入長久的沉默。

    醒來的時知表現(xiàn)得很平靜，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除了話越來越少，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阿照已經(jīng)從書院結(jié)業(yè)，他之前就已經(jīng)決定去考明年的科舉，這當(dāng)然不是為了出仕，而是為了給天下士子做個表率。

    “長姐，已經(jīng)大半年沒笑過了?！卑⒄沼行?dān)憂時知的身體，這樣一直郁結(jié)著能不出問題嗎？

    白雀嘆息：“女郎總會好起來的。”

    時知不是不知道大家在擔(dān)心她，但她現(xiàn)在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處理政務(wù)也不過是因為責(zé)任所在罷了。

    楚國

    荀皎收到崔教授去世的消息時，她正在忙著在楚國推動學(xué)制改革的事，因為華國格物學(xué)的盛行讓荀延也意識到這個學(xué)科帶來的巨大力量，所以他最終同意在楚國試點(diǎn)推行格物學(xué)，負(fù)責(zé)人就是“遣華派”的領(lǐng)頭人荀皎。

    回國后的這幾年荀皎幫著楚國改良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并且憑借她在華國的人脈幫著荀延在湖州與平州建立立了與華國合作的新商業(yè)貿(mào)易區(qū)，很是得朝野上下的稱贊。

    崔教授去世的消息傳來，荀皎在自己的公主府舉行了祭奠儀式，這位長輩給予她的關(guān)懷與照顧甚至比她父皇還多，要不是禮法不允許，她甚至都想替崔教授守孝。

    “老師她一定很傷心。”在聽到時知生病的消息后，荀皎只能干著急。

    趙五娘嘆息著安慰女兒：“崔君是這世上最堅強(qiáng)的人，她總會挺過去的?！?/br>
    荀皎搖搖頭，卻沒再說什么，再堅強(qiáng)的人也會有不能觸碰的軟肋。

    “娘親，我得有個交代了?！避黟ㄒ呀?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她不想再拖下去了。

    岐王立太子的事一拖再拖，眼看就要拖不下去后被直接道破罪人之子的身份，柳氏那些舊賬再次被翻騰出來，其中最大一條罪就是與荀家二房合謀毒害荀延父親這件事。

    這事兒被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荀氏宗親因為一些事對他的支持態(tài)度下也冷了不少，這兩年荀延幾個侄子似乎又想蹦跶起來。

    關(guān)于“過繼”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一直沒停過。

    岐王原本還想用政績增加自己的籌碼，可荀皎一回來幾套組合拳打出來后越發(fā)把他稱得黯淡無光，刷民望這回事已經(jīng)被荀皎吊打。

    但岐王終究還是唯一的皇子，荀延雖然礙于顏面沒立即立太子，可他也不可能把皇位便宜幾個侄子。

    這幾年荀延痛風(fēng)越發(fā)厲害，近兩年他逐漸增加了眩暈和心絞痛的癥狀，所以很多時候政務(wù)上的事就無法全都控制在手里，之所以由著那幾個侄子蹦跶也不過是為了維持一個平衡。

    隨著荀延他的眩暈和心絞痛癥狀加重，終于在一次朝會上支撐不住暈厥過去，一時間朝野上下都為之緊張起來。

    好在荀延身邊一直有御醫(yī)跟著，人很快就被用了藥穩(wěn)定下來，只不過醒來不久后不知為何很快又陷入昏迷。

    皇帝身體出現(xiàn)問題，宮禁就要戒嚴(yán)，身為皇后的趙五娘自然就是最順理成章的負(fù)責(zé)人。

    接管皇宮后，趙五娘先是安排荀延尋醫(yī)問藥的事，而后又宣召宗親侍疾，政務(wù)交托給三省六部的大臣，她自己是一點(diǎn)都不沾的。

    皇后不喜岐王這是公開的秘密，當(dāng)然整個楚國也沒人要求皇后喜歡岐王，畢竟先太子的死可和岐王生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岐王活到現(xiàn)在已然是皇后賢惠了！

    只不過這次侍疾岐王被排除在外卻讓很多人忍不住嘀咕了，陛下那幾個侄子可都被宣進(jìn)宮了，這萬一有什么不好，那繼位的是誰了就不好說了……

    相比扶持仇人之子上位，扶持個侄子對皇后來說似乎更合心意，既然都沒有血緣，那還不如過繼個便宜兒子呢。

    這個說法在皇后把年僅九歲的東安郡王召進(jìn)宮侍疾后就越傳越像真的，東安王是陛下幼弟安親王的嫡子，若是過繼選他可比那些成年侄子合適多了。

    “殿下，宮里送出密信，陛下似乎大好，如今宮禁內(nèi)已經(jīng)被皇后接管，宮外安親王也是動作頻頻，咱們的人查到安親王已經(jīng)開始聯(lián)絡(luò)很多大臣了?！贬跣母拱炎钚虑闆r匯報過來。

    岐王郁黑著臉，他很清楚如果再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下去那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讓咱們的人動手吧！”

    左右都是一死，他絕對不可能坐以待斃！

    岐王府府兵與驍騎營圍殺幾個皇叔王府是在一夜之間發(fā)生的，等荀延知道時岐王已經(jīng)被趙五娘派去的禁軍拿下關(guān)在宗人府了。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幾個王府幾乎血流成河，除了當(dāng)夜留在皇宮的三個小王爺，荀延的幾個親弟弟及其家眷全都被他的獨(dú)子殺的干干凈凈。

    當(dāng)然了皇宮岐王原本也沒放過，只不過禁軍早有準(zhǔn)備，進(jìn)攻皇宮的人沒幾下子就被拿下了。

    荀延聽到這消息后忍著眩暈這次竟然yingying生沒暈過去，他赤著眼眶看向趙五娘：“你故意的？”

    趙五娘輕聲道：“臣妾只是讓人告訴他陛下的病情。”

    荀延閉了閉眼：“就算他該死，可二弟他們幾個又礙著你什么了？”

    到此刻荀延還想不明白緣由那他也不是荀延了。

    “這話陛下得問岐王，臣妾也沒想到他能這樣狠，原本以為他只想殺臣妾這個妖后呢?！蹦銉鹤託⒂H叔叔怪得了誰？

    看著神色冷淡的妻子，荀延粗喘了幾口氣：“那你為什么還留下我呢？”

    趁著他病重一起除了，不是更好嗎？

    趙五娘給荀延拍了拍背：“陛下病糊涂了，臣妾只盼您早日康復(fù)能主持大局呢。”

    “這些年難為你忍得這樣久，只是現(xiàn)在不用再忍著了。”

    荀延苦笑，其實他不是沒有感覺，只不過人有時候總喜歡自欺欺人，長子的死終究讓他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可他偏偏不信！

    “你終究還是這樣自以為是。”趙五娘看著荀延嘲諷得笑了。

    她知道荀延不相信岐王殺那么多人不是她故意引導(dǎo)的，但荀氏宗親她和荀皎根本沒有放在眼里，殺或是留對大局沒有影響，這一局只在岐王。

    荀皎進(jìn)到寢殿后，趙五娘就離開了，若不是要看好荀延，她一刻也不想待在這里。

    荀延看著這個面容像極了自己的妻子的女兒，他心里徒生無力感：“朕不該送你去崔時知那里?！?/br>
    荀皎笑了笑：“父皇覺得女兒不如你的子侄？”

    荀延搖頭嘆息：“他們都比不上你。”

    “就因為我是女兒，所以就不配讓您看到我對嗎？”荀皎的聲音有些冷。

    “皎皎，你說崔時知為何不稱帝？”荀延沒有回答女兒尖銳的問題，反而問了她一個句。

    “這世間的男子皆瞧不起女子，所以老師稱帝會有很多阻礙和危險?！避黟ê芮宄餮拥囊馑肌?/br>
    “這世間的不公道并不是父皇說了算，也不是崔時知說了算，若選你繼位大楚未來只會有層出不窮的危機(jī)?！避餮幽懿恢琅畠旱囊靶膯?？不，他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但他原本是想過幾年把女兒送去華國，讓崔時知頭疼。

    荀皎給荀延掖了掖被角：“父皇，若是當(dāng)初你不是嫡長子，祖父沒有選你當(dāng)繼承人，你會就此認(rèn)命輔佐兄長，還是寧可違背祖制，也要得到這無上權(quán)利，哪怕弄得自己子孫有樣學(xué)樣殺戮不盡？”

    荀延聽了這話沉默，他會怎么選這都不需要回答。

    “大楚若是給岐王，那我寧可它姓了崔?！避黟ㄒ稽c(diǎn)都不介意吐露自己的仇恨，兄長的死、母親的淚她沒有一刻忘記過。

    荀延苦笑：“你這性子倒是和朕一模一樣……”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老師說，她只給我五年時間，五年到了大楚若不是我的，她就親自來取?！睍r知的話不止是荀皎的壓力，也是荀延的。

    荀延深吸一口氣：“你應(yīng)該清楚，若是你繼位，那以后和崔家的矛盾會越來越多，你有把握贏得了崔時知嗎？”

    荀延搖頭：“沒把握，但老師說了，只要您選我，她也會選我。”

    聽到這話荀延猛得抬頭，看向荀皎：“你信這話？”

    “為何不信？”

    “你非崔氏血脈！”荀延突然感覺有些東西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和設(shè)想。

    “崔照也非老師血脈，或許父皇覺得這很重要，可在老師眼里這根本不值一提。”荀皎有時候覺得她的老師活的真如圣人一般。

    荀延下意識搖了搖頭，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的，因為如果信了這話，有些內(nèi)心很隱秘的東西就會徹底崩塌，他就會徹底輸給那個人！

    “朕可以傳位給你，可你不能再和崔氏有瓜葛！”他不會允許自己的江山便宜崔家。

    荀皎笑了：“這么說您也覺得女兒是可以繼位的了？”

    “事到如今朕還有選擇嗎？”

    荀皎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心事一般，輕快的道：“女兒的婚事已定就不勞父皇cao心了，冊立詔書女兒也已經(jīng)讓人擬好，等父皇身子好些露個面就行?！?/br>
    荀延被女兒的話氣到了：“你若是和崔氏繼承人完婚，日后你們兩個只能是一對怨偶，莫非你當(dāng)真愿意把權(quán)力拱手相讓？”

    “父皇是不相信女兒，還是不相信老師？”

    “朕是不相信這世道！”荀延接受女兒繼位的底線只在她以后的孩子還姓荀，可荀皎若是和崔氏聯(lián)姻，那她的孩子姓什么能是荀氏說了算嗎？

    他一倒下，這世間再無人能克制崔時知！

    “老師不會介意，說實話女兒其實也不是很介意?！?/br>
    孩子姓什么不都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