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聾，方圓掏了犍稚就給了景易一下：“你以為老僧想？”還不是為了天下太平，無辜生靈?！白孀谠趺戳耍磕苡袀€祖宗替你分擔(dān)替你打服漠遼，又不圖你屁股下的位置，你就好好供著。”

    被犍稚敲那一下子雖疼，但景易心里軟和，笑著道：“我正在供。待北伐軍班師回朝，我還要給善之封爵，封號是早就定好的，”看著沉著臉的曾伯祖，“宣文?！?/br>
    腳下一頓，方圓數(shù)起念珠：“遺詔上寫的？”

    “圣祖有言，若您有后嗣，承親王爵，封號宣文，世襲罔替?！本耙卓拷?jǐn)v扶：“曾伯祖，您以為善之擔(dān)得起‘宣文’封號嗎？”

    方圓沒答，只露了笑，由著景易攙扶，繼續(xù)往門口走去。等來人，楚陌看向皇帝，意思明了。

    一直守著的小尺子和龐大福，見著兩位主，立時收斂心緒跪地。

    抓緊曾伯祖臂膀，景易哀戚道：“我與曾伯祖才相聚不到一個時辰，你就不能留我伺候他老人家用頓膳嗎？”

    “皇上身份尊貴，臣太爺、岳母皆是小民，岳父雖有功名在身，但也位卑。留您用飯，三老均不能上桌，臣大不孝?！背跋矚g一家子團(tuán)一塊用飯時，聽幾老拉家常?；噬显谶@，就得尊食不語，那飯吃著還有味兒嗎？

    “那我曾伯祖還是…”

    “阿彌陀佛，老僧是出家人?！狈綀A撥開抓著他臂膀的那兩手，別霍霍他。

    吉安抱睡醒的小虎子從屋里出來，看三人站在檐下僵持著，不由發(fā)笑：“今兒天也晚了，皇上若是不嫌，就留下用膳吧?！?/br>
    還是他楚小奶奶慈善。景易忙到：“一家人不外道，我嘴也不刁，什么都吃?！辈蝗タ闯?，手再扶上曾伯祖，歡而快地往堂室。

    小虎子打著小哈切，逮見兩人從旁過，咿呀一聲展了笑顏。

    楚陌冷眼看跪著的小尺子和龐大福，絲毫不掩不快意，只一轉(zhuǎn)身，眼中冷色盡散，上前伸手向兒子。

    “哈…”小虎子高興得兩眼都笑成縫了，小身子一歪，進(jìn)了他爹懷。

    膳擺上桌，人才坐下，方管事就領(lǐng)著一小太監(jiān)進(jìn)院。龐大福忙著驗飯菜，小尺子躬身退出堂室，聽了小太監(jiān)回報，一臉懵，走回屋里，聲音不大不小地稟：“皇上，雍王可能要納新人了?！?/br>
    聞之，景易不由挑眉：“誰？”奉了一雙筷子給坐于上手的曾伯祖，順手將其正前的那碗鹵牛舌與自己面前的辣煸豆角調(diào)個位。

    “雍王妃的meimei，謝家二姑娘?！毙〕咦涌闯黾胰艘豢曜訆A了三四塊鹵牛舌，立馬收回目光，下望著腳尖。

    “??？”景易有些意外，眨了下眼，看向拿著筷子正盯著他的楚愛卿，立時會意，動筷夾菜，招呼道：“吃吃…大家都吃，不用拘著?！?/br>
    楚鎮(zhèn)中、吉家二老多少有些拘謹(jǐn)，但他們也聽到了小尺子公公說的話。雍王要納謝家二姑娘…雍王不是謝家大姑娘夫婿嗎？

    “皮給我吃。”楚陌挑了一塊小雞腿放到吉安碗里，抬眼看被辛語抱著的小虎子，見小東西兩眼滴溜溜地盯著桌子，不禁露了笑。

    趁著他楚愛卿心情美麗，景易有意問一嘴：“陌啊，雍王后院一正兩側(cè)俱全，再納新人只能是庶妃。庶妃是上不了皇家玉牒的，你說雍王怎這么不懂事？如此行為，將雍王妃的臉面置于何地？”

    “雍王妃未必不愿。”楚陌夾了媳婦碗里的雞皮：“她們姐妹情深，深深庭院，有親meimei作伴，想來以后的日子不會無趣乏味了。”

    準(zhǔn)了…景易沖在裹嘴的小虎叔嘖了一聲，這跟他家小大一般，也是只饞貓。他家小大自從斷了奶，見著狗屎都想舔一嘴，好吃得無法形容。

    見小虎叔快兜不住口水了，不由笑開，夾了一塊紅燒驢rou，塞嘴里大力嚼著。真香！不知今晚謝家和雍王府在吃什么？

    吃？雍王妃謝紫妤在得知消息后，將喜極的落雪寒梅花樽都給砸爛了，一肚子的火漫到喉嚨口，恨不能將謝紫靈洗洗燉了上桌。發(fā)泄一通后，趕往碎花胡同。進(jìn)了暖熙院，見雍王、父親、母親都在，扯唇揚笑。

    “王爺。”

    “王妃。”坐在主位的雍王面色不甚好，撇過臉，露出被豎領(lǐng)遮住的一點紅痕。

    謝寧海與鄒氏起身行禮：“王妃娘娘?！?/br>
    也不用雍王叫，謝紫妤自站直了身，斂下眼睫：“父親、母親不必多禮，事情我都已經(jīng)聽說了。meimei呢，怎不在？”

    “還提她做什？”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鄒氏這會頭還痛得很：“你和王爺好好的，別管她死活，讓她自生自滅?！?/br>
    謝紫妤心里冷笑：“這怎么可以？”不想聽母親言話，直接問道，“她在梓桐苑？”見父親愁眉嘆氣，她再向雍王屈膝，“王爺，您在這與父親說說話，臣妾去梓桐苑看看meimei?！?/br>
    “是本王委屈了你。”雍王臉上冷意消了兩分。

    “有王爺這話，臣妾就不委屈?！敝x紫妤眼眶泛紅，啞著聲道：“臣妾去了?！鞭D(zhuǎn)身快步出了暖熙院，一氣奔走到梓桐苑，沖進(jìn)去不管不顧直往里間。

    伺候的丫鬟不敢阻撓，紛紛跪地俯首。

    “都給本妃滾出去。”

    躺在床上的謝紫靈聽著聲不禁打了個激靈，忍著才破身的不適趕忙爬起。只將把兩腿挪下床，就見jiejie入內(nèi)疾步上來一把扯住她的發(fā)。

    “啊…不要呀j(luò)iejie，meimei和雍王爺是被人陷害的。”

    謝紫妤發(fā)了狠地將謝紫靈拖下床，掄起巴掌就打，啪啪響。

    “嗚jiejie，我沒想過要與你爭啊痛…不要再打了啊…”

    “爭，你拿什么爭？”謝紫妤恨死了，手疼得發(fā)麻，打得謝紫靈血都溢出嘴角了，她還是沒想停下：“我的臉，謝家的名聲全都被你這個賤人丟盡了。前個才與我說心悅楚陌，今兒你就爬上了我男人的床。你怎就這么下賤？”

    一巴掌又一巴掌，一口牙都被扇得松動了。謝紫靈漸漸不再哭求，不再極力解釋，淚眼看著面目陰鷙的謝紫妤，心一點一點地死了。從小到大，她就沒被這般對待過。

    察覺謝紫靈眼神變了，謝紫妤大斥：“你信不信我摳了你的眼珠子？”

    “摳啊…”左臉青紫，滿嘴血的謝紫靈，勒大眼傾身向前，狀似瘋癲地嘶吼道：“你摳一個試試。謝紫妤，你罵我是賤人，那你又是什么？”

    謝紫妤被她沖得不禁收回緊揪發(fā)的左手，后退半步：“你還來勁兒了是嗎？姐妹共侍一夫，日后你要我這個王妃怎么出去見人？”

    提到這個，謝紫靈眼里就滲了淚出來：“我說了我是遭人陷害的。今日會出府去羲和園，全是因為約我煮茶賞牡丹的人是你。信上說了…”慌忙爬起去找信，“雍王自皇陵回來，就對你不冷不熱，再無往昔情暖。你心中陰郁，想與人說說話”

    滿屋翻，信哪去了？

    還真是，謝紫妤淚目，她救夫難道救錯了，目光跟著還在翻找的謝紫靈，緩了口氣：“那雍王呢？”

    謝紫靈一頓，久久才回道：“雍王說是我要尋他說…說高僧的事，他才來的。來時，雍王爺坐下喝了一口茶，便直接問道，‘你見過本王曾伯祖？’”

    曾伯祖？謝紫妤斂目，程隱太子。事關(guān)程隱太子，雍王不帶她去羲和園見謝紫靈，倒也說得過去。

    “我們兩發(fā)現(xiàn)不對時，已經(jīng)晚了?！敝x紫靈跌坐在地，雙手緊抱自己，眼淚洶涌：“jiejie，我對雍王爺真的無意，”直搖頭，“你該知道我心里在想著誰?！背榱艘宦曇汇叮旨迸老蚯?，抓住謝紫妤的裙擺，“一定是吉氏，一定是她害我…和雍王?！?/br>
    “證據(jù)呢？”謝紫妤隱隱也覺是楚吉氏。

    謝紫靈兀自說著：“jiejie之前為我和母親在皇上、皇后那求情，她懷恨在心，所以報復(fù)我們…一定是她。jiejie，你是王妃，將她打殺了，我不入雍王府…我不入嗚”

    怕是由不得你我了。謝紫妤后悔極了：“證據(jù)呢？”哭著大喝道，“證據(jù)確鑿，我們可以告到皇上那，讓皇上做主?！?/br>
    “證據(jù)證據(jù)，你是王妃啊，是皇家兒媳婦是君。”

    “閉嘴。沒有證據(jù)，肆意打殺北伐軍主帥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我是王妃，也別想活?！敝x紫妤抬手撐著額，大喘著氣。更何況，楚陌還不是個普通的臣子。

    第100章 去見

    大勒雙目的謝紫靈梗著脖頸, 愣了足五息，緊抓著謝紫妤裙擺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松開。眼里的光慢慢黯然沒了神，身子軟了下去, 木木地道：“所以我們拿她無法，只能生咽下這口惡氣?！?/br>
    不然呢？謝紫妤心里亦難平：“咱們謝家不如往昔了。我在王爺跟前…”

    “這都怪你?！敝x紫靈絕望了, 歪倒在地：“是你逼得父親不得不…填了寮山礦坑。救夫？你救了他了，他可有感激？一個身后無強(qiáng)勢的王妃, 于他有何用？”

    今日那封信…若不是點到謝紫妤當(dāng)前的不易，她才不會去羲和園赴約。也是自己貪心了，若不指望謝紫妤助她接近楚陌, 她也不會落到這般下場。

    “哈哈…”太可笑了, 謝紫妤自己都成泥菩薩了, 能幫她什么呀？謝紫靈哭笑著, 翻身躺平在地上, 淚順著眼尾淌進(jìn)發(fā)里，腌得之前被謝紫妤大傷的發(fā)根生疼。

    平復(fù)了怒氣，謝紫妤心中仍堵得慌, 只雍王還在暖熙院等著, 她得收拾好情緒，將今日的破事處理妥當(dāng)?？刺稍诘厣峡蘅扌πΦ闹x紫靈，掩不盡厭惡, 踢了踢她。

    “快點起來梳洗，隨我去見王爺?！?/br>
    哭笑一下停了, 謝紫靈抬起手撫上頰，幽幽道：“jiejie覺…靈兒現(xiàn)在這模樣，適合出去見人嗎？”輕輕一摁也不疼，腫脹的rou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指甲斷了的尾指, 慢慢翹起，空洞的眼里生了神光，冷漠寒涼。

    謝紫妤淡而一笑：“meimei遭人陷害，做了對不住jiejie的事。jiejie不僅不怪，還主動尋來安慰。meimei愧疚不已下，連連自傷。這合理合情，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盯著謝紫妤瞧了一回，謝紫靈眼皮下落：“也對，那meimei這就起來洗漱?！睋蔚赝鹋溃硐虏贿m還很…不欲去想，可那些羞人的畫面卻一直呈在腦中，揮之不去。

    合歡驅(qū)使，雍王爺絲毫不憐惜她，一而再地要。她反抗不得，為求好受，只得迎合，后來…確實舒服了不少。

    “jiejie，”爬坐起，謝紫靈揚起笑，上望金釵都歪了的謝紫妤，手覆上小腹，嬌聲道：“雍王今日全留了，您說我會懷喜嗎？”

    啪…謝紫妤甩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你放肆?！?/br>
    臉被打偏，謝紫靈哈哈大笑，她就是故意的。

    這笑似鬼叫一般，令謝紫妤腳底生寒，斥道：“不許笑…閉嘴?！?/br>
    “閉嘴就閉嘴嘛，怒什么？”

    雖多不愿，但兩刻后，謝紫靈還是戴上帷帽，跟著謝紫妤去了暖熙院。再見，雍王眉頭擰得死緊：“敢孤身前往暖熙院，現(xiàn)又何必矜持？”

    謝寧海對次女失望透頂，心里更是怨鄒氏。早讓她給紫靈把親事定了，她倒好，應(yīng)付他來是一套一套。如今可歡喜了…親姐妹共侍一夫。

    “王爺，”鄒氏不甘：“你看是不是要好好查查這里的內(nèi)情？此次下的是合歡，若換成毒，那還得了？”

    雍王嗤笑：“怎么查？那茶是你女兒親手煮的?！?/br>
    “王爺…父親母親，meimei已經(jīng)很不好受了，剛在梓桐苑一直跪著，還打自己?！敝x紫妤頷首嘆氣：“現(xiàn)在京里形勢緊張，今兒這事又牽扯到皇家臉面，依我看…還是別再聲張了。擇個吉日…”抬眼看向雍王，“我代王爺來迎meimei進(jìn)王府?！?/br>
    這…鄒氏瞄了沉著臉還盯著紫靈的雍王一眼，鄒氏是真心不甘：“不成的，本來就是遭人算計。紫靈進(jìn)王府不就遂了歹人的愿。我看還是送她去庵里待幾年?！?/br>
    庵里？愚婦竟還存著妄念。謝寧?？聪虼笈畠海骸奥犇愕??！?/br>
    “老爺…”

    “你閉嘴?！敝x寧海也不給鄒氏臉面了：“庵堂、寺院是什么干凈地兒嗎？最近京機(jī)衛(wèi)抓了多少尼姑、僧人，你瞎了還是聾了？還把她送去庵里，你是覺我謝家過得太舒坦是嗎？”

    總算還有個拎得清的，雍王不想再在謝府留，起身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了。

    “恭送王爺?！敝x寧海拱手行禮。

    謝紫妤瞪了一眼母親，轉(zhuǎn)身急急跟上。鄒氏落了埋怨，不再吭聲了。謝寧海在目送大女出了暖熙院后，亦甩袖離開。一屋冷清，五月的天，謝紫靈渾身冰涼，抬起僵硬的雙臂抱住自己。

    “母親，我真的要去給雍王做妾嗎？”

    鄒氏手抖地端起杯子：“你爹回府了，這府里的事，再不是我一言能定的?！?/br>
    “那…我們就這么認(rèn)了？”帽檐之后，謝紫靈眼里怨毒。梧桐樹愈來愈昌茂，但野鴛鴦的翅膀卻被剪了?！爸坝嘘P(guān)吉安那賤人的流言未必是假，她很會算計呢?！币坏螠I滴下眼眶，干裂的唇張了張，唇角揚起。

    “我要向楚陌揭開她的面貌。設(shè)計陷害皇帝的兄長，又因樟雨誣告，毀掉我名節(jié)。她歹毒至極?！?/br>
    被人已栽上歹毒的吉安，這會正抱著精神極好的小虎子，站檐下等他爹和師公回來：“看那里…”手指夜空，“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北辰。”

    盯著他娘的指頭瞧了一會。小虎子咧嘴笑了。

    見他笑，吉安也跟著樂：“你爹拿了把小鍬，不知道跟你師公去挖什么寶？一會他們回來，咱們要逮個正著，見者有份，必須分贓?！?/br>
    “呀，”小虎子就跟聽懂了一樣，高興得見眉不見眼，直往他娘懷里撞。

    才離家三刻的楚陌已經(jīng)想回頭了：“都過去五十六年了，你確定埋著的東西還在？”就那些死士總消失在槐花胡同，他的賢王府還不知被多少人光顧過了。

    甚至…在府里打了老鼠窩都有可能。

    “我過去怎沒發(fā)現(xiàn)你話這么密？”方圓特地尋暗衛(wèi)要了身夜行衣，腦袋也用塊黑巾子包裹起來了。背手走在前，路道熟得很。

    楚陌跟在后，拐進(jìn)了東河街，目視前方：“你埋了什么，珍貴嗎？”不珍貴就回去，小虎子傍晚才睡過，這會肯定正纏著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