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還不成熟……”國王低垂下眼睛，他的聲音聽上去越來越小，最后幾乎消失不見。

    “時機永遠都不成熟。”羅伯特伸手把國王摟在懷里，“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是我害怕失去您，然而遺憾的是，這是無法避免的命運，人終有油盡燈枯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前，我們也許有幾十年，也許就在……”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不想再浪費這寶貴的時間了?！?/br>
    國王沒有回復，然而也并沒有試圖推開羅伯特摟著他的雙臂，他像一只貓一樣縮成一團，蜷縮在羅伯特溫暖的臂彎里，就這樣一直到了目的地。

    作為這次旅行的目的地的行宮是一座平平無奇的石頭建筑，愛德華三世曾經(jīng)非常喜愛來這附近打獵。這座古老的建筑位于一座小山坡上的一片樅樹林當中，從后面的露臺可以遠眺不遠處的田園風光。

    馬車沿著蜿蜒向上的小路爬上山岡，穿過樹林，在這座與漢普頓宮相比顯得矮小如侏儒的建筑前停下。

    羅伯特終于放開了國王，他打開車門，踏著踏板下了車，轉(zhuǎn)過身來，再把自己的胳膊伸給國王。

    愛德華扶著他的胳膊下了車，兩人一起走進行宮的大門。一進門的大廳里掛上了藍色的帷幔，顯然看守人試圖以此遮蓋住墻角的青苔和霉斑——這棟建筑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迎接過君主的來訪了。令人清醒的是，行宮有著在那個年代少見的高大落地窗，那從窗戶射進來的暖洋洋的日光讓這房間顯得體面了許多。

    兩位游客沿著半圓形的樓梯上了二樓，午餐已經(jīng)準備好了，就擺在二樓的回廊上?；乩壬系牟贾檬趾唵危贿^是一張黃楊木的小桌子和兩把藤椅。爬山虎和牽?；ǜ采w了回廊柱子和欄桿上的每一處，那嫩綠的葉子在微風中朝兩位來客輕輕招著手。

    午餐的菜肴非常清淡，不遠處小溪里早晨釣上來的鱒魚，配上本地出產(chǎn)的蘆筍，僅僅用一點鹽和胡椒，以及幾滴新鮮的檸檬汁作為調(diào)味，放在天青色的瓷盤里，令人食欲大開。佐餐用的是一種非常淡的白葡萄酒，用冰塊微微冰鎮(zhèn)過，喝起來異常清爽。

    微風從山下吹來，那柔和而又溫暖的氣流帶著河水的濕氣，混雜著山坡上灌木和花草的芳香，以及花園里薔薇的石竹花那有些膩人的甜香，沒有什么比這更能讓人感到春意盎然了。

    “我們該常來這里看看?！睈鄣氯A喝了一杯酒，“如此的美麗而又安靜，我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我想任何醫(yī)生都會同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住上一周，是一個百試百靈的藥方。”

    “可惜我們沒有一周。”羅伯特輕輕抿了一口酒，切下一塊蘆筍吃掉。

    “是啊，我們下午就要回去?！眹鯂@了口氣。

    午餐吃了很長時間，當仆人們終于把盤子從桌上撤下時，國王開口說道：

    “我們?nèi)ド⑸⒉桨伞！?/br>
    兩個人站起身來，走下樓梯，從行宮的后門出去，走到了外面的平臺上，放眼遠眺。在山下不遠處那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泰晤士河如同一條長蛇，蜿蜒曲折地朝著首都的方向流動。山坡上幾條清澈的小溪一路朝著山下流去，最終消失在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當中，樹葉下閃爍著點點細微的波光，顯然那里有一個小湖，或者至少是一個池塘。原野上星羅棋布地分布著一些村落，而在原處的地平線上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到一座鐘樓，那想必是附近鎮(zhèn)子里的教堂。

    他們慢慢地走著，穿過露臺，走進茂密的樹林里，侍衛(wèi)們則在國王的命令下留在露臺上等待。

    他們沿著一條狹窄的鄉(xiāng)間小道向前慢慢走著，頭頂高大的灌木遮蔽了陽光，而腳邊是茂盛生長著的灌木叢。林子里充滿著各種細微的響聲，有風吹過樹葉的氣息，枝頭雀鳥的啁啾聲，以及野兔奔跑發(fā)出的沙沙聲?？諝饫餄M是泥土和樹葉的氣味，那清新而又陳腐的氣息分別來自新生的嫩芽和灌木叢之下陰影里腐敗的枯草和落葉。

    羅伯特朝著國王伸出手去，愛德華看著那只手，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握住了它。

    “我們從這里走下去，一直走到湖邊去，好不好？”國王抬起頭問道。

    “好啊?！绷_伯特片刻都沒有猶豫。

    他們沿著小路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光景，在小路的盡頭，是一片掩映在森林當中的小小湖泊，如果山林中的精靈真的存在，這里就是她們沐浴的清泉。

    河邊上靠著一艘小船，它看上去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許多年了，船上長滿了青苔，船體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

    “我們坐上這條船，去湖里轉(zhuǎn)轉(zhuǎn)，怎么樣？”羅伯特笑著問道。

    “這船看上去都要散架了?！眹跤脩岩傻难凵窨粗遣恢欠襁€能被稱之為船的物體，“我看船板上都長蘑菇了。”

    “那有什么關(guān)系？”羅伯特說道，“這東西看上去還很結(jié)實?！彼吡颂叽w，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那小船并沒有散架。

    “可是我們沒有槳啊。”國王環(huán)視四周，他轉(zhuǎn)過頭看向羅伯特，驚訝地看到對方正在解開自己的衣領(lǐng)。

    “我們用不著。”羅伯特朝著國王眨了眨眼睛，“我就是您的船槳?！?/br>
    “您簡直是發(fā)瘋了?！眹蹩扌Σ坏玫乜粗_伯特脫下自己的衣服，那些昂貴的絲綢和天鵝絨被他毫不在意地拋在旁邊的一塊青石上。

    羅伯特很快脫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一條白色的內(nèi)褲，那小麥色的肌膚下，如同希臘雕塑一樣的肌rou勾勒出優(yōu)美的曲線。他赤著腳走入水中，那清澈的水面很快沒過了他的腳踝，而后是大腿，他猛地往水里一扎，開始游起來。

    愛德華面紅耳赤地站在岸邊，看著游到湖中央的羅伯特朝他打招呼。

    “您看上去就像個意大利的漁夫一樣?！碑斄_伯特游回岸邊時，國王說道。

    羅伯特咧開嘴，露出那潔白的牙齒，他彎下腰看了看那陷在岸邊的小船，而后抓住船尾開始拉起來。

    小船重新回到了湖里，在一平如鏡的湖面上漂浮著，羅伯特拉著那條船，游到愛德華旁邊，再次拖著那條小船上了岸。

    “上來吧，陛下。”他朝國王鞠了個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您就不怕著涼嗎？”愛德華瞪了他一眼。

    “我倒是覺得今年熱的厲害，不然您的臉怎么會紅成這樣?！绷_伯特湊到國王身邊，拉住他的手，“我們還是快到湖中間去吧，免得您中暑?！彼p聲笑了起來。

    “你才會中暑呢?！眹踉俅蔚闪怂谎?，猶豫了片刻，還是踏上了船。

    羅伯特吹了個口哨，就如同一個真的漁夫那樣，“坐穩(wěn)了！”他吆喝起來。

    愛德華看著羅伯特如同一條真正的魚一般，在小船左右游動著，時不時地推或者拉一把這小船，很快他們就到了這小湖的正中央。

    羅伯特抓住船舷，愛德華連忙抓住羅伯特的手，將他拉上了船。

    兩個人面對面地坐著，羅伯特眼神中的灼熱是那樣明顯，他的頭發(fā)濕漉漉地搭在額頭上，清澈的水珠從發(fā)梢落下，沿著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一路向下流著，他的手依舊握著國王的手。

    愛德華輕輕咳嗽了幾聲，借以掩飾自己的緊張，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當中回蕩著，如同教堂沉悶的鐘聲。

    “這里可真安靜啊?！彼p聲說道，試圖打破這沉默。

    “我愛您。”

    愛德華驚愕地看向羅伯特，對方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上去異常緊張。

    “您說什么？”國王訥訥地問道。

    “您聽的清清楚楚，我說我愛您?！?/br>
    “有人也許會說我著了魔，或是犯下了巨大的罪過，將來免不得在地獄里受到永恒的烈火的灼燒，可我不在乎。”羅伯特的瞳孔里燃燒著熾烈的火焰，“我愛著您，并且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您也愛著我，然而您作為國王的身份卻束縛了您的手腳，堵住了您的嘴巴。”

    “我……我不知道……”愛德華低下頭去，避開對方的目光，他感到那灼熱的目光就要將他點燃了。

    “您知道的。”羅伯特伸出手握住國王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現(xiàn)在，我請求您的原諒。”

    “原諒什么？”國王呆呆地問道。

    “原諒我要做一些放肆的事?！?/br>
    愛德華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摟住了自己，那從發(fā)梢落下的水珠滴在他的鼻尖上，而羅伯特的嘴唇也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唇間傳來午餐時那淡葡萄酒的清香，愛德華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如同醉酒一般，本能地回應著對方的吻，他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摟住了對方。

    這綿長的吻持續(xù)了不知道多久，兩個人終于放開了對方。

    愛德華回過神來，看向羅伯特，只見他正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國王的反應，看上去仿佛是在等待最后的審判一般。

    愛德華微微閉了閉眼，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船舷，深吸了一口氣，當他睜開眼睛時，那漂亮的藍眼睛里發(fā)出堅定的光亮。

    “您的行為的確是放肆，然而我卻并不覺得生氣，恰恰相反，我很高興。”他輕聲說道，看著對方那欣喜若狂的表情，“事實上我似乎從來沒有這么高興過?！?/br>
    他再次吻上了羅伯特的嘴唇，而這次他是主動的一方。

    羅伯特一開始似乎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很快他就反客為主，霸道地回應著國王的吻，聽著愛德華那逐漸變得粗重的喘息聲。

    突然，他感到懷里的愛德華猛地推了自己的胸膛一把，兩人的嘴唇分開，羅伯特驚訝地看著對方。

    “船漏了！”愛德華的嘴唇一被解放出來，就忙不迭地喊道。

    羅伯特終于反應了過來，他低下頭，水正從裂開的船板涌進小船，如今已經(jīng)漫過了國王的腳脖子。

    “別害怕。”羅伯特連忙摟住愛德華，“抱緊我就好?！?/br>
    小船迅速地沉下了水面，兩個人一起落進了水里，羅伯特托舉著愛德華，將他抱在懷里，對方正在他的臂彎里微微顫抖著。

    “瞧瞧漁夫撈到了什么？”羅伯特笑著說道。

    國王轉(zhuǎn)過頭來瞪了他一眼，“撈到什么了？”

    “是什么呢？”羅伯特夸張地搖了搖頭，“是一條大魚嗎？是抹香鯨？還是有八只觸角的大章魚？”

    國王拍了一下羅伯特的腦袋，“你才有八只觸角?！?/br>
    “唉呀，都不是。”羅伯特把國王轉(zhuǎn)過來對著他，他看著那湛藍的眼睛，湊上前，輕輕吻了吻國王的額頭。

    “是一條美人魚。”他大笑了起來。

    愛德華再次被他弄的面紅耳赤，“您真是越來越促狹了?！?/br>
    “因為我有個好老師?！绷_伯特再次親了一口國王的嘴唇，“現(xiàn)在，漁夫要上岸了，帶著他撈到的小美人魚一起?！?/br>
    他緊緊地摟住愛德華，將他帶上了岸。

    兩人剛一上岸，羅伯特就解開國王的衣服，“快把濕衣服脫掉，免得您著涼了?！彼噶酥敢慌郧嗍献约旱囊路?，“我的衣服是干的?！?/br>
    “別再稱您(you)了,用你(thee)就夠了?！眹醪攘肆_伯特一腳，“反正你已經(jīng)足夠放肆了。”

    羅伯特傻笑著，去一旁的青石上拿起干的衣服遞給國王，自己走到一邊，拿起國王的濕衣服開始擰起來。他將那依舊滴著水的衣服直接套在身上。

    國王看著對方那寬闊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決心。

    ”等這次夏季巡游結(jié)束，一切問題都得到解決之后，我會制定瑪麗公主的孩子作為我的繼承人。我將為他選定最優(yōu)秀的學者作為老師，他們會教給這孩子天主教和新教的知識，等到他或是她成年之后，他或她可以自己選擇自己想要信奉的宗教，而當我去世之后，這孩子就會成為下一任國王，或者是女王?！?/br>
    羅伯特驚訝地轉(zhuǎn)過身來，“您是說……抱歉，應該是你才對?！彼麚狭藫献约旱哪X袋。

    “我不會結(jié)婚?！睈鄣氯A走上前來，“我不需要用一場聯(lián)姻來維持我的統(tǒng)治，貴族和議會愿不愿意支持我，隨他們的便?！?/br>
    羅伯特看上去如同要昏倒一般，他欣喜若狂地看著國王，然而陰云很快就爬上了他的眉頭。

    “這對您很不利?！绷_伯特低聲說道，“您真的想好了嗎？”

    國王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羅伯特用灼熱的眼神看著國王，突然他伸出胳膊，將愛德華攔腰抱起。

    “漁夫要帶著他撈到的魚回家了?！彼⒅鴩醯难凵袢缤刈o著財寶的惡龍。

    愛德華笑了起來，“他打算把這條魚燉湯，還是拿到市場上賣掉呢？”

    “他要找一個漂亮的魚缸把它養(yǎng)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绷_伯特低下頭，再次吻了吻國王的唇角。

    國王把臉埋進羅伯特的頸窩，“放我下來吧。”

    羅伯特沒有回答，只是把國王抱得更緊，大踏步朝著山上走去。

    “真拿這個漁夫沒辦法?！睈鄣氯A嘟囔了一句，靠在羅伯特的肩膀上，感受著那透過薄薄的衣服傳來的灼熱，沒過多久竟然睡著了過去。

    半個小時后，留在平臺上的侍衛(wèi)們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指揮官渾身濕漉漉地出現(xiàn)在林間小徑的出口處，而國王正趴在他的肩上睡的正香。

    “去拿些干的衣服來給陛下?lián)Q上?！绷_伯特命令道，他抬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西斜的太陽，“準備馬車，我們是時候回去了?！?/br>
    他抱著國王走向行宮建筑的入口，留下一群衛(wèi)兵們面面相覷。而后不約而同地，他們一哄而散，返回各自的崗位上，仿佛剛才什么也沒有看見一般。

    第122章 塞維爾先生和太太

    巴黎以北的瓦茲省素來被認為是整個法國最為富庶和美麗的省份之一。在這片遼闊的平原上，星羅棋布地分布著森林，田野和葡萄園，以及各具風情的優(yōu)美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