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93節(jié)
后來妻子誕下女兒,取了盛煙雨這個名字,卻叫嚴(yán)恪那老東西一句話噎了回來。 “入贅我嚴(yán)家時便說好了,無論生男生女,皆隨我嚴(yán)家之姓,姑爺可別叫錯了?!?/br> 彼時他才瞧出嚴(yán)家的惡毒。 再后來他的父母親都過世了,他在世上再無牽掛之人,于是在知曉嚴(yán)恪隱匿家產(chǎn),將藏寶圖給了他女兒之后,他便打定了主意,將這藏寶圖竊走,同山匪勾結(jié),搶走藏寶圖,以及則金蟬脫殼,假死脫身。 哪知這計謀里,竟活了一個盛煙雨。 盛懷信趴伏在地上,久久不動身,門外堂下眾人的唾棄聲不絕于耳,他終于崩潰了,被甲士拖拽著,像一條死狗一般地,拉出了鼓院。 此時眾百姓們在親軍衛(wèi)的驅(qū)趕下漸漸散去,公堂上之人也都各司其職而去,這里便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煙雨還躺在娘親的懷里哭,皇帝坐在堂上,看著那一抹清麗動人的身影,想要接近,卻近鄉(xiāng)情怯,手心里竟冒出了一層汗。 他將目光又落在了一邊清軒而立的內(nèi)閣首輔,立時有了主意。 他下了堂,踱步過去,又喚了顧以寧一聲:“愛婿啊……” 顧以寧閉了閉眼,一向深穩(wěn)的面色上顯出了幾分忍無可忍,回身道:“陛下,臣同您,能否各論各的?” “各論各的?”皇帝哦了一聲,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顧南音的面龐,不小心大實(shí)話就脫口而出,“……你隨你夫人管朕叫爹,朕管你叫小舅子?” 第104章 .擺酒慶賀女孩子可真奇怪啊 煙雨在一旁聽得入神,都忘記了哭——陛下這是鐵了心要占小舅舅的便宜吧。 她把自己從娘親的懷里把自己撐起來,看了看想做自己爹爹的皇帝陛下,再看了看顧以寧,試圖理清楚這兩個稱謂之間的關(guān)系。 陛下要給自己做爹爹,所以顧以寧要隨自己喚陛下為爹爹。 這一條是理清楚了,可小舅子是什么意思呢? 小舅子對應(yīng)的稱呼是姐夫,陛下要做顧以寧的姐夫,那就要娶顧以寧的jiejie。 那么問題來了,顧以寧的jiejie是誰? 煙雨心緒不是很佳,這一時腦筋就不大靈光,將將想到這兒,身后的娘親卻撫了撫她的腦袋,溫聲道:“今日你也累了,還要快些回去才是?!?/br> 煙雨木怔怔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便向著陛下躬身,再抬頭時,又在稱謂上犯了難——到底要叫什么啊? 她犯難,陛下卻從善如流地為她解圍:“……叫爹爹就行了。”他像個慈父一般叮囑她,“回去睡一覺,再醒來時又是開心的一天?!?/br> 這話倒是大實(shí)話,煙雨頓首,遲疑地喚出了一聲爹爹,皇帝的面上立時便顯出了幾分溫慈,煙雨再扯了扯一言不發(fā)的娘親,悄聲道:“娘親,咱們回去吧?!?/br> 女孩子先喚了陛下一聲爹爹,再喚了顧南音一聲娘親,看在旁人眼里,可太像一家三口了。 皇帝要的正是這種生米煮成熟飯的感覺,他正滿意,卻見眼前人一把拽住了女兒的手,半分眼神都不分給他,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了。 皇帝心一亂,立時就想提步追上去,轉(zhuǎn)念又怕是不是哪里惹顧南音不高興了,遲疑著頓住了腳步。 顧以寧何其明銳,看出了陛下眼中對顧南音的念想,他展眉,溫煦一笑。 “陛下,臣告退。” 皇帝的心里涌起了一種好戲落幕的悲涼感,喚住了顧以寧。 “愛婿啊,朕心里恨煩亂,陪朕走一走?!?/br>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只是走一走,顧以寧心中再牽系著煙雨,也只能陪陛下回宮不提。 這一頭,煙雨同外祖母、娘親一道兒回了老宅,一家人坐在正廳里說話時,都覺出了幾分唏噓,對坐著抹淚不止。 屠香茶沒一時也來了,說起白日里的那一位仿聲者:“……也不知像不像,簌簌卻說有七分,含著淚聽那人又多說了許多句?!?/br> 裴氏就抹著淚叫人去喚簌簌,又將煙雨摟在了懷里,老淚縱橫:“……老天總算開了眼,還了我兒一個公道,可惜你阿公卻瞧不見了。到底老身的福氣在后頭,著落在你身上。” 煙雨偎依在外祖母的懷里,望著身邊是娘親、香茶姨母,再瞧簌簌和青緹一道兒掀了簾子進(jìn)來,面上雖帶著淚痕,可神情都是喜悅的,只覺得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全是安寧喜樂?/br> “婆婆,如今盛懷信入了大獄,待他牽涉的案件判下來,就能問斬了,屆時咱們家得好好地放上幾圈鞭炮,擺上幾天幾夜的流水席才是?!彼龑捨恐庾婺?,“娘親在梅庵的宅子那里,叫人建了小佛堂,往后供奉著姆媽的靈位,您也能有個寄托?!?/br> 裴夫人眼睛里的淚水像是流不盡似得,簌簌就在一邊兒拿綿帕子給裴夫人拭淚,板著臉說話:“這么高興的日子,您可別哭了——” 簌簌向來說話犀利,裴老夫人如今視她為親生,將她給自己拭淚的手握在手里頭撫了撫,望著她半邊瘢痕的面龐,打心里頭心疼她。 “可不是,這么高興的日子,只我這個老婆子在這里哭哭啼啼的!今晚上擺酒席,放鞭炮,咱們好好慶祝一番。” 這一宗提議得到了顧南音的肯定,她望了望外頭晴亮的天,這一時才過晌午,離著天黑還早著呢。 “今日漪jiejie沉冤得雪,大仇得報,就該慶祝起來。那梅庵廣陵嚴(yán)府的匾牌都掛了起來,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兒就搬過去,晚上在那里擺酒席?!?/br> 她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見裴老夫人點(diǎn)頭無異議,這便指使起來,“云檀、芳婆,你們兩個拿著西府六公子的名帖,去綠柳居定六桌酒席——自家姑爺?shù)奶貦?quán)不用白不用,我今兒也大方一回,酒席錢我全出了。” 提起小舅舅,煙雨的眼睛里就浮泛起笑意,“那就叫竇筐去買炮仗,這一筆我出?!?/br> 裴老夫人自然也不能落后,眼睛笑的瞇了起來,“既是喜日子,那也要撒糖,誰去糖鋪?zhàn)臃Q糖去?老婆子雖不富裕,買糖的銀子還是有的。” 屠香茶最是不見外的,自告奮勇地領(lǐng)下來這一宗,“老夫人,糖鋪?zhàn)游沂?,包在我身上?!?/br> 這一時,屋子里就熱熱鬧鬧的,各人就領(lǐng)了各人的任務(wù)去了,煙雨想到了前些時日小舅舅同她說的那些事兒,這便同外祖母、娘親一道兒入了臥房,說起事來。 “婆婆、娘親,你們瞧我手上的金手釧,雖是小舅舅從前送我的,可上頭懸著的金球,小舅舅卻說,是我小的時候送給他的。”她將手上的金手釧褪下來遞在裴老夫人的手里,“這里頭裝了個鐵球,再打開便是一張藏寶圖?!?/br> 白日里,有關(guān)于藏寶圖一事,煙雨是放低了聲音同盛懷信說的,故而裴老夫人和顧南音并不知道這一宗,此時聽了煙雨這么說,兩人都有些愣住了。 嚴(yán)恪當(dāng)年的確藏匿了泰半家產(chǎn),裴老夫人并不關(guān)心,其后他又秘密交給了漪漪,竟給女兒惹來了殺身之禍,此時看顧南音打開了那金球,露出鐵球來,只覺得一陣唏噓。 “竟當(dāng)真有這么一副藏寶圖啊……”裴老夫人嘆了一息,只覺得世事如煙云,變化莫測,“這十年來,竟陰差陽錯的沒教人發(fā)現(xiàn)。” 煙雨嗯了一聲,“這鐵球從前是縫在布老虎里,我眼盲時,從布老虎背上的棉花里摳出來的。那時候以為是糖,好好藏在了兜兜里,晚間的時候在后山林子里,遇上了小時候的小舅舅,就送給了他——” 顧南音便有些唏噓,“說起來都是緣分,盛懷信做夢也想不到,他求而不得的這方藏寶圖,竟在顧家西府藏了□□年。” 一時,三人都有些唏噓。 一切都是天意啊,古廟里萍水相逢的姑娘,救下了被母親藏好的小女孩,其后帶到了金陵,好好地養(yǎng)大了,最終為自己的母親報了仇。 那鐵球需要以特質(zhì)的工具打開,娘三個只對坐著說了半晌話,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到了傍晚,娘三個便乘了車往梅庵嚴(yán)府去了,這間宅子被收拾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娘三個將將安頓下來,門口的門房便一趟一趟地來通傳。 先是顧家長房、二房的夫人攜著姑娘們來了,接著是廣濟(jì)堂的屠香茶,后頭來的人名頭竟一個比一個大,連宮里頭的郡主翁主都來了,最后,彭城大長公主梁度玉也領(lǐng)著顧瑁同芩夫子一道兒都來赴宴了。 綠柳居置辦過來的六桌酒席壓根就不夠,竇筐急的直跳腳,顧南音忙也忙不過來,芩夫子、屠香茶便都過來幫忙招待,最后到底在臨水的花園子里,將客人們都安置了下來。 門前放著鞭炮,梅庵左近的人家都跑出來聽響,府里頭的仆人們就出來撒糖,到處熱鬧一片,因今晚上那呂節(jié)珂也隨著她母親赴宴來了,顧瑁就不愿意同她待在一處,牽著煙雨的手在園子里散步。 顧瑁近些時日逢上了感情上的疑難,情緒總是暢快不起來,得知煙雨這些時日的遭遇,她覺得心疼的同時,同時又有許多的不滿。 “……現(xiàn)在外頭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我卻什么都不知曉——寧舅舅在鼓院當(dāng)著滿京城的人說,他是你的夫婿,這是怎么一回事?”她噘著嘴,“方才來的路上,太婆婆也說,過些時日太平了,就來你們家提親了,你將我瞞的好苦啊?!?/br> 煙雨立刻便心虛起來,垂著頭不敢搭腔,顧瑁就嘮嘮叨叨地埋怨,“我拿你當(dāng)姐妹,你卻什么事兒都不告訴我,我左思右想,前些時日你同寧舅舅在一處的時候,我也在啊,怎么就一點(diǎn)兒也沒察覺呢?” 她轉(zhuǎn)過身,作勢掐住了煙雨的脖子,兇巴巴地質(zhì)問她:“快說,你和寧舅舅是怎么背著我親親我我的?” 煙雨覺得十分對不住顧瑁,見她掐住自己的脖頸,于是也趁勢拿手摟住了顧瑁的脖子,同她抱了抱,帶了幾分內(nèi)疚的意味,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說:“就親過一回……” 顧瑁啊的大叫起來,覺得十分的不高興,一雙大眼睛瞪的圓圓的,“你們可真行,把我當(dāng)什么了?” 她不依,“不成,你快些親我一下,我心里才暢快些。” 煙雨見她大眼睛里全是戲謔,知道瑁瑁不同她生氣了,這便同她玩鬧起來,捧著顧瑁的面頰,使勁兒地親上去,啪嘰一口。 顧瑁才高興起來,“好吧,我原諒你了!” 她又捧著煙雨的面頰,也親了一大口,“我也親你一口,咱們兩清啦!” 忽聽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兩個高高興興摟在一起的小姑娘聞聲看過去,但見一團(tuán)一團(tuán)柔軟的光色下,薊遼來的英俊少年谷懷旗正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們,那眼神仿佛在說:女孩子可真奇怪??! 第105章 .衣帽鞋襪平時斯斯文文,半夜上山打狼…… 谷懷旗像個受了驚的兔子,驚恐著跳走了,顧瑁往他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拉著煙雨在樹下的石桌坐了。 “這間宅子可真好啊,聽說從前是王爵的府邸,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什么詭秘的傳說——”顧瑁眨眨搭眼睛,四下看了一圈,“說起來,這段時日我被太婆婆拘在家里頭寫大字,竟不知道你干成了這樣的大事。” “濛濛,你可真能!有這樣離奇的身世不說,還能鼓起勇氣去告父。今日你在公堂上的表現(xiàn),太婆婆全程找人學(xué)回來說給我們聽,我聽了一會兒哭一會笑,好生心疼你?!鳖欒R幌虿皇莻€愛哭的,此時眼睛里也蓄了淚水,眨一眨,淚水就流了下來,“我好害怕那位楊大人打你板子——該有多疼啊?!?/br> 煙雨想到白日里自己緊繃的那顆心,還有隱隱約約的一點(diǎn)后怕,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縱是打板子我也不怕,哪怕腿斷了只剩一口氣,我都要替我姆媽討個公道。” 煙雨拿帕子為顧瑁輕輕拭淚,小小地嘆了一息,“這十年,我姆媽在九泉下該有多害怕啊……簌簌說,我姆媽愛說愛笑,最最討人喜歡。這一回沉冤得雪,往后每一日我都要去小靈堂陪她說說話,她在天上看我被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一定很開心?!?/br> 顧瑁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覺得眼前柔軟乖巧的濛濛,似乎比前陣子沉穩(wěn)多了。 “寧舅舅近些時日忙的腳不沾地,是為著你的事兒忙活么?還有堂上那么多的人證物證,都是怎么找到的?。俊?/br> 提起這個,煙雨也覺得很興奮,一樣一樣地說給她聽:“這么多的人證物證,全賴小舅舅和羅家叔父、還有刑部楊大人出力,四處奔波,將這些人和事悉數(shù)查探清楚,悄悄地帶到了金陵,不然光憑我自己,盛懷信絕不肯認(rèn)罪——到末了,倘或不是皇帝老爺來了,他還嘴硬呢!” 顧瑁聽到皇帝老爺就想插嘴,煙雨卻說的正來勁叫她先聽自己說,“小舅舅說,如今程太師牽涉進(jìn)了兩宗大案,正自身難保的時候,盛懷信卻一身清白,豈不是令湖阜一派怨恨?再加上盛懷信又是程太師府里頭的上門女婿,同對我嚴(yán)家一樣的套路,難保不心有戚戚焉,故而他能出來指認(rèn),也幫上了大忙?!?/br> 煙雨想到這兒,不由地打心眼里覺得小舅舅的厲害,“小舅舅算無遺策,就連一百大板都能想到規(guī)避的法門,真的好厲害啊?!?/br> 顧瑁的神思就被煙雨拉走了,捏了捏煙雨的臉,表示不滿:“一口一個小舅舅,全把我拋到了腦后,這下可好了,我該叫你什么?” 她嘟著嘴,很是作難,“偏寧舅舅是我嫡親的舅父,又不能同他斷絕了關(guān)系去,往后難不成要叫你舅母,哎呀,沒得都把你叫老了!” 煙雨卻想到了那一日皇帝老爺?shù)脑?,撲哧一聲笑出來,“瑁瑁,咱們可以各論各的?。∧愎芪医袧鳚?,我還管你叫瑁瑁,你只要在心里尊敬我是你的長輩就成?!?/br> 聽到前半句還像個人話,后頭就不做人了,瑁瑁一抬手,捏住了煙雨得腮幫子,好一陣兒教訓(xùn),“好啊你個盛煙雨,竟敢這么調(diào)笑我,我偏不在心里頭尊敬你!” 煙雨笑得肚子痛,努力把自己的臉從顧瑁的手里頭奪回來,告訴她說:“明兒我就上金陵府改名姓去啦!我外祖母要重新立戶,我、我娘親、還有簌簌,往后就都在這間宅子里自立門戶啦!” 她停下了笑,面龐卻還是開心著的,“叫嚴(yán)雨有些怪怪的,小舅舅說就叫嚴(yán)煙雨也很好聽?!?/br> 顧瑁也為她高興,拉著她的手站起身,慢慢在園子里走,“我聽說,新皇認(rèn)你做了女兒,這是怎么一回事???” 煙雨其實(shí)也是五迷三道的,茫然地?fù)u搖頭道:“許是因著小舅舅的關(guān)系?若不然我同皇帝老爺從沒有見過面,緣何要認(rèn)我做女兒?他自己家里頭沒有女娃娃么,要搶人家家里的孩子?!?/br> “也說不得是聽了你的事,感天動地的……”顧瑁陪著她推理著,“我聽說新皇陛下膝下就兩個兒子,似乎真沒有女兒?!?/br> 煙雨也鬧不明白,橫豎這時候還沒有什么旨意下來,說不得是陛下一時的玩笑呢。 不過說起來,新皇陛下生的好生英武,雖自帶睥睨天下的氣質(zhì),可言談之間能聽出來是個性情恣意之人。 “新皇陛下很是平易近人,我娘親心緒不佳,說錯了話,他都沒放在心上……” 煙雨同顧瑁說著閑話,卻引來了顧瑁一聲驚呼:“怎么會平易近人,太婆婆說,新皇陛下從前還是皇子的時候,去滇南查案,因當(dāng)?shù)囟静菟僚?,從上到下殺了一串兒人,最是個手段狠辣的。還有他在北地手邊十年,把北蠻人打到了捕魚兒海喂鴨子去,再也不敢來犯,你說他平易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