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了萱棠園，顧南音自去拜會二房的親嫂子們，顧瑁這些時日神出鬼沒的，今晚一見到煙雨，這便撲了過來，引著她在園子里瞧燈。

    她在花樹下同煙雨訴苦：“那個谷懷旗可真是壞透了，前幾日金陵城被反叛軍圍住了，他偏要同清涼山大營的隊(duì)伍一道兒去守城去，結(jié)果肩背受了傷，這下好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身……”

    “他為國守京城，怎么能是壞透了呢？”煙雨就覺得顧瑁說的不對，蹙著眼眉道，“他傷的重不重，明兒咱們一道兒去看看他吧?！?/br>
    顧瑁冷哼一聲：“他不是有未婚妻么？叫他未婚妻看他去，我才不去?！?/br>
    煙雨正欲說些什么，忽聽得熙熙攘攘地人群霎時靜了下來，東西二府的姑娘少爺們都往月洞門處望去。

    月洞門將世界分隔成兩邊，門里燈火璀錯，門外寂夜如行歌。

    來人由靜夜里走來，清逸頎秀的身姿行若流風(fēng)，深秀的眼眉微抬，視線掠過園中各色的繁華靡麗，徑自落在了煙雨的身上，旋即疾步走來。

    呂節(jié)珂由侍女?dāng)v著，站在一樹花下，待那雙清俊的眼眸飛掠過去時，心跳便漏了一拍。

    她怔忡了好一時，正待問起此人是誰時，便聽旁邊的女孩子們議論起來，她仔細(xì)聽，心跳便益發(fā)快速了。

    這人竟是寧表哥么？

    她知他既有金陵第一玉的的美名，必生得英俊不凡，卻未曾想到竟是這般世間鮮見的俊秀。

    她懊惱地抓住了侍女臨波的手，只覺得像是白白耽擱了三五年一般，痛心疾首。

    怪只怪金陵同北地幾千里的路程，相隔太遠(yuǎn)，教她不能得知他的驚為天人，錯過了許多年。

    她便再往那花樹下望過去，但見那頎秀的身影側(cè)對著她，側(cè)臉的弧線清絕如雕刻一般，只是那方才進(jìn)來時冷峻的眉眼，此刻卻溫柔著，望著他身前的一個纖柔的側(cè)影。

    呂節(jié)珂的心里沒來由地升騰起了一股妒意，輕聲問起了身邊的女孩子，“可知同六公子說話的那一位姑娘是誰？”

    她問起人正是東府客居的表姑娘馮蓮動，應(yīng)聲看過去，笑著說：“那一位穿煙粉的，是東府的瑁姑娘，身旁那一位是斜月山房客居的表姑娘盛煙雨?！?/br>
    馮蓮動帶了幾分酸意，“同人不同命啊，同時客居的表姑娘，她還不是個親生的，卻能同瑁jiejie玩的這么好，便是連寧舅舅都對她青眼有加。”

    呂節(jié)珂將這些話聽入了耳，眼見著顧以寧說完了話，進(jìn)了正廳，她才按捺住了心里的火氣，慢慢地走至了顧瑁和煙雨的身邊。

    顧瑁就那一日呂家姑娘來匆匆見了一面，此時見她來了，這便同煙雨一道欠了欠身，喚了一聲表姨母。

    呂節(jié)珂笑著看向顧瑁，并不將眼色分給煙雨，“瑁兒這幾日鮮少見到，忙些什么？”她不動聲色地挽住了顧瑁的手臂，道，“我從北地帶了些稀罕的玩意兒，正想著差人送給你……”

    顧瑁雖然聽到了北地的小玩意兒覺得很心動，但煙雨在這兒，她怎好將煙雨拋下，這便推拒道：“我同煙雨還有些事兒要說，一時我再去尋您？”

    呂節(jié)珂哦了一聲，這才將視線慢慢落在了煙雨的身上。

    “這一位是？”

    煙雨那一日在門前見過她，雖然心里極為不如意，可她知道小舅舅待她的心意，此時便將那份在意放下來，又見這位呂小姐說話溫溫柔柔、有一身淡雅的氣度，這便欠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隨著顧瑁的稱呼，喚了一聲表姨母。

    呂節(jié)珂卻眉心一動，深蹙了起來，一臉訝異地看著煙雨。

    “她是顧府的千金小姐，叫我一聲表姨母理所當(dāng)然，你是誰？怎么這般不知尊卑禮儀，胡亂開口呢？”

    她的嗓音溫柔如水，可說出來的話著實(shí)叫人難堪。

    這樣直說到人臉上，煙雨登時便紅了臉，直垂了眼眸道：“對不住……”

    顧瑁登時不樂意了。

    她本就打心里頭不喜這位表姨母，此時聽她這般說煙雨，直氣的眼眉倒豎，一把扯起了煙雨的手臂，拽著就走了。

    呂節(jié)珂雖說只是一時情緒上頭，挖苦了煙雨一句，卻未曾想這個表姑娘竟同顧瑁這樣要好，真是得不償失，登時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這一頭煙雨雖被顧瑁拽走了，卻仍是悶悶不樂，一直到了開席，眼眉都耷拉著。

    因是家宴，雖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十幾桌，卻男女并未分隔開來坐席，煙雨雖是客居，卻并沒有被安排在馮蓮動等表姑娘的坐席上，同顧瑁、顧玳、顧瓏、呂節(jié)珂等人坐在了一桌。

    這一時同呂節(jié)珂同席，煙雨只覺得心緒不佳，悄悄往主桌望了一眼，小舅舅正端坐著品茗，深秀的眉眼低垂，顯出了沉金冷玉般的氣度。

    心不在焉地吃了些點(diǎn)心，宴席便開了，仆婦們魚貫而來，人人眼前奉上一碗瓷白盅，梁太主在主桌上笑著說道：“這一道湯啊，叫做海參雪蛤，乃是我這干女兒啊，打北地帶來的珍稀，孩子們都嘗一嘗，仔細(xì)燙。”

    煙雨原是個愛吃的，此時聞見了盅里散發(fā)出來的香甜味道，心緒便好了許多。

    青緹就侍候著將碗盅打開，guntang的熱氣冒了出來，煙雨這一時正餓著，瞧著周遭姐妹們都舉起了湯匙，這便也用小勺挖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放入了口中。

    哪知這湯委實(shí)燙得厲害，甫一入口就將煙雨的口舌燙了一下，直將她眼淚都快燙了下來，她悄悄地將湯囫圇吞下了肚，低垂著眼睫輕輕吐了一口氣。

    應(yīng)該沒人發(fā)現(xiàn)她的窘迫吧，煙雨悄悄抬起了眼睛，卻正撞上對坐的呂姑娘輕蔑的眼波，她乜了煙雨一眼，將手中的小勺優(yōu)雅地舉起在唇邊，細(xì)細(xì)吹了吹，才抿了一些入口。

    煙雨接收到了她眼神里的輕蔑之意，心緒微沉，忽聽得身旁顧瑁斯哈一聲，將小勺子扔在了桌上，“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可燙死我了?！?/br>
    煙雨知道瑁瑁是在給她解圍，只覺得心底一陣暖意涌上來。

    呂節(jié)珂方才開罪了顧瑁，這一時便不好有什么動作，便假作不知，只笑了笑。

    有了顧瑁對她的喜歡，煙雨登時覺得旁人對她的敵意也不算什么了，開心地同顧瑁眨了眨眼睛，兩個小姑娘便相視著笑了。

    煙雨正笑著，忽見主桌走來了一位侍女，手中托了一盞瓷白盅，她慢慢走到煙雨身旁，俯下身子，將瓷白盅的盅蓋打開，放在了煙雨的身邊，輕聲同她說話。

    “表姑娘，六公子叫您吃這一盞，他吹過了，不燙?！?/br>
    第76章 .酒釅春濃他愛我如眼珠，一刻都不肯放……

    饒是在熱鬧的宴席上,侍女輕細(xì)帶著幾分囑托意味的聲音，仍是傳進(jìn)了在座每一位姑娘的耳中。

    呂節(jié)珂正執(zhí)了一勺羹湯，垂眸細(xì)品，聞言手微顫,險(xiǎn)些將羹湯潑灑出來。

    她按捺住心下的驚訝,輕輕抬眼看向這位顧家的表姑娘。

    闊大的花廳四處吊了燈,光色柔軟地落在那個女孩子的眼眉,流轉(zhuǎn)間光華萬千。

    當(dāng)真是個絕色啊。

    可是想想寧表哥那般謫仙般的樣貌氣度，倘或不是絕色,恐怕入不得他的眼睛。

    可見天下烏鴉一般黑，縱是寧表哥那樣望上去如寒星孤月一般清冷之人，都不□□俗。

    到底是晚了啊……

    呂節(jié)珂的手指在桌下交握住,隨著呼吸的顫動漸漸握緊。

    在北地時，她的好友妙婉出嫁前，才知曉那未來夫婿家里還有個兩情相悅的遠(yuǎn)房表妹，妙婉不是個爽直的人，成婚后硬是隱忍了半年，才尋了個理由將那表妹打發(fā)了走。

    那時候她還笑妙婉是個受氣包，倘或換了她,一定是要在婚前處理掉的。

    如今當(dāng)真瞧見了顧家是這樣的情形，她竟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酸意了。

    罷了罷了，權(quán)當(dāng)是歷練吧。

    這世上萬沒有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好事情,擁有一個萬千矚目的夫君,必定要承受他的些許不完美。

    呂節(jié)珂深吸一口氣，只將心頭的郁塞和妒火用盡心力壓制住，拿帕子拭了拭唇邊,不落痕跡地望住了對面的顧瑁和盛煙雨。

    自那盞雪蛤海參一放下，顧瑁就不滿意了，扭頭同那侍女輕聲道：“寧舅舅是將我給忘記了么？我也嫌燙?！?/br>
    那侍女微笑著聽著，笑道：“奴婢這就去回稟六公子?！?/br>
    顧瑁登時就慫了，擺了擺手，湊在了煙雨的手邊，“我吃濛濛的就可以了。”

    侍女笑著便回身走了。

    小舅舅囑人送來的這盞雪蛤海參湯，令煙雨心里熨帖甜蜜，只覺得心頭眼眉那點(diǎn)子不如意，悉數(shù)消散了。

    她拿小勺挖了一些，一只手虛虛托著送進(jìn)了顧瑁的口中，顧瑁眉頭展開，笑嘻嘻地說道：“果然一點(diǎn)都不燙?！?/br>
    她二人兀自說著話，那一頭顧瓏顧玳等人卻將視線望過來，相互對視了幾眼，坐在顧瑁身邊的顧瓏便湊在了她耳邊，悄聲問道：“寧叔父為何對她這般好？”

    顧瑁聞言蹙起了眉，“待她好不是應(yīng)該的？寧舅舅待我更好，你可知道麒麟門外我那上千畝的農(nóng)莊，都是寧舅舅送給我的?！?/br>
    煙雨在一旁只聽了顧瑁的回話，這便停了箸安靜地聽著，顧瓏原還想再多問幾句，被煙雨那雙純質(zhì)的眼睛一望，沒來由地有些訥訥：“她同你不一樣啊。”

    這句話說得不甚清晰，煙雨沒聽清楚，顧瑁也沒鬧明白，只扭了頭同煙雨繼續(xù)說話。

    那頭顧家的幾個姐妹對視了幾眼，顧玳便想追問一句，顧瓏何等乖覺，暗暗瞧了瞧一旁靜坐著的呂節(jié)珂，旋即湊上了顧玳的耳朵。

    “玳jiejie，呂家姑娘在呢，還是不要多說了吧。”

    到底是顧家自己關(guān)起門來的事，顧玳還是知道其中的利害的，這便都閉口不談。

    一頓飯吃的各懷心事，那一頭的主桌上，梁太主并兩個繼子、兒媳婦、顧以寧、薊遼布政使司呂良溫的夫人馮柳笛共坐一桌，氣氛倒也融洽。

    長房的大老夫人閆氏自然而然地，問起馮柳迪北邊的風(fēng)土來。

    “……聽聞風(fēng)沙極大，很是干燥。meimei也是金陵人氏，過去可還習(xí)慣？”

    馮柳笛嫁過去已有二十多年，生養(yǎng)了四個兒女，最大的如今也有二十五歲了，已然是習(xí)慣了北邊的生活，此時便笑著應(yīng)聲。

    “起先不行，那時候年紀(jì)小，總是想家，后來安定了下來，便也習(xí)慣了?！彼f起那里的好處來，“夏季是不熱的，比金陵舒爽些。米呢，也是那里的更好吃?！?/br>
    她見席間幾位都笑笑地看著她，又道，“……說起來，新皇也是久居北邊的，怕是說話間，就要遷往北方了?！?/br>
    梁太主笑道：“……遷都不是小事，去歲宮殿才開始擴(kuò)建，總要個三五年的才能建成，還早還早?！?/br>
    馮柳笛聞言，心里就咯噔一聲。

    她前月往干娘這里來信，起的由頭便是遷都，待這都城遷往北邊的話，自家小女兒便不算遠(yuǎn)嫁了。

    夫君想同金陵顧氏重續(xù)婚約的一個最大動力，就是遷都一事，彼時梁太主還笑著說，若是遷都，就能常走動，如何今日又說不急不急了？

    她心里既有了些不安，說話便謹(jǐn)慎起來，應(yīng)聲道：“是了，遷都乃是大事，務(wù)必要妥善才好。朝廷自有章法，也不是我等可cao心的了?！?/br>
    馮柳笛說著話，便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顧以寧。

    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尤其是這樣一位謫仙般的年輕人，馮柳笛心里滿意地?zé)o以復(fù)加，只微笑著說，“打進(jìn)了門兒，珂兒還未曾同阿虞見過，還記得小時候，我這好外甥最是照顧珂兒的?！?/br>
    她有心想喚女兒過來，二老夫人杜氏瞧出來了，笑著說道：“都聽說薊遼明珠的，都還沒正式見過，快將姑娘領(lǐng)來咱們瞧瞧。”

    馮氏正有此意，便見丫鬟去叫，一時呂節(jié)珂便迤迤然而來，在眾位長輩面前施了禮。

    梁太主前幾日她們來時都見過了，長房二房都沒見過，這便握了她手，好生從相貌氣度上夸贊了一番。

    呂節(jié)珂便有些羞赧，偷偷看向顧以寧，見他手指間執(zhí)了一盞茶，垂眸看著期間，那纖長濃密的眼睫，筆挺的鼻梁，不禁芳心可可，一顆心全牽系在了他的身上。

    她低低喚了一聲寧表哥，眼前人視線不動，只清澹應(yīng)了一聲，并未有待她有什么特別之處。

    呂節(jié)珂略有些失望，眼眉間卻不顯露，只在母親的吩咐下回了席間，心中自有一番領(lǐng)悟不提。

    待呂節(jié)珂走了，杜老夫人便嘖嘖贊道：“……這樣的樣貌氣度，果然當(dāng)?shù)闷鹚E遼明珠的美譽(yù)，聽說meimei這回領(lǐng)女兒回金陵，是要為她相看夫婿的？”

    馮柳笛心中又是咯噔一聲，不動聲色地看向了梁太主，沒料到梁太主也在看她，視線撞在一處，梁太主笑的溫慈，指了自家二兒媳道：“你這個二嫂子啊，最是個人脈通達(dá)的，金陵城里但凡有些門第的，全同她交好，珂兒這樣的才貌，若有你二嫂子一張羅，恐怕來提親的能踩破門檻?！?/br>
    馮柳笛聽著干娘的話，心就一寸一寸地向下沉，到最后若不是自己使勁兒崩住了，怕是要當(dāng)場掛臉子了。

    怪道第一日進(jìn)府時，干娘宴請她娘兩個，席間絕口不提續(xù)親的事，今日又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起要為珂兒說親，聽這個話音，到像是一分一毫的結(jié)親意向都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