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6節(jié)
“金陵倒不吃這個。這時節(jié)正是知了蟄伏的時候,叫人去抓一些來給您嘗鮮就是?!?/br> 那女聲就噓了一聲,“可不敢找人去抓。若是被我那乖孫曉得了,又要在我耳邊說教了?!?/br> 芩夫子就笑了,“就把方才叫的那一只捉來,我給您單燒一只,過個嘴癮?!?/br> 她們的聲音近在咫尺,煙雨躲無可躲,捧著小筐打玉蘭樹下站出來,把小筐呈在了眼前二位老夫人眼跟前。 “就這么一只,還不夠您二位塞牙縫的?!彼A艘桓?,向芩夫子道了一聲好,眉眼里略略帶了幾分孩子似的羞怯,“學(xué)生就住在西山,年年都要去捉知了猴玩兒——您若想吃,我給您捉一些來?!?/br> 芩夫子見是煙雨,也不意外,笑著向身旁的老夫人介紹道,“這是奴婢近來才收的一位徒弟,最是愛做絨球、絨花的?!?/br> 那老夫人瞧上去雍容華貴,面上有些許的歲月痕跡,卻更增添了幾分慈愛。 “好孩子,瞧著你柔柔弱弱的,竟敢去掏地上的知了眼?”老夫人興許是年紀大了,正是喜歡漂亮小美人的時候,“你若真有這份心,我就賞你花兒戴?!?/br> 煙雨近來受芩夫子的恩惠很多,芩夫子卻不收她一文錢,正滿心的感激無處表達。此時見這位老夫人同芩夫子極其親密的樣子,便想著以此來報答。 “花園子里就有,我這就去瞧瞧?!彼莻€打小在山里跑摜了的,此時有了報答芩夫子的一顆心,就更加雀躍了。 芩夫子見她熱切,又知道她是個同一般小姑娘不同的,這便笑著說,“不必貪多,夠炒一小盤即可?!?/br> 煙雨笑眼彎彎地應(yīng)了,這便放下小筐,挽起了袖子往花園里去了。 望著小美人靈動的背影,老夫人的眼睛里漾出了一些喜歡,笑著問起來,“東府里何時多了這么一位古靈精怪的小姑娘?” 芩夫子陪著老夫人坐下,笑著回答:“回太主的話,是二房大歸的那位四姑奶奶的養(yǎng)女。模樣好看,性子可愛,是個不一般的孩子?!?/br> 老夫人哦了一聲,“倒是個身世可憐的?!?/br> 芩夫子點點頭,“很乖巧,也是個有主意的。” 原來,這一位老夫人,是西府的老夫人。 她名喚梁度玉,身份卻是極為尊貴的,乃是本朝的彭城大長公主,人人都要尊稱她一聲梁太主。 她等閑不出門子,因芩夫子從前是在宮里伺候過她的。聽聞芩夫子出宮后,漂泊了十幾年,這便將她請回了西府,也和自己做了個老來伴。 梁太主同芩夫子說了不過一時話,就見一個小姑娘拎著小桶,一路小跑地走過來了。 是煙雨捉完知了猴回來了。 她的小臉上沾了一些泥,神秘兮兮地把小桶拿起來,給梁太主和芩夫人看里頭的知了猴。 “芳婆就是彭城左近人,讓她去做好不好?” 梁太主喜歡她這股子機靈勁兒,笑著說:“這有什么不好的,盡管去做?!?/br> 煙雨高高興興地應(yīng)了,把小桶遞給了芳婆,交代了幾句,芳婆就去了。 芩夫子看她得了太主的喜歡,有心考較她的技藝,這便指了她那小筐道,“前幾日布置的作業(yè),可做了?” 煙雨胸有成竹地點頭,正要去拿里頭的小玩意兒,梁太主卻嗔了一句:“孩子才忙回來,就要考較她,總要凈個面才是?!彼龁臼膛畞?,吩咐道,“打盆水來,給姑娘濕濕手?!?/br> 煙雨便有些小小的感激。 一番動作完了,煙雨就在石桌上,為芩夫人同梁太主展示自己做的玩意兒。 “這是蜜蜂。黃色是梔子的果實染成的。這是小蜻蜓,青色是拿青葉搗碎得來的。還有這只七星瓢蟲,我想著茜草是紅色的,定然能染出來它的紅殼,可煮過之后卻是淺黃色,我想呀想呀,突然想到您那日送了我明礬,便試著加了進去,竟然煮成了紅色?!?/br> 小小的姑娘說起自己喜愛的東西,眼神認真,面容可愛,直聽得芩夫子連連點頭,而梁太主則看著這些小昆蟲,愛不釋手。 “染色易學(xué),可用各色絨線做出來惟妙惟肖的小昆蟲,當真是要有些天賦才行?!?/br> 芩夫子點頭稱是,“奴婢遇見她時,這孩子躲在樹下瞧螞蟻搬家,聽蛐蛐兒唱歌兒,是個愛觀察的,所以才能做出來這般可愛的小玩意兒?!?/br> 煙雨聽她二人夸自己,心里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且不說芩夫子這般丹青大家,都夸自己做的好,這一位奢華高貴的老夫人也喜歡她做的發(fā)飾,那未來若是和娘親出去開頭面鋪子的話,一定會生意興隆的。 她既得了鼓舞,心里的雀躍就壓不住了,有些豪氣地推了推小筐道:“老夫人,您若是喜歡,就選一樣。我可以送給您的?!?/br> 梁太主還沒來得及說話,芩夫子就嗔了她一句,“胡鬧,這都是小姑娘家家戴的?!?/br> 煙雨卻不這么認為,認真地說:“我娘親說,女子多大都還是小姑娘,都可以穿戴自己喜歡的衣裳發(fā)飾。前日她出門子,還戴了一枚千眼蝴蝶呢!” 梁太主看著煙雨認真的小臉,只覺得實在可愛,笑道,“有道理?!彼」媚锏膶氊愋】鹄锟戳丝?,一眼相中了一條金燦燦的錦鯉。 “年紀大了就喜歡吉祥如意,這條小金魚兒做的好,每一片鱗片都是黃澄澄的,瞧瞧這尾巴,翹多高?。∵@是要躍龍門?。 彼泻魺熡?,“來來來,給我戴上。” 煙雨見老夫人喜歡她的作品,心情雀躍極了,這便站起身,輕輕地將小錦鯉別在了老夫人的發(fā)髻邊。 再退后幾步去看,那錦鯉實在耀目,不僅形狀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顏色也是漂亮的緊,竟似有黃金的光彩。 這下兩相歡喜,沒過一時,芳婆炒了一盤兒知了猴端了上來,便有侍女又奉上了一些酒菜,煙雨也不拘謹,陪著太主和芩夫子吃了一些。 這一道知了猴用油煸的咸香可口,倒讓梁太主吃出了愁思,想到了從前同夫君顧池春的一些往事,便有些悵然若失了。 煙雨瞧出了梁太主的眉間愁緒,輕輕道:“老夫人若是春日感懷,可以多來芩夫子這里做客,晚輩陪您說說話兒,做一做絨兔兒絨狗兒……” 芩夫子并未告知煙雨,老夫人的身份,此時見她心善,倒也有些感慨。 到了四野起煙塵時,梁太主便有些乏了,摸了摸正看著芩夫子所著之顏色書的煙雨的頭,笑著同芩夫子告別:“我那乖孫兒,今晚陪我用晚飯,我便先回去了?!?/br> 芩夫子便要跪下送別,梁太主卻去了個眼色,并不打算在小姑娘面前顯露身份——知道了身份,跪來跪去的,說不得就沒了眼下的真心。 回了西府,梁太主便歇下了,足足午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醒來時就精神百倍。身邊的宮娥為她梳頭,梁太主視線落在了那枚小錦鯉上,頓時心情好了起來:“給我戴上那條魚?!?/br> 梁太主出了臥房,便往正廳去了。 她這乖孫兒好啊,不憑恩蔭,不借權(quán)勢,一路勤學(xué)乃至如今成了大庸最年輕的閣臣,當真為西府爭氣! 仆婦簇著梁太主在桌席前坐下了,案上擺了精美的吃食,梁太主不過略略看了幾眼,便見自己那孫兒走了進來。 顧以寧新入內(nèi)閣,正是政務(wù)緊要的時候,緊趕慢趕將將到家,才沒誤了同祖母用餐。 梁太主欣慰地瞧著孫兒。 他最是個萬事萬物藏于心的脾性,平時并不多語,用餐時也不言不笑,靜靜地聽祖母說話,偶爾回應(yīng)一聲。 可是今日卻有些不同,孫兒頻頻向自己注目,眼神時不時落在自己的發(fā)髻上,有些驚詫之色。 梁太主就覺得很有趣,也很得意。 顧以寧用了些餐飯,便擱了筷,神色復(fù)雜地望住了祖母。 梁太主卻很是得意地摸了摸發(fā)髻上的小錦鯉,笑著說,“祖母頭上這條魚,可愛不可愛?” 第7章 .宇宙清幽小舅舅總是出現(xiàn)的恰到好處…… 煙雨在“煙外月”小筑一直待到了老鴉還巢、暮色四合之際,仔細拾掇了自己的小筐,就同芳婆一道兒,慢慢回了斜月山房。 山房攏共就五個人。芳婆陪了煙雨出門,顧南音帶了云檀貼身侍候,山房里就只余下青緹,正好做些飯食,侯著她們來。 煙雨回了家,小小歇了一時,眼望著窗外天氣微暗,心里就焦急起來了。 “娘親一大早出去,如何這會兒還不家來?”她蹙著眉頭問青緹,“可有口信傳回來?” 青緹也覺出來不對勁,“按理說姑奶奶若有事,都會叫個人家來送信兒,今兒倒是杳無音信的……” 煙雨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喚芳婆,“芳婆婆同我去二房走一趟,瞧瞧娘親是不是被什么事絆住了?!?/br> 芳婆幼時曾在彭城老家習(xí)過拳腳,又是個身體矯健的,由她陪著去最是放心不過了。 煙雨就去拿了一只布做的小老虎抱在懷里,一旋身出了門子,“給我留門?!?/br> 青緹知道姑娘打小只要入了夜,就抱著老虎睡,這會兒見她抱著布老虎走了,知道她心里是害怕的??稍俨环判囊碴癫贿^自家姑娘,只得在門前目送著兩人往山下去了。 芳婆提著燈,牽著姑娘的手走,不過三兩刻便到了山下。 二房這時辰還未下鑰,院門前正有個侍女叫芳苓的正點燈,一側(cè)身瞧見了有個顏色清絕的姑娘站著向她頷首,倒驚了一驚,認出了煙雨來。 “可是表姑娘?” 煙雨心中雖焦急,可面上卻仍維持著有禮,點了點頭道:“正是。敢問這位jiejie,可見著四姑奶奶了?” 芳苓見著表姑娘,忽就想到了今晨的事。 昨夜在河清院里服侍女客的行香,今兒天剛亮,家里就來了人。她老子娘死的早,家里就一個爛賭的哥子,來接她的時候罵罵咧咧,就差上手打了。 行香哭的死去活來的,一直喊著二爺救我,劉婆子見鬧的太兇,直接拿抹布塞了嘴,讓她哥子綁了手拖拽走了。 行香雖不是二房的家生子,卻也是打小就買回來侍候三姑娘顧瓏的。如今說攆走就攆走,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錯兒。 丫鬟房里都在議論,倒有人說,昨兒行香引了斜月山房的表姑娘之后,再也沒出現(xiàn)過——接著今早就被攆出去了。 芳苓想到這兒,原本有些輕視的心此刻就提了起來,猶豫了一時,道:“表姑娘請隨我來。” 煙雨見她謹慎,一顆心就有些七上八下的,跟在芳苓的身后,慢慢走進了樹影下。 “表姑娘,您生的面善,奴婢愿意同您多說幾句?!彪m不知行香的事兒同表姑娘有無干系,可芳苓想著,橫豎都是奴婢,同表姑娘結(jié)個善緣也沒什么壞處。 她小聲兒說起來,“四姑奶奶今晨來的,直等了一個晌午,二老夫人才喚她進去。奴婢領(lǐng)的是掃院子的差事,也不知道里頭說了些什么,大半個時辰之后,姑奶奶就被二老夫人罰去跪祠堂了……” 煙雨聞言喃喃喊了句娘親,眼淚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轉(zhuǎn)身便往回跑。 芳婆心里雖焦急,到底還有理智,扭身扯住了姑娘的手腕,急急地問道,“是哪個祠堂?” 芳苓有點兒害怕,向東指了指,“東山麓下的耕心堂——” 煙雨這會兒哪里還能辯得出來東西南北,芳婆一把托住了姑娘的手肘,哄著她不要哭,一路向東麓的耕心堂去了。 顧南音這時辰的確跪在“耕心堂”里。 云檀在一旁抹著眼淚陪她跪著,連個消息都遞不出去。 想到下午同二老夫人的會面,顧南音只覺得心里堵得厲害。 她并非生在二老夫人的肚子里,而是二老爺?shù)馁F妾明氏。明氏出身雖不高,卻也是個秀才的女兒。同二老爺偶爾見了一面,便被抬了進門,做了二老爺?shù)逆摇?/br> 生了她沒幾年,明氏就因病故去了,倒也沒給二老夫人添什么堵,所以二老夫人待顧南音尚算不錯。 只是下午這一場會面,卻叫顧南音結(jié)結(jié)實實地死了心。 二老夫人并不似蘅二嫂這般冒失,靜靜地聽顧南音說了顧珙的事之后,便道了一句此事先擱下,之后不顧顧南音的愕然,依舊說起了程閣老家的孫子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雖是那孩子的養(yǎng)母,可生恩哪有養(yǎng)恩大?那孩子大了,又生了那樣一張不俗的樣貌,你能護得住她?” “不是母親瞧不起你。你方才說長房的顧珙成日價打擾她,你有辦法嗎?還不是來求我?” “長房是什么人,兵部尚書!咱們二房都要靠著長房過活!顧珙又是大老夫人最喜歡的孫兒,若是她開口向咱們討了,是你敢拒絕,還是母親敢呢?” “為今之計,還不是要為這孩子尋一個靠山?程務(wù)青是有個紈绔的名聲,可架不住他是程閣老的親外孫,盛實庭的兒子!人家能來求親,可是天大的造化——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二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說了這么多,直叫顧南音聽得血液倒流,直涌到了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