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剛說了兩個字便對上了裴鈺警告一般的眼神，原本未說完的話也咽進(jìn)了肚子，對孟沅澄道：“麻煩這位姑娘了?！?/br>
    “為什么？”

    “大夫一般不能跟病人有這樣的接觸?！?/br>
    孟沅澄聽著大夫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知道這是裴鈺的意思，她自然不會照做，招了個丫鬟，吩咐道：“你過來給你家大人脫衣服。”

    丫鬟剛上前一步，被旁邊的人拉了一把，立刻反應(yīng)過來，低著頭，小聲道：“奴婢還有別的事要做，先出去了?！?/br>
    這話說完，其他的下人也跟著一齊離開了屋里。

    孟沅澄：“……”

    她正要拒絕，沒想到章昱忽然走到兩人中間，粗暴地一把扯開了裴鈺的中衣，不耐煩地說道：“你怎么這么煩人？”

    脫個衣服，就是順手的事，還非要搞得這么麻煩。

    章昱手上沒有輕重，衣服擦到裴鈺還未愈合的傷口，著實讓裴鈺狠狠痛了一下，他眉頭緊皺著，臉色發(fā)白，要不是孟沅澄在這，看他幾乎想要殺人的眼神，怕是章昱今日不要想走出這里了。

    這么一番折騰，大夫為裴鈺診過脈后，又仔細(xì)看過了裴鈺的傷口，詢問了裴鈺昏迷前的狀況，道：“一般來說，人長期心情壓抑，一直抑郁焦躁不能平靜，又無法排解的話，是會影響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的，在這種情況下，本身就已在崩潰的邊緣，再受到強烈刺激，就會導(dǎo)致一些我們看來無法理解的病癥出現(xiàn)?！?/br>
    “就像本來溫和的人突然變得暴躁易怒，又或者原本開朗的人變得沉默寡言，這都是心里壓力過重，簡單來說，就是想得太多造成的?！?/br>
    “當(dāng)然像大人這種情況也是有過的。大人缺失這一部分的記憶其實也證明了在他內(nèi)心深處，這一部分記憶對他來說是不好的，他不愿意想起的，他潛意識里也在一直這樣暗示自己，或許是這一段日子里，發(fā)生了很糟糕的事情，所以他才想回到這一切發(fā)生之前，也因此出現(xiàn)了這樣的癥狀?！?/br>
    章昱默默聽完，忽然對著孟沅澄道：“看來他的病因是你啊?！?/br>
    “那他還能記起來嗎？”

    “其實要說治也容易治，主要是讓病人自己愿意接受這一段經(jīng)歷，他不抗拒了，慢慢也會想起來的。”

    第八十七章 喜歡一個人，有太多的顧慮……

    大夫說完這話后, 屋里突然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章昱看了看幾人，最后轉(zhuǎn)向裴鈺，問道：“你想記起來嗎？”

    裴鈺沒回答。

    送走了大夫之后，孟沅澄也跟著離開, 這一次, 裴鈺并未再挽留。

    在孟沅澄走后, 屋里就只剩下章昱與裴鈺兩人。

    “你如今這個狀態(tài), 根本都不記得這段日子的事，你我商議過的事, 你也不記得了，我再跟你說什么好像也起不了作用?！?/br>
    見裴鈺還是低頭沉思，面色十分凝重, 章昱又道：“所以你到底怎么想？”

    “我想孟沅澄應(yīng)該已經(jīng)把這段時間以來發(fā)生的事大致跟你講了，你們兩個的關(guān)系也早已改變了?！?/br>
    “我知道?！迸徕朁c頭，“我想我找到你想要做的事應(yīng)該是為了挽回她的?！?/br>
    “可是照她所說，她父皇已經(jīng)死了，我的仇應(yīng)該也報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我如果想要讓她回心轉(zhuǎn)意, 那么就應(yīng)該要為她做她想做的事?！?/br>
    “她父皇不能死而復(fù)生，那就只有宋玉竹跟孟析了。”

    曾經(jīng)他與孟析有一致的目標(biāo)，都想讓那個人死。

    他沒有親自動手, 但確實也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一點點地接近死亡邊緣, 直到徹底死去。

    在他們原本的計劃中, 他與孟沅澄成親主要是為了牽制住孟沅澄，好讓他們在趁勢獲取那個人的信任，也尋找下手的機會。

    如今人已死了, 那說明他們的計劃應(yīng)該沒出什么差錯。

    孟沅澄肯定知道他與她父皇的死脫不了干系，所以如今這樣的情況，他究竟是要如何才能讓局勢有新的轉(zhuǎn)機。

    那就是對付孟析。

    對孟析這樣癡迷權(quán)力，一直想著大權(quán)獨攬，將所有權(quán)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最好的報復(fù)就是讓他失去這一切。

    雖然上位的過程不怎么清白，但孟析畢竟是名正言順的當(dāng)朝皇帝，要拉他下位，自然要有更受百姓推崇，更名正言順的人出來。

    “宋玉竹怎么樣了？”

    裴鈺莫名其妙地問起宋玉竹，章昱愣了下，沒回答，反問道：“你想起來了？”

    “什么意思？她出什么事了？”

    見章昱這樣的反應(yīng)，裴鈺立刻就猜到了。

    宋玉竹應(yīng)該不怎么好。

    “她不知為何突然中了毒，宮中太醫(yī)都束手無策，焦頭爛額，找不到解毒的辦法，已經(jīng)昏睡了幾月了，但也只是能勉強留著一口氣，看樣子是很難醒過來了。”

    “誰做的？”

    “不知道?！?/br>
    雖是這么說，可章昱其實早已猜到了孟沅澄身上。

    裴鈺聽了，也立刻想到了孟沅澄。

    在他剩余的這段記憶里，孟沅澄還是單純天真的小公主，但是從今日孟沅澄對他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以及孟沅澄整個人展現(xiàn)出的心性的變化，他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一年多來，孟沅澄早已變了很多。

    她比過去更沉穩(wěn)了，也比過去更加冷靜理智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改變，或許這本就是孟沅澄骨子里的東西，是流淌在血液里與生俱來的天性。

    即便再率真爛漫，也是從小生長于宮廷之中，見慣了為了爭寵斗得你死我活的場面，每個人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稍不留意就會招致殺身之禍，為了活下去，即便無意爭權(quán)奪利，也不得不被迫卷入其中，她見了太多的勾心斗角，長久浸yin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中，她某種程度的狠心決絕都可謂是一種天賦。

    她沒有害人之心，但若是有人要害她，那她會毫不猶豫地反擊回去，并且絕不留情。

    “宋玉竹對她做了什么？”

    “你記得她消失的這段日子發(fā)生的事嗎？”

    裴鈺搖頭。

    “她從你那里逃出來后，被宋玉竹得知了藏身之處……然后，那處就失火了。”

    話不必說得太明白，足夠裴鈺聽懂就夠了。

    既然她已報復(fù)回宋玉竹，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孟析。

    “那個人是不是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章昱驚了一下，不得不承認(rèn)裴鈺的厲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這么快就猜到了。

    “嗯?！?/br>
    “如今人在哪里？”

    章昱擺了擺手：“這事都是你在查的，我還沒來得及知道，你就成這樣了?！?/br>
    “你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關(guān)于你爹手里的軍權(quán)？”

    章昱狐疑地盯著裴鈺，十分懷疑他的失憶是假裝的：“我說，你其實沒失憶吧?！?/br>
    不然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孟析這個皇帝當(dāng)?shù)每墒敲裨顾钠?，是有點能力的，但又跟不上自己的野心，步子太大，好大喜功，登基不久就貪心地想要把所有的權(quán)力都盡數(shù)掌握在自己手里，本來就有很多官員不滿，加上他又下令加重賦稅，惹得百姓怨聲載道，我看即使沒有我們，他這個皇帝也當(dāng)不了多久了?！?/br>
    “我爹那個人，一直是忠心耿耿，一心效忠朝廷，一點二心都沒有，可孟析看不慣他，總是疑心他要謀反，登基不久后就把我爹架空了，我自然也跟著被牽連，都這樣了，我爹本來也是沒有怨言，可孟析為了讓自己那個廢物兒子立功，竟然直接把讓他空降到大將軍的位置?！?/br>
    “如果孟璨有一點領(lǐng)兵作戰(zhàn)運籌帷幄的才能也就罷了，但是他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對戰(zhàn)場上的事一竅不通，因為他的錯誤指揮，只是打個邊陲小國，本來是穩(wěn)贏的仗，結(jié)果還輸?shù)靡粩⊥康?，他甚至臨陣脫逃了?！?/br>
    章昱越說越覺得丟人：“我爹氣得立刻就要上京去見孟析，但是到了京城連城門都沒進(jìn)去就被趕了回去，后來戰(zhàn)敗的原因還被直接扣到了他身上。”

    “那次以后我爹病了好些日子，孟析也就趁此機會徹底架空了他，還逼著他將令牌交了出去。”

    裴鈺認(rèn)真聽著，在章昱說完后，道：“他們父子的把柄還在我手里。”

    “但是即便找到了那個人，孟析也不會輕易放棄的?！?/br>
    “孟析的所作所為早已搞得民怨沸騰，我跟我爹通過信了，他原本的那些舊部也被孟析折騰得苦不堪言，所以，他們那邊沒問題。”

    “愿意跟隨我們。”

    裴鈺沉吟：“那如今的關(guān)鍵就是找到那個人?！?/br>
    “這事只有你一人知道，所以，你必須得記起來才行?！?/br>
    但是想到這里，裴鈺猶豫了。

    如今他能仗著對那些事一無所知理直氣壯地對孟沅澄說那些話，可是一旦記起了，他又該如何再面對孟沅澄。

    “你擔(dān)心什么？”

    “沒什么?！?/br>
    章昱想起方才大夫所說的話，要想記起過去的事，裴鈺就必須從心底里接受這一切才行，若是他潛意識里抗拒，那必然不能成功的。

    裴鈺沒想到章昱還真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做了件對的事。

    第二日，裴鈺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孟沅澄時，原本穿衣服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你怎么來了？”

    孟沅澄沒什么表情，淡淡道：“章昱都跟我說了?！?/br>
    裴鈺這才明白過來。

    他本該是高興的，可經(jīng)過昨日，他的心態(tài)已發(fā)生了改變。

    孟沅澄見裴鈺沒什么反應(yīng)，道：“我希望你早點記起來。”

    裴鈺走到孟沅澄面前，認(rèn)真道：“我昨夜想了很久，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事?！?/br>
    “失去的那段記憶，從你們口中，我大概知道那并不是一段好的回憶，如果一直不想起那些我對你做的讓你傷心難過的事，我應(yīng)該能沒有負(fù)擔(dān)地繼續(xù)纏著你希望你能回頭，跟我重歸于好，所以我一直沒有問過這些事?！?/br>
    “但是不管是章昱還是你，或是府里的下人，你們不經(jīng)意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語都讓我清楚知道我做了多么不能原諒的事?！?/br>
    “但是即便能從來，我可能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孟沅澄忽然笑了：“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理直氣壯。”

    “我說喜歡你是真心的，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真心，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也不屑我這樣人的真心，我也知道讓你原諒我是很難的，可是我又不能放下你，不能看著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跟陌生的男人成親生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我想過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把你綁起來。但是這樣的事，或許過去的我能做，但是如今，我做不到?！?/br>
    “我才體會到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會違背她的心意做她所抗拒的事，我變得優(yōu)柔寡斷……所以我說，喜歡一個人，總是會成為人的牽絆，有太多的顧慮，就像我如今對你一樣?！?/br>
    孟沅澄剛要說話，裴鈺卻道：“聽我說完?！?/br>